第五章：一百、一百O一

　　一百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在雄鸡的报晓声中，栗津从睡梦中醒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炕头的闹钟，昨晚的熬夜使她双眼通红。还好，自从连夜写完那封检举、控告刘行贵罪行的信后，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觉。
　　她始终感觉到有一个信念、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自己。为了爷爷，以及像爷爷那样含冤而去的人们，正义驱使自己必须站出来，向命运、向黑暗的一切做挑战、做抗争。她暗暗下定决心，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自己都将一如既往地向着既定目标走下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想到这里，她一翻身坐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毕，重又拿出自己连夜写就的控告书，又一字一句的逐行逐段浏览了一遍，直到觉得再也找不出需要调整、修改的地方。
　　她拿着这封检举控告信，心情十分复杂，自己要控告的是县委副书记，是这一方水土的“土皇上”；这可不是小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诬告之罪，是要受牢狱之灾地！
　　在畸形的政治环境下，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要迈出这一步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但栗津对此坦然处之，心中充满了果敢与正义。不仅针对栗、林两家涉及的事情，而且广为调查，收集所有涉及刘行贵的罪恶之事。
　　这一段时间，她走家串户，深入田间地头，搜资料，找证据。充实控告材料的内容，一段时间以来，收获还是很大的。她只感到一种澎湃的激情在撞击着心房，一团火似乎在周身燃烧。
　　栗津正想着这些，堂屋里传来母亲喊自己吃饭的声音。她回过神来，收回思绪，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收好材料，向外屋走去。
　　栗津和家人一起都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饭，母亲打发栗群和栗民去上学，父亲放下饭碗，坐在堂屋的一角抽着自卷的烟卷。栗津开始收拾碗筷，同时，脑子里想着怎样和爸妈说这件事，也不知父母是什么态度。
　　这时，栗顾田吸了一口烟，看了看在刷盘子的栗津，说道：“津儿，你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家里的事也就这样了。你单位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该回去上班了？”栗津见爸爸问到这些，停下手里的活说道：“爸爸，我也正要和你们说这事呢，单位上我是应该回去了。可还有一件事，我想完成了再走，一直没顾上和你们说。”
　　这时，妈妈钱贵珍送儿子们上学回来，也刚进屋，听到了栗津和爸爸的交谈，也探过身来问道：“津，什么事呀？”栗津麻利地收拾好手中的碗筷，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回到自己屋中，拿出那封控告信，摆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对爸爸、妈妈说道：“爸、妈，我本来是应该早就回单位的，可是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想先把事情处理一下再回去，否则，我上班也不安心。单位上不要紧，我已想法续假了。爷爷以及林玉芳的去世，让我的心很痛，我想弄个水落石出！”
　　说到爷爷，栗津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顿了顿，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说道：“基于这些原因，我这几天，走村串户，取得了一些关于刘行贵的一手材料，进行了整理，写了一份材料。我想把它送到省里，早日启动对刘行贵的调查，以免更多的人遭到陷害。这份材料你们也给看一看，把把关。”
　　说完，把桌上的材料又往前推了推。栗顾田听完女儿的话，心情沉重地掐灭手中的烟卷，把材料拿过来，没有马上看，而是对着封皮沉思起来。
　　钱贵珍听到栗津的话，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对栗津说道：“津，你这样做能行吗？咱斗得过人家吗？人家可是一手遮天的县委副书记呀！你爷爷当初还不是就像你一样，可结果……唉，咱认命吧，有什么法子么嘛！现在，连你弟弟他们都受到影响了，背着个‘资产阶级后代’的‘黑锅’，在学校里也抬不起头来。你爷爷原先在县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可还是没有斗过人家。你一个刚出校门的小技术员，又能怎样呀！我看你还是安心工作，以后再从长计议吧！免得又让家里人担惊受怕！”
　　栗津听了妈妈的话，似乎早有思想准备，她结过话头说道：“妈妈，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有些事情，事到临头啦，躲是躲不过的。消极地等待，还不如主动出击。这事我已做好了充分准备，你不要担心！”
　　钱贵珍深知女儿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对栗津又像是对自己悠悠说道：“你这孩子，跟你爷爷一样，认准了的事谁也说不了，只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啦，可真受不了啦！”说完，她“唉”了一声，返回了里屋。
　　她们说话的工夫，栗顾田已经把控告信看了一遍，然后，他慢慢把信放在桌上，对栗津说道：“津儿，控告这个可恶之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应该的。可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危险，不知你有没有充分考虑，做最坏的思想准备？”
　　栗津见爸爸没有表示反对，便对爸爸说道：“爸，我想在我回厂之前，先把这封信送到省里，然后看看情况再说。”栗顾田沉思了一下，说道：“好吧，这材料一递，斗争就算开始啦！爸爸和你并肩作战！你几时递交？爸爸和你一起去！”
　　栗津见爸爸支持自己，顿时有了更大的信心，她说道：“爸爸，不用您去，我想找一下林向平，我俩一块儿去一下。因为，这些事，和他家也有许多牵连，他肯定也要去的！”
　　栗顾田默默点了一下头，然后帮栗津整理好信件。栗津简单收拾了一下，进屋和妈妈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在妈妈的叹息声中，推出爷爷生前骑过的那辆自行车，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向河子村驶去。
　　一百〇一
　　不一会儿工夫，栗津就骑车来到了河子村，她七拐八拐地来到林向平家。跳下车子，把车子支好，向门口走去。
　　无意间抬头看到林向平家墙头上随风飘摇的枯黄茅草，她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凄凉，想到连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使自己家和向平家都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向平家，转眼间，两条生命灰飞烟灭，全家一下子跌到了绝望的边缘；以至于使林向平不得不放弃学业，回到家中和年迈的父亲一起挑起生活的重担，照看受刺激精神失常的母亲。
　　想到这些，她不禁有些痛惜。终止正在学习的学业，放弃读书，其实对一个有着上进心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不仅是对个人人生的重大影响，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栗津这样想着，脚步已走近门口，正要推门进去，门却突然一下子开了。栗津回过神来，只见拿着农具正要上地里干活的林向平推门走了出来，俩人险些撞个满怀。
　　林向平见是栗津，急忙放下手中的农具，惊奇地问道：“呀，栗津，你怎么来啦？你还没回单位？”
　　“还没去呢，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呢，正要找你商量！”栗津应道。
　　这时，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传到了屋里，屋内的林水河老汉从里面挑门帘走出来。林老汉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胡子老长，头发几乎全白了，乍一看，都有些认不出来啦!
　　林水河见是栗津，脸上露出笑容。说实在的，他是打心眼里待见这位姑娘，栗津为自己家的事，前前后后可没少操心。林水河想到这些，心里对栗津充满了感激之情，格外热情地同栗津打着招呼，把姑娘迎进了屋内。
　　屋内很是杂乱，栗津拽过一把椅子，擦擦上面的土，刚要坐下；这时，里屋的门帘一挑，林向平的母亲杨修花从里面探出头来，先是木然地看看栗津。栗津忙转过身，正要和她打招呼，突然杨修花神色大变，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她跨出屋门，脚步踉跄地奔过来一把抓住栗津的手，激动地喊道：“你可回来啦！芳，你可算回来啦！娘想死你了！”边说边抱住栗津，像生怕眼前的人再跑了似得。
　　栗津着实吓了一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和不好意思。一旁的林水河和林向平明白这是她把栗津又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林玉芳。
　　俩人急忙迎上前去，好说歹说把杨修花拉回了屋内，杨修花在屋内哭喊着：“为什么不让我见女儿，为什么？”随即传来了叮叮当当摔东西的声音。
　　栗津此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内心很不是滋味，为老人的境况感到难过。她想进去，将错就错，但又怕引起杨修花更大的情绪，不进去吧，老人如此痛苦，真是进退两难。
　　不一会儿，在林水河和林向平的抚慰下，杨修花停止了哭闹，只剩下低声抽泣。这时，林向平从屋内走出，不好意思地对栗津说道：“栗津，真对不起，我娘她……”
　　栗津摆了摆手，打断了向平的话。她也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鼻子酸酸，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为林家遭遇的不幸感到难受。她忍住几欲滴下的泪水，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向林向平招了招手，示意他来到院内一角。
　　然后，从包中取出那封信，向林向平说明了来意。提及这些，又勾起了林向平的思绪和痛苦的回忆，他何尝不想报仇雪恨，但双方的势力相差太大了，不敢有太多的想法，不知道如果进行坚决的斗争，结果会是什么，等待已是残缺不全的家庭的又将是什么。
　　栗津看出了林向平的心思，她鼓励般地说道：“只要我们手中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足够的证明他所做得罪恶的一切；也就是说，只要正义在我们一方，邪不压正，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胜利的！这些天来，我到处搜集证据和证言，现在我手中的这些东西足以扳倒对方！对此我是有信心的。当然，前进的道路上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会有许多艰难险阻，我们也要做好一切思想准备和应对准备。我们活着的人们有义务为我们逝去的亲人伸张正义，扫除冤屈，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才会安息！向平，你说不是吗？！”
　　林向平听到这些，心中顿时十分愧疚，对自己的犹豫感到痛心。是呀！怕什么呢，正义在我们手上呀！他被栗津的坚毅和果敢所感染、感动，他当即表示了要并肩作战的决心。
　　当下，两个儿时的好伙伴为着心中共同的目标，为了挚爱的亲人，为了世间的正义，又重新站在了一起，勇敢地并肩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