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劲

　　父亲去世后，做为子女的我们仿佛一下成长了许多，父亲在的时候虽然我们都已经成家，但是一些事情还是需要他把关做主的，比如小麦种什么样的品种，地里需要上什么样的肥料，玉米、小麦的价格多少合适出手，每年家里的庄稼都是父亲操持着给卖的。就连街坊邻居都夸赞我们俯首懂事。
　　说道的懂事，我感觉自己真的不懂事，虽然我也已经三十岁，有了孩子了，有时就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想法天真做事容易冲动。父亲走了真的就像没有了主心骨一样，以前有什么事还能和他商量着办，现在的事情和谁说。
　　也许是因为我在家里排最小，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这应该是出于对我的宠爱吧，倒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我爱骂人，被我娘狠狠的抽了一嘴巴，从那以后我再没敢骂过人，真的怕被打了。我从小就有点体质差，总是会感冒要打针，不过因为他要忙着挣钱，都是娘带着我去门诊打针，那时候的屁股没少挨了针。
　　但是他看到我穿的少的时候，不离口的一句话就是，“穿厚点，别感冒了。”直到他在去世前也是经常告诫我说，“注意点病得身上难受，别不当回事。你现在感觉不出来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而我总是不懂事的会一句：“也许我活不这么大的年纪呢。”根本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看到我这种态度他也只是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等于白说，现在想起来真的后悔极了。
　　父亲走的时候66岁了，一辈子的劳碌最后把身体熬垮了，有时真的很庆幸那时我娘四处给他买药，让我爹多活了30年，但这30年不知道对他来说是苦难，还是幸福呢。如果说苦难因为在他后来的30年的时光里每天都是和砖窑打交道，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要每天晚上带着一件大衣，晚上要睡在窑道里，甚至是会被冻醒。因为在2012年的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干了一年的体力劳动，直到我亲身体验了，才真正明白当时父亲的艰辛。当自己亲自去驾着骡车，一块块的将砖从装到卸，一天要运4900块，如果算下来差不多是19.6吨，完全是一个人去做，更何况父亲身体还不好。因为靠着这行养活的人很多，必须晚上去排队等着，我也和父亲当时一样的晚上带着一件袄去窑道睡觉，就这样我坚持了一年就转行了。而他却坚持了30年，这30年的艰辛他是怎样熬过来的。现在看着家里墙角那一堆的更换下来的车带，扔着的旧车排，眼睛总是不由得流出眼泪，它们记录并见证了父亲所经历的一切，见证了我家从土坯房到瓦房的变化，这些都是他拖着病痛的身躯挣来的。
　　和我爹在一起干活的人总是会劝他，“休息休息别太累了，现在还在都长大了，挣点就好。”
　　我爹却总是会说，“任务还没完成，家里还有一个没结婚呢，还得挣钱啊。”他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却还是会抽上一颗，就会咳嗽好久，“本来想让他上个大学，因为他胆子太小了，没有去好的高中，去了一个很不好的学校，而且分数在学校还很高，后来不上学了，去青岛呆了1年多也没挣了是什么钱。”父亲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当时读到高二刚开学就不读了，然后家里给我订了一门亲事，之后我就和表姐去了青岛，那时候青岛工资一个月1200月，但是我却剩不了多少，最后回家兜里就几百块钱。后来父母虽然不责备，但是我清楚怎么回事啊，那时家里就我一个还没成家，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只要一个孩子没有成家立业，父母就会拼命的挣钱，直到孩子结婚稳定了，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你也得休息一下啊，现在可不是年轻的时候了，现在孩子都大了，会挣钱了。”别人也是看在眼里替他难受，看着他整日气喘吁吁的，还要干那么累的活。
　　“没事的，没事。等到完成任务就好了，就彻底不干了，到时去他们哥仨家，谁还不给口饭吃啊。”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是欣慰吗？说到这里我们真的很惭愧，我结婚以后有了孩子，父母不管到谁家住，都是自己做饭吃，孩子们有时还会和他们一起吃饭，父亲走了以后我娘也是自己做饭吃，她总是说不想麻烦我们，自己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和你们在一起吃饭，还让你们麻烦。真的是那样吗?这些我都明白。真的感觉自己不懂事，有时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感觉自己太笨了。
　　等我真的结婚了以后，父亲的身体状况开始下滑，比之前更严重了，真的是年纪有点大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完成任务了，就没有心劲了，以前想着孩子还没结婚，任务没有完成还得干，想到这里才心里有劲。自从孩子结婚了以后，心里没有了牵挂了，整个人就松下来了，慢慢的就懒了没了心劲，越来越不行了。”
　　真的是这样的，就包括我现在也是想着孩子还小，我得努力挣钱，不能让孩子受苦，像我小时候那样没有好玩的玩具，没有想要的书。而我现在就是为了他们创造条件，那时的父母也是在为我们创造条件，其实两代人的想法一样：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比自己好十倍百倍，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只要他们过得比自己好，真的有了孩子才真正明白父母的艰辛。
　　有时他看见我整天唉声叹气的，会说我：“年纪轻轻的总是叹什么气啊？再说了孩子还那么小。”
　　我媳妇早告诉了他我为什么天天叹气，我当时着急想把房子翻新一下，把院子收拾一下。“没有啊，你看看人家都盖房子，我就想把西屋收拾一下。”也许是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我比较独立，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能力有多大，有没有实现的能力，也许是脑袋一热吧，后来一想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的时候就会叹气。
　　“孩子才多大，再说了这房子还能住啊，等孩子大了以后还会在家里吗？人家都住楼了。”媳妇也劝我。2016年的时候还是把房子扒了重新盖的，木料都是我爹自己弄的，我打个下手，他做过木匠以前跟着别人做过木活，这些自然也都不在话下。
　　我打下手的时候总锯子总是跑偏，他总是要唠叨我几句：“跑哪里去了，看着线线上锯。”我只是噢了句，知道自己错了，怎么去反驳啊，再者我们姊妹几个都很听话，不会那么叛逆。过了一会他又说：“别别着锯，我送你压，你放我压，把锯立起来。”
　　“哦，知道了。”锯的时间久了有些累了，胳膊有点酸了。有时候也会把木头锯坏了，没办法只能补一下，他还会说道：“好好的木头弄瞎了，这要是给别人弄，你都赔给人家。”
　　“没事，咱自己用，怎么都可以啊。再说了我也不会给别人整。”我傻笑着说。在那次自己盖房子一个字累，心累啊。虽然是别人给盖，但是自己要把白灰前一晚上给人家泡好，把砖都湿了，方便人家干活，还是要在人家第二天来干活之前把这些弄好了。当人家来盖房子的时候还得早早的起来，等着人家招呼买什么东西。
　　那时时候他给我们盖房子的时候应该也像我这样吧，天天要忙着那些，而且自己提前将樑、檩一根根的弄好，不当误上梁。现在想想他真的不容易，何况是盖了好几个院子的房子，有两个叔叔的，我们自己家的就3个院子盖了五次。再者我叔的院子以前是个大水坑，那时候都做泥胚盖房子取土留下的。为了给他盖房子我爹自己赶着驴车一车一车的给他垫起来，然后又用泥胚给他盖了四间北屋，三间东屋，那时候他在河北邯郸，房子盖好了都没住过一次，最后也是年久失修坏掉了。可惜了我爹的心血，后来因为这个院子也是把我爹气坏了。叔叔从邯郸回来之后，总得安家吧，他也是五十多的人自己照顾不了自己，我爹想的是再给他重新翻盖一下，直到我现在都会梦到那房子给他重新翻新了，后来也没盖，好好的院子不是自己的了，我爹的心血没有了，后来叔叔也是早早的走了。
　　我觉的也是从那之后我爹真的有些坚持不下了，心里凉透了，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从那之后每年要去医院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了，当给他做了手术之后，我们本以为会有所好转的，结果事与愿违，根本恢复不过来了。一个是因为年纪大了，二是因为营养跟不上，所有的病都是需要营养的，而他最缺的就是营养。
　　他之所以坚持到后来的这30年，真的就是因为心里的那份责任，那份担当，还有就是那股不放弃的心劲，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干不了重活，哪怕生活要将他抛弃，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不放弃自己生活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