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化

　　他走后给我和我的家人打击，真的很大，虽然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接受不了，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说走就走说没就没了，那个你喊“爹”，却听不到他回应的人没了。我和大哥送他去的火葬场，捧着他骨灰的那一刻，我的意识才真正清醒了，他真的不再了，再也没有那个看见我衣服穿得单薄说我的那个人了，再也没有那个给我哄孩子的人了，我女儿总是会缠着他，看到他要起床的时候，孩子会跑去给他拿鞋，想让爷爷带着出去玩。孩子怎会知道此事的爷爷不适合出门了，即使阳光再明媚，他也是会说冷，夏天他也是穿的很厚。
　　现在的丧葬必须火化，在父亲刚去世的第二天，大队就通知火葬场，由火葬场在第四天安排了殡仪车来接父亲的遗体，我们兄弟几人抬着父亲的遗体上了白色的殡仪车，在车启动的那一刻孩子们哭了，拉扯着哭喊着不让车走，喊着爷爷，爷爷别走，听着痛心啊。当哀乐响起的时候整个气氛严肃而凝重，车子在路上疾驰着，路上的车子主动让道，传统的观念死者为大。在去火葬场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之前的固执让他生气，总是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让他生气，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的不懂事已经无法弥补了。看着他静静地躺着，多么希望他可以起来，再和我们说说话，可以再起来骂我，哪怕再打我一下也好啊。可惜不能了，不能了，已经晚了，再也回不去了。懊悔歉疚的心让我此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泪水不禁的又涌了出来。车在疾驰着，离火葬场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是越来越复杂，不想就这样让他被火化了，不想面目全非只剩下骨灰了。
　　到了火葬场看着那耸立的烟囱里冒着浓浓的烟，想着人到最后就这样化为了一股烟，被风吹散在空气中，仿佛整个火葬场上空都是他们的气息。当推着父亲的遗体走进火化炉时，真的不舍，但有些害怕了，这是我第二次亲手送着亲人去火化，亲眼看着他们化作一股浓烟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但这次我怕了慌了，不是那种担惊受怕，而是不舍的害怕，怕的是就这样好好的一个人说烧就烧了说没就没了，不会留下什么了，留下的只有骨灰。我们在外面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想让它慢下来，又想让它走快点，内心复杂而焦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父亲的骨灰被推出来了，火葬场的工作人员通知我们将父亲的骨灰装到骨灰盒里，就是那种方方正正的，涂着朱红色的木制骨灰盒，刻着纹饰很是庄严。抱着父亲的骨灰又一次留下了泪水，在火葬场父亲属相图腾下烧了草纸，便将父亲的骨灰庄重的放到殡仪车上，此时的殡仪车依然放着哀乐，车子飞奔着，将我们送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左右，家里的人都在等着父亲的骨灰入殓。在家族人的主持下，将父亲的骨灰小心地放到了棺材里，“有没有想看最后一眼的？但是不能哭。”听到了这句话，所有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绕着父亲的骨灰走着，然后走到了院子里，痛哭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一刻都爆发了，所有家里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着“爹啊，爹啊……”
　　孩子们喊着：“我的爷爷啊……我的爷爷啊……”
　　“叔叔啊，我的叔叔啊……”
　　“大爷啊……我的大爷……”
　　棺材盖被十几个人抬着盖在了棺体上，听着那一锤一叩的声音，父亲的骨灰被永久的封在了棺材里，不会被打开了。此时才真正明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却无能为力，想挽留都是那么困难。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躺在那里，为什么走的时候还看到爷爷躺着，回来的时候却见不到了，尽管怎么喊，也喊不醒了。也没有那个坐在床上回应的人了，没有那个喊一声爷爷会给几片饼干的人了。他很喜欢孩子，有吃的总是会给孩子留着，自己舍不得吃。当孩子哭喊着：“我要爷爷，要爷爷。”听着真的很痛心。此时孩子不管再怎么闹，也没有人去阻止，孩子的表达是最纯真最真实的，孩子一直哭喊着爷爷，此时我的心犹如刀绞一般，刺心的痛，我责怪自己的无能，也责怪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烧难受却束手无策。
　　也许人在离开的那一刻是最轻松的，没有了病痛的折磨，不再天天晚上睡不着，不再喘的出一身汗，要盖好几层被子，要换好几次衣服，也不用再穿那么厚了，不用再吃那么多的药了。
　　此时应该算是最体面的吧，他给别人运了一辈子的砖，最后的时候还是别人为他运送了一次，盖了个墓穴。他辛辛苦苦一辈子，吃不上穿不上，什么也没有得到，该享福的时候却走了，我们想要尽孝的时候他走了，连我们尽孝的机会都不给。好狠心啊，爹啊你好狠心啊。
　　由我扶着车把将父亲的棺材从屋子里送上灵车，我当时扶着棺材走出家门口的时候，因为棺材太重，我有些支撑不住，真的害怕了。所有在父亲棺材旁边的人都帮着我推着，胡同里的人都流泪了，或是惋惜或是不舍，因为父亲的为人爽快做事分明，就连他的拉砖队伍里，都是父亲牵着头去帮人家送砖。人家也都会主动找父亲去砖窑开单子，运费也是不含糊，也就几个别的难缠户拖拖拉拉的，始终不给。从十五年前的十几块钱一直拖到现在四十几块钱，还是没有给。那些父亲不会因为运费的事情和人纠缠，就当是帮了人家的忙。虽然他不认识字，但是他算账很准确，每次他们分账都是父亲主持，因为是信任，我也会帮着他写名字记账算账分运费。有时我会好奇的问他，“当时为什么不读书啊？”因为我现在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读书的意义，也许那时候都是因为家庭条件有限，或者家里孩子比较多，上学读书的很少很少。他会说：“如果自己去读书了谁去帮你爷爷干活呢？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我得在家帮着干活不是吗。”
　　就包括我现在工作了，在外面充满着竞争，处处都是压力的工作都是需要学历来搭建就业平台的，没有学历文凭真的是再好的工作也不属于你，即使你再怎么有能力也是不可能的。我也一直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好好读书，哪怕自己累点苦点也值得。现在有了孩子才真正体会到父母的艰辛，而我此时的想法这也是他们当时的想法。
　　我知道他是带着遗憾走的，而他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想过一天清福，而是希望家里可以平平安安，没有争吵，没有因为琐事让别人看不起。其实这些真的不算上什么，面子是自己挣得，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评价，做好自己就好。也许他知道兄弟多了就会意见不合，会有争执，怕因为这个我们会被嘲笑，会被指指点点。他一生正直敢言，从来都是做事情说一不二，有人因为什么事清有纠纷了，找到他他都是据理力争，而且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的。家里的事情也都是他说了算，我们也都很听话。
　　如今他走了，给我们留下的是无尽的伤痛，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才发现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整理的，都是一些瓶子装的药和医院检查的化验单、收据，这些单据他一直让母亲保留着，一个是为了方便看病用；另一种应该是看看花了多少钱吧，怕我们作难，怕拖累我们。
　　他和母亲就是这样一辈子省吃俭用的怕孩子们受苦，就连当时在医院住院的时候都舍不得吃点好的，天天就是咸菜小米粥。即使给他们买点好吃的，也会一直追着问，“多少钱，不要花那么多钱，省着点孩子都还小，挣一分钱不容易。”我们总是会说没事，又不贵，多吃点好的有营养的，病才能好的快。他们在医院里的饭有时能从早晨留到晚上，哪怕是几个馒头。他们总是会说买多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哪里买多了，是怕花钱。他们真的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什么都舍不得，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的一件袄可以穿好几年，坏了缝补一下再穿，哪怕给他买了新的衣服他也是舍不得多穿一次，手术了之后他就很少出门了，天天就在床上。那些衣服更是穿的机会少了又少。
　　父亲的东西真的整理不出什么来了，就连想找些东西给他陪葬的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应该把什么带给他。爹啊，你可让我们为难了啊，我的亲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