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01
　　 
　　这几天马兰很忙，在忙碌中马兰活出了人生的滋味。清早起来，脸一洗就往外跑，她娘怎么喊她都喊不回头。马千里说：“别喊了，人家这是去抗日呢。”
　　马千里说完这句话也戴上礼帽，夹起公文包。马太太知道他也要去抗日了，将文明杖递给了他，目送着马千里出了门。她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马千里没听清，马兰就更听不见了。
　　马兰出了门就一路小跑，她的同学们已经在巷口外等她了，于是，马兰就听到了她们的抱怨。马兰没有解释，她知道解释没有用，迟到就是迟到，有什么好解释的？她这几天为抗日募捐也不知说了多少话走了多少路，实在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不知道醒，她也没有办法。
　　同学们抱怨归抱怨，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那暧昧的眼光羞红了马兰的脸。马兰同样不能解释，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对这种越描越黑的事情马兰才不会做。只有她自己明白，结婚到现在她压根就没有和白絮飞同过房，就更不用说同床了，但这话说出去有谁信呢？
　　马兰登上商会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往日这里人来人往是个繁华的地方，现在这里人也不算少。到商会办事的人都是有钱的主，马兰她们就是想向他们宣传抗日的道理，鼓动他们的抗日热情，这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
　　“乡亲们，小鬼子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Ｌ城岌岌可危，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在这危急的关头，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援我们的子弟兵暂五十师去打败小鬼子。只要我们万众一心，我们一定能打败小鬼子！”
　　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听马兰演讲，他们感到热血沸腾，群情激愤，跟着马兰她们一遍遍喊口号，纷纷向募捐箱里扔钱。
　　马兰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看不到这个人的脸是因为这个人的礼帽压得很低，他大概不想被人认出来才故意这样做的，但马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天捐钱后低调离开的人。马兰想让他上台讲讲话为大伙鼓鼓劲，于是就向他走了过去，但那人又不见了，显然是在躲着她。马兰一脸疑惑，刚才他分明是在注意她，为什么又会躲着她呢？
　　下午的时候，马兰她们又换了一个地方。马兰她们分了几个小组，马兰和一个同学走进了一家茶馆。虽然是战争时候，Ｌ城的闲人们还是喜欢泡茶馆。大概是前两次的胜利使他们觉得小鬼子并没有那么可怕，所以茶馆里的茶座都坐满了人。茶馆里的人虽然很多，但大家交谈时都自觉地压低了声调，并不显得闹哄哄的。
　　马兰一进来就看到了张九阳。张九阳一身便装，不注意还当是位普通的茶客。马兰走过去说：“张大哥，今天怎么有时间在这喝茶啊？”
　　张九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兰明白了张九阳是在执行秘密任务，这个茶馆里一定有日特。马兰有些紧张地四处看看，在她眼里没有一个人像是敌特，她想也许是自己吓唬自己了。
　　张九阳压低了声音：“不要东张西望，募完捐早点回去，现在城里不太平。”
　　张九阳向募捐箱里投了一张钞票，马兰说声谢谢就离开了。有张九阳带头，马兰募捐很顺利，这使她很快就忘记了张九阳的忠告，所以她回去得很晚。
　　在经过回家的小巷时候天已黑了，这时突然从阴暗的地方冲出来几个人，捂住了她的嘴，一个黑布袋套住了她的头。
　　 
　　02
　　
　　这一天，马千里也很忙，为暂五十师筹集抗日物资已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了，商会的主要工作已经转为疏散Ｌ城的居民了。这个转变是白絮飞带来的，白絮飞这次是公事，所以也很严肃，他说他们的师长请商会出面动员城内的居民疏散转移，算是帮暂五十师的大忙了。
　　马千里怎么也想不到白絮飞是来传这个话的。他怀疑地看着白絮飞，白絮飞是不是将话传错了？他知道白絮飞是不会错的。这几天小鬼子兵临城下他是知道的，他并不为意，前两次也很紧张，还不是被郑天祥谈笑间就化解了，这一次还会严重到哪里？马千里沉吟了一会，他说：“能不走吗？”
　　白絮飞就有点急了：“爸，这一次不同以往，这Ｌ城怕是守不住了，破城是早晚的事。你老想想，这城破了还会有好吗？”
　　“怎么好好的，这城说守就守不住了呢？”
　　白絮飞当然不能告诉他为什么就守不住城了，马千里也并不想知道答案，他懂得这里面牵涉到军事秘密。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呢？也撤吗？”
　　“我们是军人，守城卫土是我们的职责，我们是不会撤的。郑师长说了要与Ｌ城共存亡。”
　　马千里知道事态很严重，不然，郑天祥不会让白絮飞来传话的，他说：“既然这样，我这就安排人手疏散城里的居民。”
　　白絮飞看马千里答应了，他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的是马千里有他自己的打算。
　　于是，马千里这天就很忙，商会的人都很忙，疏散城里的居民不是一句话的事，他们费尽了口舌才劝说少数的人愿意丢下家里的坛坛罐罐加入逃难的队伍。他们离开家时都是泪眼蒙眬，走了多远还回头看看这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家。马千里有过这方面的经历，虽然看得心酸多有不忍，但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想在城破之日看到Ｌ城遭受南京同样的命运。
　　这天离开家的人不多，但马千里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成绩，只要有人带头，明天疏散的人就会多起来。
　　马千里是天黑时回到家的，除了腰酸背疼外他还感到口渴，这是今天话说的太多了。他端起茶碗一改往日斯文的模样牛饮起来，这时他发现女儿还没有回来。他并不焦急，女儿一定是因为忙才没有回来。
　　他对老伴说了他的打算，明天一早让她和女儿离开这个多事的小城。说这话时他很平静，就像他让老伴带女儿回娘家一样，但这个决定对老伴来说却如同晴天霹雳被震着了，好半天才表示不离开这个家。马千里不得不耐下心将对别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老伴这才勉强答应。
　　老伴问了句：“你不和我们一道走？”
　　“商会还有一大摊子事要我处理，忙完了我会去找你们的。”
　　马千里不能说他不准备走，否则老伴也不会离开，看着老伴去收拾东西了，他又嘱咐道：“不紧要的东西就不要带了，这是逃难不是搬家。”
　　马兰这时还没有回来，马千里有些着急了。他看了看已经黑透了的夜空，走向了院落，他想到外面去迎迎女儿。这时他发现了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转交白絮飞。
　　马千里疾步回屋到灯光下，纸条上写着：马兰在我们手，请拿城防图来换，如想耍花招，你们就再也见不到马兰了。晚上十二点之前打这个电话。纸条的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马千里知道这是一个公用电话亭的号码。
　　马千里是经过大事的人，短暂的惊慌后他对老伴说“我有事出去一下”，就匆匆出了门。
　　  
　　03
　　 
　　白絮飞没想到马千里会到师部来找他，他对郑天祥说了一声就走出作战室来到师部的大门外。他看到在黑暗中来回走动的马千里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这是他的感觉；马千里不是因为明天的离开来告辞的，而是遇到一件棘手的事，这事也许与他有关。白絮飞的心里有了不祥的感觉。
　　“爸，这么晚，你老……”
　　白絮飞的话还未说完，马千里递过来一张纸条。白絮飞的心沉了一下，一切都与这张纸条有关，看完这张纸条他就会清楚发生什么事了。白絮飞迫不及待地看完了纸条，他的猜测成真了，他是军人，这时候还能保持起码的镇定。
　　“爸，马兰现在应该还没有事，你老就放宽心将这事交给我好了。我会将马兰救出来的，你老先回去等我的消息。现在时间比较紧，我就不送你了，你老注意安全。”
　　看到白絮飞这么镇定，马千里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定了一些。他相信白絮飞一定有办法救出马兰，他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碍手碍脚的反而会误了事，便告辞回家等消息了。
　　送走了马千里，白絮飞才有时间考虑如何救马兰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对方想要的是城防图，他就给他送一份假图，反正仓促之间真假难辨，只要救出马兰就行。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敌人有了上次的教训一定会很谨慎，不会那么容易就上当，这样马兰就危险了。白絮飞的头感到很痛。
　　但白絮飞还很清醒，他知道这不是他个人的事，他个人也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他需要有人帮助。于是他回到师部，见到郑天祥时他的心定了，他相信郑天祥一定有办法帮他救出马兰。
　　郑天祥看过纸条后哈哈大笑起来，白絮飞有些莫名其妙，他都要愁死了，郑天祥却像看到了一个好消息，显得很兴奋。白絮飞没有看错，这张纸条给郑天祥带来了歼灭城内敌特的机会；大战时候，不能肃清敌特将会为这场战斗带来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他正为这事伤脑筋的时候，机会来了，郑天祥当然为之高兴。
　　郑天祥突然收敛了笑容，对愁眉苦脸的白絮飞说：“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忘了给你吃定心丸了，你的事这下也一并解决了，放心吧，我们会救出马兰的。”
　　白絮飞茫然地看着郑天祥，他还不知道郑天祥的具体打算。
　　“你按时间给对方打电话，答应他们的要求，但不能太爽快。”郑天祥说，“你压着时间点给他们回话，明天同样时间点交易。剩下来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注意安全。”
　　白絮飞走后，郑天祥找来了张九阳，一场针对日特的行动开始了。
　　 
　　04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钟，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两个多小时，时间很充裕。白絮飞从容不迫地向马千里家走去，因为马千里家有电话，在马千里家回电话一切都显得真实些，他所回复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家人商量的结果，更具迷惑性。
　　看到那个熟悉的家门前，白絮飞加快了脚步，脚步透露出他的慌乱和焦虑。他相信他的表演是逼真的，因为他的内心确实是焦虑不安的。他相信这个院落的外面一定有敌人的眼线，他们正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家人的言谈举止，他们会从这些细微的细节中判断出接下来事情发展的真实性。事关马兰的生死，白絮飞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人的时间观念是很奇怪的，刚接到纸条时马千里感到时间太紧了，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去救女儿，时间就在他束手无策中飞速地逝去；现在，白絮飞说过郑天祥的意见后，马千里又觉得时间太慢了。他盯着时钟看着秒针慢腾腾地走着，心跳反倒比秒针的速度快了许多。他有些受不了啦，想大喊几声缓解一下压力，可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在家人面前暴露出他的焦虑，于是他无可奈何地走向院子，看着满天的星斗想着心事。
　　女儿一时没救出来他的心就一时得不到安宁，小鬼子的凶残他是知道的，女儿落在他们的手里还能有个好？多一刻女儿便会多一分危险。他真想让白絮飞立刻将电话打过去，他也清楚那样的结果会是怎样，电话回早了，小鬼子就会看出这里面有诈，郑天祥就没有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他不想让女儿陷入更大的危险中，马千里只能忍耐。
　　白絮飞拿起电话听筒，马千里知道时间到了，快步冲进屋去。他听到白絮飞正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
　　“白先生，想明白了？”电话那头传来高桥的声音。
　　白絮飞很恼怒，说话像是在吼，震得马千里的耳朵嗡嗡地响：“你们就不是军人，如果是军人我们就真刀真枪地面对面拼个你死我活，你们用一个女人要挟来达到目的就不嫌丢人吗？”
　　高桥阴恻恻地笑着：“你们江湖上的那一套对我没用，何况你们老祖宗也说过要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交易你做不做。”
　　白絮飞没有说话，高桥不耐烦了：“你没想好是吗？想用这个电话稳住我，可惜你没有时间了，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五秒钟后我挂电话。”
　　马千里焦急地插话：“絮飞，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高桥是有耐心的，他知道电话那头赵家的一家人都在听，很快他的威胁就会见效。果然他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马千里的话，然后听到了马老太太的哭声。他就很得意，白絮飞快扛不住了，可惜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白絮飞事先安排好的。
　　“我答应你。”白絮飞像是牙疼似的有气无力地说，“但这事太大了，我需要时间，”
　　“不要耍花招，明天这时候你必须将城防图交给我，否则我不能保证马小姐的安全。”
　　“那就明天这时候吧。”白絮飞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问，“我怎样才能将城防图交给你？”
　　“我会通知你的。”
　　高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