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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天地一沙鸥      作者:由你油      发布时间:2021-05-13 21:10:56      字数:4327

  过了不到一个月,冯堡又有两户人家被灭了门。冯堡这回真的翻了天,村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将房子和地贱卖给宫舒,带着一家老小仓皇而去。不到半年,宫舒就买进了三百多亩水浇地。
  镇长阮天这回坐不住了,亲自到老君山问“花大姐”:“那个宫舒到底啥来头?”
  “听说她哥在南京做军火生意。”“花大姐”煞有介事地说。
  宫舒花重金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在村东勘了一块大富大贵大凶大险的翻云覆雨地。
  “这翻云覆雨地,宝气重,杀气盛,一般人恐怕压不住。”风水先生说。
  “我能压得住。”宫舒一向很自信。
  宫舒用“花大姐”的钱在翻云覆雨地上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院,大院占地二十多亩,分为前后两院,各有房屋数十间。那大院虽是宫舒一手操办,人们却叫它侯家大院。侯亮虽然不爱抛头露面,名义上仍是一家之主。
  到了深夜,总有凄厉的哭声从西岭上传来。侯光跑到西岭底下,搭了个小草棚。每到深夜,有人在岭上哭,他就在岭下哭。
  有一天,侯亮去看侯光。
  一见面,侯亮的眼圈就红了:“叔,快跟俺搬回去住,蜷在这里干啥呀。”
  “等俺见过宫舒她哥再说吧。”侯光一肚子心事,愁眉苦脸地说。
  “她哥在南京呢。”侯亮说。
  “什么南京、北京,恐怕是你大舅子不敢露面吧。”侯光动了气,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叔,你这话啥意思?”侯亮问。
  侯光说:“俺就随口一说,你千万别当真。”
  “你一本正经地说,俺能不当真吗?”
  侯亮回到家,坐在屋里喝起了闷酒。
  宫舒让他去地里转转,别窝在家里喝个没完。
  “俺这是在借酒浇愁。”侯亮醉醺醺地说。
  “天天猪肚给你炖着,羊肉给你煨着,你愁啥?”
  “俺愁俺叔,俺叔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天天进山砍柴,俺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难受你就跟你叔过去,别在家里气我。”
  “俺以前都是跟俺叔一块喝酒,现在自个儿喝,酒再好,肴再妙,也喝不出那个味道。”
  “你那么想你叔,就让他搬回来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容他。”
  侯亮给宫舒交了底:“只要你哥回来一趟,跟俺叔见个面,俺叔就会搬回来。”
  “你这话啥意思?”宫舒动了怒。
  “实话跟你说了吧,俺叔一直怀疑你哥做的不是正经生意。”侯亮借着酒劲说,“你哥不来看你,不是因为忙,是不敢露面。”
  宫舒听了,立马疯了:“你个没良心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还有人肠子吗?你个死老侯,竟敢嚼俺哥的舌头,是不是活够了?”
  侯亮坐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
  随着家业越来越大,宫舒越来越凶恶,侯亮越来越怯懦。平日里,侯亮对谁都傻客气,连一只鸡从身旁走过,他都要微笑着点头致意。村人搬走了大半,剩下的十几户人家,对宫舒又恨又怕。宫舒暗自发狠,一定要把剩下的水浇地全弄到手,把所有冯姓人家都赶走,一户也不留。
  侯亮怕见到村人,白天躲在家里酗酒,轻易不敢出门。他醒了醉,醉了醒,瘦得皮包着骨头。宫舒每天都要数落侯亮几遍:“你没事出去溜达溜达,天天缩在家里当王八?”
  “你不知道,村里人看俺那眼神,就跟狼一样。”
  “你就是个窝囊废,你到村里走一走,看哪个鬼敢动你一个指头!”
  不管宫舒怎么骂,侯亮一直躲在家。
  有一天晚上,侯亮听长工们说地里的庄稼都长疯了,他按捺不住,借着酒劲,跑了出去。银白色的月光下,四水河像一条蜿蜒前行的大蛇。河两岸的庄稼长势凶猛,叶浪汹涌。还不到七月,玉米就一人多高了,地瓜秧早就爬满了沟,地瓜叶子比人的巴掌还大。侯亮随手拔了一墩花生,数了数,足足结了三十多个头。月光下,侯亮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自家的三百多亩水浇地一眼望不到头。一张张村人的脸突然浮现在老侯的眼前,那些脸层层叠叠地挤压在一起,挡住了侯亮的视线。侯亮转身往回走,越走越迷糊,一条小路将他引入大山深处。
  天亮时,侯亮在山谷里遇到了一个土匪。
  “你遇到我,算你倒霉,”土匪恶狠狠地说,“我今天要杀了你。”
  侯亮赶紧磕头求饶:“你杀了俺,除了溅一身血,还能得到什么?你不如给俺留条命,让俺老婆花钱将俺赎回去。”
  “你家很有钱吗?”土匪问。
  “非常有钱,你别看俺穿得破烂,俺家在四水镇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侯亮说。
  “我先留你一条狗命,你要是敢撒谎,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土匪把侯亮带上老君山,对“花大姐”说:“当家的,我抓回来一个肉票。”
  “花大姐”瞥了侯亮一眼,只见他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嘲讽道:“你这是把丐帮的帮主给绑来了吗?”
  “当家的,你别看他穿得破烂,他说他家里很有钱,是四水镇的大户。”
  “他的话你也信,你这撮鸟,脑子里是不是缺根筋?”
  “当家的,那我把他丢下悬崖喂狼吧。”
  侯亮急了,跪下喊道:“俺没撒谎,俺家真是大户,俺叫侯亮,家住冯堡,侯家大院就是俺家的,俺老婆叫宫舒,家里有几百亩水浇地。”
  “花大姐”把身边的几个小喽啰支走,关上了门。
  “妹夫,你受惊啦。”
  “花大姐”将侯亮从地上扶了起来。
  侯亮叹道:“唉,俺耳朵好像出了毛病,俺刚才听你叫了俺一声妹夫。”
  “你耳朵没出毛病,我刚才的确叫了你一声妹夫。”
  “这是咋回事?”侯亮问。
  “实不相瞒,我是宫舒的哥哥。”
  “宫舒的哥哥在南京呢。”
  “我以前怕吓着你,就让宫舒跟你说,我在南京做生意;今日你既然已经被吓着了,我也就实话实说了。”
  侯亮怔在那里,两眼发直。
  “花大姐”喊了他几声妹夫,他才回过神来。
  “妹夫,你还好吗?”
  “俺不好,俺要回家。”
  “花大姐”想让侯亮吃了饭再走,侯亮死活非要下山,“花大姐”只好依了他。侯亮走到冯堡西边的岭上时,看到那二十几座新坟,不禁痛哭流涕。
  侯亮回到家后,清掉桌上的菜肴,搬了两坛孙记烧酒放在上面。
  “冯堡的老少爷们,俺老侯对不住你们,俺真不想抢你们的地,俺真不知道俺大舅子是个大土匪,跟俺老婆合起伙来谋害你们……”侯亮边喝边哭。
  宫舒忙了一天,晚上进屋一看,侯亮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两个空酒坛。宫舒累了一天,看到侯亮那个死样子,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冒。宫舒骂了侯亮几句,他毫无反应。宫舒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了几脚,他还是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上,宫舒起床后,看到侯亮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姿势跟昨晚一模一样。
  宫舒说:“你就给我装吧。”
  侯亮连躺两天,姿势一点没变。宫舒这才慌了神,她试了试侯亮的鼻息,还有气。宫舒请镇上通泰堂大药房的老神医为他医治。老神医治了数月,侯亮不死不活,没有任何起色。宫舒让人将侯亮抬进了佛堂后边的小黑屋里,每天用漏斗往他的肚里灌一碗稀饭。侯亮拉屎撒尿都在床上,宫舒干脆把他脱了个精光。即便这样,侯亮身上还是长满了褥疮。
  有天早上,宫舒又呕又吐,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被老侯的屎尿给熏着了,也没当回事。不料后来吐得越来越厉害,连胃液都吐了出来。宫舒疑心自己得了绝症,赶紧去镇上的通泰堂大药房诊治。
  “恭喜,恭喜。”老神医把出了喜脉。
  “我怀的是男还是女?”宫舒紧张地问。
  老神医没说是男是女,只向她伸出一根手指。宫舒正要让老神医明示,老神医站起来,一溜小跑,去了茅房。宫舒等了大半天,老神医也没拉完。
  “东家,您怀了个男孩。”管家荆己站在旁边说。
  “你咋知道?”
  “老神医刚才伸出的那根手指,多像小鸡鸡。”
  宫舒觉得荆己言之有理,没等老神医从茅房里出来,就带着荆己回到了侯家大院。
  宫舒虽说怀了孕,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狠,她让孙大山每晚派人到冯堡周围的山岭上放枪,西岭上放了蝎子岭上放,东山上放了小丰山上放。过了不到半年,剩下的冯姓人家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把地和房子贱卖给宫舒。
  这样,冯堡的五百多亩水浇地便全部落入了宫舒的手里。宫舒雇了五个铁匠,将村里的铁锅收集起来,熔铸成一口直径五公尺,深三公尺,厚三公分的大铁锅。有人纳闷,这么大的锅是怎么抬进锅屋里的。其实是,先铸的锅后盖的屋。
  “现在村里一个姓冯的也没了,这村子不能再姓冯了。”
  宫舒要给冯堡改个名字。
  “那叫啥好呢?”荆己歪着头问。
  “就叫侯家庄吧。”
  宫舒一锤定音。
  冯堡改名侯家庄,遭到了镇长阮天的抵制。宫舒有“花大姐”暗中撑腰,根本不把阮天放在眼里。
  “侯家的水浇地再多,也是一窝土鳖。”阮天在镇上逢人就说。
  宫舒问荆己:“阮天凭啥瞧不起我们侯家?”
  “可能是因为侯家的根基不深吧,”荆己说,“阮天的祖上出过一个进士,那进士墓我还去看过,就在镇子西边的山上。”
  “那进士墓有多高?”
  “好像有三丈多高。”
  “有啥了不起的。”宫舒咬着牙说,“你带人到西岭顶上,给我堆个五丈高的。”
  荆己带人在西岭上就地取材,铲平了一百多个坟头,堆出了一个高五丈,东西长十二丈,南北长十三丈的大土堆。
  宫舒问荆己:“那进士墓前的石碑上刻了啥?”
  “好像刻的是,有明故兵部武选司郎中小远阮公之墓。”荆己说。
  “兵部什么官职最大?”宫舒问。
  “应该是尚书吧。”
  “赶明儿,你去找个石匠,也刻一个碑。”宫舒想了想说,“上面就刻有明故兵部尚书大近侯公之墓,对外就说,这个侯大近是我家老侯的十三世祖。”
  过了没几天,新碑就刻好了。宫舒挺着大肚子走在前,九个长工抬着墓碑跟在后,一群人吹吹打打地往西岭上走。
  荆己跑上前,搀着宫舒的胳膊说:“东家,路不好走,您就别去了,我们去树碑就行了。”
  “那可不行,这是侯家的大事,老侯躺在床上去不了,我再不去,怎么能行?对祖宗大不敬。”
  宫舒说得一本正经,连荆己都觉得那个大土堆里似乎真的埋着一个叫侯大近的兵部尚书。
  他们从层层叠叠、大小不一、高矮不齐的坟堆中间穿过,爬了半天才爬上岭顶,来到那座巨大的土堆前。新碑很快竖了起来,宫舒肚子太大跪不下,长工们在荆己的带领下齐唰唰地跪在墓碑前,冲着那座巨大的土堆连磕了三个响头。礼毕,一行人往回走。
  宫舒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自言自语:“儿啊,快点出来吧,侯家现在是真正的高门大户了。”
  两个月后,宫舒生下了一个女婴。宫舒大失所望,气血两虚。荆己跑到通泰堂大药房买老山参,给她炖老母鸡补身子。
  “你东家生了?”坐堂老神医问。
  “今天早上生了个千金。”荆己说,“中元节那天,她来让你把脉,你当时朝她伸出一根手指,我们还以为怀的是个男孩。”
  老神医想了半天,说:“我那天伸出一根手指不假,手指肚上写了个女字,她没看见?”
  “哦,我东家可能大意了,没看见吧。”荆己说。
  自打侯亮躺倒后,侯光就跟宫舒断绝了来往。侯光天一亮就到西边的山里砍柴,然后挑到镇上去卖。他不讲究吃,煮一锅地瓜干,能吃三天。
  有一年夏天,侯光睡到半夜,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他抱着肚子爬起来,撒腿就往草棚外面跑,不料被一根横在地上的扁担绊倒了。侯光翻了个跟头,仰躺在地,窜了一裤子稀屎。他脑子很清醒,身子却没了知觉。侯光在地上躺了两天一夜,他饿得实在受不了,用手抓了地上的土往嘴里塞。土里有粒高粱籽儿,被他吞进了肚里。
  侯光死了,他肚里的那粒高粱籽儿却活了下来。几场大雨过后,是连续数天的暴晒,侯光的尸体像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他肚里的那粒高粱籽儿开始生根发芽,没过几天就破肚而出了。高粱的根须密密匝匝地缠绕着侯光的尸骨,吸食着他的高度腐败的血肉。高粱像疯了一样向上生长,夜深人静时,咔嚓咔嚓,隔老远就能听到它拔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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