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荣

　　六姐的儿子阿荣，本名林进荣，非但没有为家里进来荣耀，反而让六姐操碎了心。阿荣整个一荣爸爸的再版，不但长相酷似，低智商、骨子里的懒惰、好逸恶劳的基因也一并继承了。听六姐说过，荣爸爸上学时的学习成绩倒数第一第二，阿荣比他爸爸强点，倒数第三第四，最好的成绩是倒数第十、荣爸爸念了七个年级，阿荣磕磕绊绊，将就着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
　　六姐的公婆身体不好，荣爸爸只顾着自己舒坦，六姐一手带大了阿荣。小时候的阿荣一直很老实懂事，荣爸爸过世后，阿荣变了，学习差的男生很少有不惹祸的，阿荣和他爸爸一样，是个不省心的主。本就青春叛逆的年纪结交了一帮坏同学，开始不写作业、逃课，发展到后来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夜不归宿，阿荣成了阿混，六姐没少被叫去开家长会。
　　六姐哭红了眼、愁白了头，苦劝儿子回头是岸，奈何少年不撞南墙永远不知道回头。直到有一天，六姐预感阿荣出去要坏事，于是堵在了门口不让走，任凭阿荣如何地大喊大叫、暴跳如雷、摔东砸西，如何地装可怜、苦苦哀求，以至于惊扰了左邻右舍不得安宁，一齐上门声讨，六姐如参天大树一般，立在门口，任凭屋内屋外的暴风骤雨如何来的猛烈，“我自岿然不动”，硬生生和阿荣耗了整整一个晚上。
　　事后，阿荣得知，哥几个相约去打偷窃，被发现了，其中一个与人搏斗，死了，其余几个进了“局子”。通过电视屏幕，阿荣看到，几天前还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的哥们、兄弟们隔着铁窗痛哭流涕、缩头缩尾，有如小丑一般。
　　经历了此事后，阿荣大彻大悟，变得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对六姐言听计从。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阿荣不上学了，六姐也清楚自己的儿子压根不是读书的料，祖上几代没长那文化的细胞。六姐怕他再学坏，让他待在家里做家务，自己出去打工挣钱。
　　阿荣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闲着无聊了就学着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操持家务。三年后，阿荣大了一些，六姐将他“放”了出来，可步入社会的阿荣根本无法适应，屡屡碰壁、到处碰钉子，别说顶门立户过日子了，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一是懒惰自私，吃不起辛苦挨不了累；二是被过分保护，与社会脱节，不懂人情世故、人际交往，不知社会、人心险恶。六姐送他去打工，可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基本过不了半个月，不是被辞退就是自己撂挑子。打工不成，学门手艺吧，也不行，不爱动脑子、脑子又笨，没耐性，说到底还是一个“懒”。
　　六姐愁白了头，自己年纪大了，肯定走在他前面，她一死，谁养他后半辈子？更别说娶媳妇养孩子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阿荣别的不行，人缘还是不错的，上学时有几个铁哥们，长大成人后各自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阿荣被他们带着，在自己的店里看看门、打打零工，好歹能靠自己吃上一口饭，不至于饿死。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结婚生子了。阿荣家穷，自身又无一技之长，幸亏长了一张俊脸，找对象不难。阿荣前岳父家条件不错，没看上阿荣，但女儿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没办法，只能认了。六姐是个要强的人，背了一身债凑足了给女方家的彩礼钱。结婚后，六姐和小两口同住，包揽了所有的家务，里里外外没让小两口伸过一下手，连袜子都没让儿媳妇洗过，怀孕生孩子坐月子，也是六姐前前后后、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她一边上班挣钱养家还债，一边操持家里，六姐感叹：自己是儿媳妇时，这么过来的，熬成婆婆了，还要这么过来，真是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她就是一辈子操劳的命了。
　　按六姐“官宣”的说法：儿媳妇是亲家的心肝宝贝，将心比心，不嫌自家穷嫁了过来，为阿荣生儿育女，给咱家传宗接代，咱得感谢人家、对人家好。
　　后来的接触中，六姐不经意间一点点吐露了自己真实的想法，郝梦圆将之整理归纳为：自家穷，阿荣又没什么本事，不对儿媳妇好点，她不和阿荣过了怎么办、不给阿荣生孩子怎么办？花掉的彩礼钱要不回来了，结婚不就是为了有个孩子吗？生了孩子等于拴住了女人，不会轻易离婚的，只要她和阿荣一直过下去，将来亲家的家产还不都是阿荣的，自己也能跟着享福了。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不到三年就打错了，阿荣到底还是离婚了。年轻人的婚姻总是脆弱的，六姐虽然早有预料，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离婚证好办，财产和孩子不好办。两人结婚后没正经工作过，日挣日吃，一分钱没存下，房子是阿荣的婚前财产，房产证上是六姐的名字。念在六姐平日里的情分，小两口又没有原则上的问题，亲家没有为难阿荣，没要一分钱的补偿，两人和平分手。至于孩子，六姐提出由女方家抚养，她不是舍得孩子，而是孩子一旦归了自己，她便不能出去工作，只能在家带孩子，阿荣不挣钱，娘俩吃饭都成问题，拿什么养孩子？再者，亲家一家的文化水平比她和阿荣要高一些，孩子放在他们身边教育比放在自己身边要好，等到孩子大了、成型了，再考虑接回自己身边，放心，抚养费绝不落下，亲家同意了。
　　六姐和阿荣从小楼里搬了出来，贴上了出租告示，打算找一份包吃包住的活计，六姐好办，阿荣咋整？正在两人发愁的时候，看到了郝梦圆的招租启示，母子俩住了进来。
　　六姐每天要上班，很忙，阿荣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住进来没多久，阿荣便缠着六姐给自己买车，二手的也行，原因是自己出行不方便，身边的哥们都是有车一族，自己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实在是很没面子。还有就是，这里远离市区，附近没有商场超市，出门买东西没有车实在不方便，他一个哥们的表弟手上有一辆要处理的二手车，知根知底，友情价，才一万块。
　　六姐心动了，她是个要强的人，不想儿子在外面被人看不起，而且从实际来看，也确实需要一辆车，母子二人共用一辆电动车，自己要天天上班，阿荣要出门，只能步行半个小时到正街上打车，有时一等又是半个小时。另外，六姐骑个电动车上下班，平时还好说，赶上特殊天气，可是真遭罪，还有，六姐负担着采购的任务，买米买菜什么的都用电动车一件件往回运，确实不方便，真该买个车。
　　阿荣如愿开上了二手车，六姐旧债没还完，又背了一万元的新债。
　　阿荣有了车后，郝梦圆终于知道，他哪里像六姐了。阿荣继承了荣爸爸的显性基因，隐性基因则妥妥地遗传了六姐，他对他的车与其说是爱惜，不如说是吝啬、小心眼，每天都要擦一遍，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开车出门。一个雨天，阿荣要出去，六姐劝他开车去，阿荣看看天说，雨下的不大，打伞就行了，车淋雨了，折旧得快。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抠门、算计到了骨子里。
　　还有一次，郝梦圆回娘家，提出要阿荣开车送她，阿荣支支吾吾、找各种理由搪塞，郝梦圆只好说，我不白坐你的车，来回给你三十元的车钱，话一出口，只见阿荣的那张俊脸啊，顿时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取车去了。
　　拜托，不就一辆车吗，还是二手的、一万块而已，神气什么？真是穷人家，没见过世面。想当年自己做豪门阔太的时候，屁股下面的座驾买你这样的破车一百辆还带拐弯的，和前夫好的时候，前夫提出让她考驾照，然后送她一辆车，她觉得有身份的人都是坐车的，自己开车丢身份，所以没要，现在后悔死了，当初要了的话，离婚不就能多得一辆车了，用不上，卖了也值一大笔钱呢。
　　邻居“牡丹亭”家大业大排场大，可是没有车，不是买不起，而是没有会开车的人，别墅里的人外出、采购不方便，阿荣有车后，便派上了用场，那边一有事情，阿荣也不懒了、变勤快了，来来回回、忙上忙下，跑动得那叫一个欢实。
　　在一起生活久了，郝梦圆还发现了，阿荣每次外出，不管回来得多晚，都要回来吃饭。开始，郝梦圆以为阿荣人缘差，在好哥们手底下做事，却连一顿饭都混不来，直到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了母子二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他藏着心眼呢。
　　那是一个下午吗，她去市区探望好友罗姿丽，回来想到厨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走到门口时，听到了六姐母子的对话：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晚上有人请吃饭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晚上得陪你吃饭，扔下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以后别拿我当借口了，我不用你陪，饭店里的鸡鸭鱼肉你不吃，跑回来吃家常便饭，没出息。”
　　“我有那么傻吗，没吃的饭都折合到工资里了，没这事，你以为我不去吃饭店，我傻呀？外面的饭再好也就吃一顿，回来吃不花钱，还白得钱，你说，哪多哪少？”
　　母子俩在门里笑得花枝乱颤，门外的郝梦圆无语凝噎：真不愧是亲生母子，敢情你们娘俩合起伙来算计我一个人啊！到底是穷人家，没眼界，一辈又一辈脱离不了的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