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访西河村

　　（1）挖出奸细
　　巡察组在边牛镇巡察进入了第2周，上午派出去的两人，在下乡了解建档立卡户和扶贫资金使用情况时，仅走完一户人家，就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他们被村民当做冒充政府官员的骗子遭到围攻，最后是派出所出警才将他们解围。冯天宇的心里隐隐有个阴影，总感觉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行踪，他们所到之处总有人通风报信，本来很正常的调查活动，却总是阻力重重，节外生枝，不是当事人三缄其口，就是被调查对象人去屋空，让他们一无所获，甚至被村民围攻，这是极不正常的。冯天宇开始怀疑，一定是政府司机搞得鬼。
　　为了不打草惊蛇，冯天宇与杨晓春商量，决定从县纪委调一台公务车，用于下乡明察暗访。镇政府那台车每天照常安排下乡。
　　下乡前，冯天宇有意释放出烟幕弹，把巡察组下乡的行程信息，提前透露给政府的司机，让工作人员在暗中观察，看司机是否打电话通风报信。果不然，在下乡的路口处，就有村干部提前拦车，主动当向导。工作人员透露，一路上他一直在观察，镇政府的司机根本没有机会打电话透露巡察组行动的路线，说明巡察人员下乡的信息并不是司机透露的，司机被排除了。
　　冯天宇有些后怕，冒出一身冷汗，那么又是谁透露了巡察人员的行踪呢？
　　冯天宇对情况作了认真分析：排除了司机通风报信的可能，那么最大的疑点就是巡察组内部人员走露了风声，6名组员除了沈慧年龄较大，其余都是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的年轻人，他们多数对边牛镇的情况不熟悉，与机关干部和村组干部也没有接触，况且沈慧还是第一次到边牛镇，那么奸细就是杨晓春了？冯天宇的脑中刚闪出这个念头，立即就否定了。
　　第二天，冯天宇决定来一次试探，搞了一次声东击西的战术。他们提前放出风声，说是去虎石村走访农户，由政府的司机做向导，但是半路却调转了方向，奔向他们事先设计好的目标——到下堡村走访，仅仅抽查了3家农户，就有意外的收获。
　　从农户家了解到，镇扶贫办对扶贫资金的使用和发放存在暗箱操作问题，项目实际投入数额与拨款额不一致。村民透露，由于前期考察论证不细，政府个别干部强行插手工程招投标项目，加之监管不到位，将项目承包给外地客商，把200万元的扶贫资金投入到下堡村，用于发展香菇种植项目，在项目施工验收环节弄虚作假，结果让外来的老板把项目资金骗走50多万元，老板从此无影无踪。投入的200万元资金，只看到几处建完的大棚，下堡村无法筹集到后续资金用于采购菌棒及其他材料，香菇种植一直未能启动。
　　村民还提供一条重要信息，该项目有两本账，平时看到的是扶贫办留存的村民入股那本账，而项目承包商手里还有一本账，他不会拿出来，这是做的假账，是虚列成本费用的账，虽然有村民投资入股的名单，但数字与扶贫办的不一致。村民不知内情，认为自己不用拿一分钱，只需在入股名单上签字，年底就能得到投资额10%的利润分成，至于以后能否继续得到分成，他们并不关心，也懒得过问。
　　3年已经过去，第1年，村民确实收到了一笔按入股数额10%的分红。目前，香菇种植启动无望，投入的资金也无法收回，村民期望每年都能拿到10%的利润分成也成为了泡影。
　　晚饭后，冯天宇与杨晓春在宾馆4楼的走廊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他们边走边分析，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于冒险向外界通风报信？他们首先排除了在房间安装窃听装置的可能，因为案件的影响面和严重程度，远不至于达到让当事人安装窃听装置这一步。县一级巡察还没有把犯罪分子逼到这个程度。
　　冯天宇与杨晓春在走廊转了一圈，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问题，巡察组各房间的距离很近，房间的隔音效果很不好，站在走廊，能清楚地听到各房间的说话声，而4楼的吧台就在几个房间的居中位置，服务员随时能够听到房间内开会及大家讨论的情况。冯天宇暗暗自责，自己的工作还是不够细致，疏忽了这一细节，真是百密一疏。他与杨晓春最终把目标锁定在4楼的服务员身上。
　　经过几次试探，正是宾馆的服务员向镇农经站站长兼扶贫办主任何勇透露了巡察组的行踪。巡察组进驻后，何勇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担心他在扶贫项目上存在的数字造假、立项不充分、项目把关不严、日常监管不到位等问题暴露，尤其是在种植香菇项目上，造成200万元扶贫专项资金无法收回，被承包商骗走50多万元现金问题，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想方设法打探巡察组的工作动态，以便及时通过县里的老领导把问题摆平。何勇充分利用其表妹在宾馆做服务员的有利条件，通过电话遥控，打探巡察组的行踪。
　　原来，巡察组所住的“白天鹅”宾馆，正是边牛镇政府日常接待客人的定点宾馆。宾馆服务人员与政府领导及工作人员非常熟，当得知巡察组的办公地点就设在该宾馆时，服务员主动找到镇领导，要求为巡察组做好日常的协调服务工作。冯天宇想起了他们刚刚进驻宾馆那天，王闯提到了宾馆有专门的服务人员24小时为巡察组提供服务的情节。一个小小的疏忽，险些酿成大祸。
　　扶贫专项资金的使用发放，以及村民入股分成环节存在着诸多疑点，扶贫办主任何勇应列为调查的重点。冯天宇认为这又是一起大案，扶贫办及政府分管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经过与巡察组其他成员共同研究，冯天宇决定将此案作为重点线索，移交纪委监委立案调查，涉及被外地老板骗走的50万元线索，移交给公安部门立案调查，尽快将相关人员绳之以法。
　　冯天宇找到宾馆负责人，指出了宾馆在日常管理上存在的漏洞，建议他们加强管理，把综合素质好的服务人员安排到关键的岗位，将4楼的服务员予以辞退，或调整到其他岗位。
　　挖出了奸细，冯天宇松了一口气。
　　他决定继续到西河村暗访，了解村民实名举报村书记刘伟的问题线索。
　　
　　（2）巡察现场的乌龙
　　下午，冯天宇将举报刘伟的几封信访件，认真看了一遍，把问题做了归纳，拟好了调查提纲以及重点了解的内容，又把举报人的联系电话记在了笔记本上，让刘汉奇开车，与张忠贵一起，悄无声息地向西河村7组进发。
　　西河村位于边牛镇西北5公里处，下辖11个村民组，各村民组断断续续地分布在一个狭长的山沟里，山沟全长约8公里。一条小河顺流而下，河的源头就是山沟的尽头，也是11组所在地。从沟门的村部开始，各村民组沿小河的两岸，依次向沟里排开。2016年刚刚修好的一条4米宽的沥青路面，连接着11个村民组曲曲弯弯向沟里延伸。
　　公路两侧绿水青山分明，山坡上是一片片绿色的柞蚕场，山坡下是一块块碧绿色的菜田和苞米地，清清的河水哗哗流淌，时而奔腾向前，时而汇聚成几米深的天然湖，供游人垂钓嬉戏。河面锦鳞浅泳，波澜不惊。在这里居住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
　　前行大约2公里，公路两侧的山坡上，便出现了大片人工栽植的北方落叶，绵延几公里远，达上千亩。林地已经到了30年间伐期，此时松针已经发黄，远远望去，山坡仿佛似一块黄色的地毯。
　　冯天宇一行3人乘坐黑色的大众牌帕萨特轿车，挂着当地牌照，在村级公路上走走停停，由于长时间在室外停放，车的外壳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恰好与山村秋季的基调相吻合，没有显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引起村民的注意。
　　经过打探得知，到7组还需几公里的路程。他们去的目的地，是署名举报人魏中和家。为了暗访和保密需要，事先，冯天宇没有与举报人电话联系。轿车前行了5分钟，经过一个小桥，上了一个30米的缓坡，便见到一个居住10多户人家的村落，路旁有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人在闲聊。
　　冯天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示意刘汉奇停车，他摇下车窗玻璃，向路旁的两人咨询：“老哥，到7组还有多远？”
　　其中一个胖子答道：“这就是7组，你们找谁？”
　　冯天宇急忙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显得若无其事，又很自然地说道：“找魏中和！”
　　话音一落，只见那个瘦子警觉地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找他什么事？”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冯天宇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就编了个理由说：“我们是县城的，找他研究生意方面的事，麻烦你们引荐一下。”
　　听冯天宇这么一说，再一看车上几个人的装束，估计冯天宇不像坏人，两人就放松了警惕，还是胖子口快，指着瘦子说：“他就是魏中和！”
　　这出乎冯天宇的预料，他愣了片刻，转而惊喜地将双手伸向魏中和，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说：“太巧了，老哥，你家离这儿多远，我们进屋说话好吗？”
　　魏中和指指身后的一个大院：“这就是我家，走吧，进屋说。”
　　那个胖子很知趣地与魏中和告别：“你们谈吧！我回家啦！”
　　冯天宇与魏中和并肩向院内走去，登上几步台阶，打开房门进了东屋，刘汉奇将车靠路边停好，与张忠贵一起随后也进了屋内。
　　几个人找到适当的位置坐好后，冯天宇便掏出工作证，亮出身份，表明来意：“老魏，我们是县委巡察组的，我是组长冯天宇，这两位是小刘和小张，也是我们巡察组的，我们是专程找你了解村书记刘伟的有关问题，因为举报信上的署名是你，所以就直接奔你家来。”
　　听到冯天宇的介绍，魏中和异常惊喜，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再次握住冯天宇的手：“太好了，我听说你们到边牛镇巡察，就随手向信箱里投了2封信，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你们真来调查了。西河村老百姓都知道，是我公开举报刘伟，信上的20多条罪状，哪条都不冤枉他，希望你们这次认真调查，给我们一个交代。刘伟在这个村的民愤太大了，太腐败，太霸道了，他根本不适合当这个村书记。这次推荐县人大代表他到处拉票，扬言谁选他，年底就给谁发福利。哦，我给那个胖子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说完，他掏出电话，把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胖子也叫了进来。
　　魏中和侃侃而谈，讲话始终离不开举报信中提到的那20多条内容。冯天宇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的话：“老魏，举报信中有的内容，你就不用说了，能不能说些活的情况，比如信中没提到的！”
　　“噢，你们可以去11组找前任书记老徐，他知道的情况比我多，比如修路的事，卖学校的事，利用权力买卖落叶松林的事，还有好多事他都知道。”魏中和让冯天宇去找老徐了解情况，这倒提醒了冯天宇，头几天镇里的座谈会上，刘伟说是他向上级争取了300多万资金把村级公路修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冯天宇也想知道详情。
　　“你能不能说说山上那片落叶松林都是谁家的......”双方正在你一句我一句谈话。突然，一个30多岁的男子，一手提着一壶豆油，一手提着一箱牛奶推开了房门，将东西直接放到魏中和的脚下，对魏中和说了句：“老刘给你的，你懂的。”然后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
　　只见魏中和皱着眉头向男子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两个字：“我懂......”表情很不自然。
　　冯天宇对这个愣头青的举动，搞得有些发懵，正想从老魏口中得到答案时，这时站在冯天宇身旁的那位胖子起了嫉妒心，有些愤愤不平：“这是刘伟的外甥，是专门干水利工程的，这几年跟刘伟借了不少光，活没少干，挣了不少钱，你看门口那台半截货车就是新买的，他今天这是来帮助刘伟拉选票，挨家送东西，谁选了刘伟，就给谁家送这些东西，我就没选刘伟，他不会丧良心给我送这些东西的。”
　　冯天宇听胖子说完话，发现魏中和面部表情很复杂，简直哭笑不得，口中吭哧吭哧几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魏中和心想：这个愣头青，太冒失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家的这伙人是谁？等他们走啦，你再把东西送来呀，这明显是给我添堵呀！这是贿选呀，我投了刘伟的票，刘伟给我送礼，我这是不打自招，证据确凿，是送上门的证据。我以前都告诉胖子啦，说我没投刘伟的票，我这不是说假话吗？以后怎么向胖子解释？想到这些，魏中和这个气呀，脸顿时红了起来，恨不得地下有个缝钻进去。
　　刘汉奇拿着手机一个劲抓拍镜头，估计各种表情都让他拍了进去。张忠贵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拿着录音笔把所有的对话都录进去了。
　　这个场面只有在小说和电视剧本里才会出现，不曾想却在现实中上演啦，冯天宇遇到这个滑稽的场面，险些失控，差点笑出了声。
　　冯天宇又问了问魏中和以及那个胖子，关于落叶松林还有出租学校的事，他们都称自己不知内情，说不清。听说刘伟外甥干的工程与扶贫项目无关，冯天宇便不再追问。临别时，冯天宇把原村支书老徐的电话号码要到了手，叮嘱胖子和魏中和对于巡察组的到访，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要注意保密，如果发现刘伟有什么新的问题线索，可以随时电话举报或到“白天鹅”宾馆找他们。
　　与魏中和辞别后，几个人坐在车里打开了话匣子。
　　张忠贵说：“今天最大的收获是刘伟外甥导演的那出戏，他外甥年龄太小，没有经验，刘伟的村书记生涯可能就毁在他外甥手里。这真是个冒失鬼，也太不拘小节啦，送礼怎么也得背着外人呀，这属于暗箱操作环节，这么做，简直就是明目张胆。”
　　冯天宇频频点头，接过张忠贵的话说：“农村的现状就是这样，他们文化少，都很务实，对问题想得比较简单，就喜欢直来直去，正所谓四肢发达，大脑简单。不像城里人说话办事都多个心眼，留有分寸，总爱拐弯抹角，搞脑筋急转弯。比如我们这些人，如果遇到文化低、经验少、加上不爱动脑，是很难对付的。他外甥这个性格我挺喜欢，风风火火，如果安排他干点具体事，绝对是把好手。魏中和的性格我不喜欢，他是外强中干，没有立场，容易被人利用，关键时刻，他就是叛徒，甚至为了个人利益，都能把朋友给出卖了。至于村书记刘伟嘛，他确实不适合做村书记，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他没有政治头脑，不讲政治，我们在边牛镇巡察期间，他应该有所警惕，办事要处处小心，不能撞到枪口上。可他却犯了大忌，本来早就知道村民到处举报他，可他还敢顶着风头送礼行贿拉选票，太不把我们巡察组当回事了，我们这次抓了现行，可以给他多加一条罪名，这就是顶风违纪。但还有个关键证据需要拿到手，应该找他外甥取个证，证明是刘伟提供的钱或礼品，是刘伟安排他送礼。另外，刘伟身边没有高人指点，没能在关键时刻帮他把关，他用错了人，不该让他外甥这个冒失鬼帮他拉票，他毁在了外甥手里。总之，我们从政，一定要讲政治，说话办事要有原则和底线，红线和高压线坚决不能碰。遇事多动脑，多思量，要主持公道，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多为他人想想，多为老百姓做一些有益的事，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对啦，我看你俩又是拍照又是录音，不知关键的证据拿到没有？可别鼓弄没啦！”
　　刘汉奇手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紧盯着前方说：“组长，我可拍了好多照片，刘伟外甥送礼那个镜头让我抓拍到了，还有魏中和禁着鼻子那个囧态，把我乐坏了，回去我把照片放到电脑上，你们看看，可有意思了！”
　　冯天宇很高兴，转身向后排座位的张忠贵说：“好啊，你俩都很聪明，手疾眼快，知道关键时刻该做什么。你给杨晓春打电话看他们干什么，就说今晚我请大家吃烧烤，谁也不准请假。”
　　有人主动请客，白占便宜的事，大家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晚上，在“白天鹅”宾馆后院，支起了一个大烤炉，鸽子肉、狍子肉、牛肉串、羊肉串以及从后院墙外菜地里采摘的小葱黄瓜、辣椒茄子等蔬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大家围坐一圈，痛痛快快开了一把洋荤，冯天宇总算兑现了以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