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举报人与作案人

　　（1）乌龙事件
　　几天来，巡察组到现场突击检查在职教师办班补课，又对相关人员进行移交处理的举动，在边牛镇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全镇上下对巡察组有了新的认识和评价，老百姓拍手称快，频频点赞，街谈巷议，乐此不疲。一些人则忐忑不安、如坐针毡，生怕牵扯到自己，他们在私下里动起了心思。
　　冯天宇多了一份担心，此举，虽然提升了巡察组的威信，但伴随而来的一系列问题对巡察组是不利的，一是举报投诉件数量明显增多，对外公开的手机号，每天都能接到7、8个投诉电话，这让刘汉奇等人忙得不亦乐乎。随着工作量的增加，工作人员协调的力度和接待答复细节就会考虑不周全，极易出现纰漏，哪怕微小的漏洞，都可能酿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关键时刻，绝不能忙中出错。其次，在巡察组所住的宾馆周围，白天和夜晚总能见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冯天宇担心大家的安全问题，一再提醒大家，夜晚不能单独外出，遇到可疑人员一定要避开，少搭话，这些人有可能是寻机报复，也可能是观察巡察组人员的行踪，防止巡察组搞突然袭击，闯到他们的眼皮底下，端了他们的老窝。
　　冯天宇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刚吃完午饭，正要午睡，冯天宇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哪位？”
　　“是巡察组冯组长吗？我是虎石村2组的村民，我有事向你们反映，你能安排人过来一趟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成熟男人不紧不慢有些憨厚的声音。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也是我们巡察组的公开电话，你可以打这个电话向小刘反映情况。”因为有专人负责受理电话举报，冯天宇想把这个举报人推给刘汉奇接待。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在哪里住的，每天都去哪儿干什么，我们都知道，我就找你，你管不管？我是举报我们村林业乱砍盗伐的事。我在这儿生活了60多年啦，以前山上的植被保护得非常好，可近几年，林业管理非常混乱，山上那些大径的、值钱的树都被砍光了，也没人管，我看着实在心疼，找谁反映都白费。我们打电话找村里，又多次找林业站，举报俺村乱砍盗伐的事，林业站就是没人管，再举报，他们就里通外合，通风报信，没等执法人员到现场，砍木头的人就提前跑了，到现场也抓不到人。听说你们来了，一些贪官都很害怕，我们也了解啦，感觉你们还挺有力度，就向你们反映，希望你们能够解决这个事，别人我不信任，只能找你。”看来这个举报人是当地人，也是一个有心人，掌握不少内幕，他的一番话让冯天宇不寒而栗，不得不认真对待。
　　冯天宇忙接过话茬：“好，好，既然这样，那我就亲自安排吧，我们怎么能够找到你，盗伐木材的现场在哪儿？”
　　“我现在就在现场，山半腰已经堆放了一堆木头，这是上午刚砍伐下来的，下午他们能来人往山下运，你们最好赶在下午2点前到现场，就能抓到人，你们开车来需要20分钟左右，我在路口接你们。”举报人说得很清楚，大有不获胜利不收兵的架势。
　　“好，我马上安排人去现场，你要注意保密，保持电话畅通。”冯天宇说完，放下电话，来不及午休，马上安排杨晓春和刘汉奇等人如此这般。然后给边牛镇马晓伟打电话，让他下午1点安排一台车到宾馆待命。
　　杨晓春与刘汉奇、张忠贵、何明柱4人，由镇里的司机做向导，在1点40分赶到了虎石村2组与举报人接上头。
　　举报人开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用了不到10分钟，来到一个大山沟，前面的道路坑坑洼洼，虽然有大型车辆走过的痕迹，但轿车却无法继续行进，大家只好下车步行。
　　又走了约2公里的路，就见山下停了一台老式的四轮卡车，车上没有人。举报人示意目的地就在附近，人就在周围，让大家顺着小道再往上走，就能见到人和新采伐的木头。
　　在前方的一个山窝里，大家发现了目标：一大堆已经截好的2米、3米不等的柞木和北方落叶，直径均在30厘米以上，看蓄积能有3立方米左右。
　　举报人告诉杨晓春：“如今，天然林禁伐，采伐手续根本就办不下来，林业部门也不批，一些人就偷着砍伐，然后卖掉获利。现场这些木头除北方落叶值点钱，每米能卖到600元，柞木就不值钱啦，但也能卖到300元一米，看这些木头，能卖到1000多元，偷木头的人都发财啦！他们在林业站和林业公安内部都有关系，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举报人又领大家到山上查看采伐现场，他边走边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地位、没胆量、没关系、没钱，根本就没有话语权，看到那些胆子大的人，雇一帮人，带着电锯，开着大卡车，在大白天，明目张胆地到山上偷盗木材，竟然没人管，我们整天是干鼓气，哎，真是作孽呀！”
　　他指着身后的大山说：“距离这里大约6公里远处的那片山，原来是一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林中分布着柞树、柏树、楸树、槐树和腊树，还有一些珍稀树木，树龄都有100多年。可惜头些年，被县里一个局长的司机雇人大面积盗伐，卖了好多钱，后来案发，司机住进了监狱。一个小小的司机胆子都这么大，背后一定有人给他撑腰。”
　　大家边走边听举报人介绍情况。突然，走在前面的刘汉奇举起右手，向大家努努嘴，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原来在大家的正前方，有人正往山下捞木头。
　　杨晓春立即指挥刘汉奇等人迎上去，张忠贵打开手机一路抓拍，把山下的卡车、山窝的那堆木材以及捞木材的几个人都抓拍个正着，证据到位，想抵赖都不好使。
　　正在往山下捞木头的这伙人，共计3人，当他们见到杨晓春等人快速向他们扑去时，吓得扔下木头就往山上逃跑。可他们哪能跑过刘汉奇这些年轻人，刘汉奇率先抓到一个40岁左右的人，扭住胳膊不放，就要往山下拖，警察出身的何明柱更不含糊，也扭住了一个人。另一个人虽然跑掉了，但有这两个人在手，就不怕录不到口供。大家迅速将2个人围在一起。
　　“大舅，你怎么在这儿？”那个40岁左右的男人竟喊举报人为大舅，杨晓春非常惊讶，场面有些诡异。
　　这时举报人一愣，随即反过劲：“哎，杨组长，误会、误会，这是我外甥，快放了吧！求求你们手下留情，别查啦！”
　　举报人反过身问那个40多岁的男子：“你怎么也跑山上偷木头？听你妈说，你不是出去打工了吗？”
　　“哎呀，我打工才回来5天，打工也挣不了几个钱，工友给我介绍个木材老板，专门倒卖木材，听说我们村有人偷木头往外卖，都赚了不少钱，我就想试试。谁知道才动手，就被你们抓到了，点子真背呀！大舅，你帮助说说情，我以后不干这事啦！”那个40多岁的人哀求举报人帮助说情。
　　杨晓春终于搞明白现场发生的情况，灵机一动，迅速打开尴尬的局面，笑着对举报人说：“你看，我们的动静搞得这么大，冯组还在宾馆等待我们到现场查看的结果呢，我就这么不了了之，冯组这关也过不去呀！我们先把2人的身份搞清楚，然后向冯组汇报，让冯组给说说情可以吗？”
　　举报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后悔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事已至此，只能认了。
　　两人的身份很快查清了，他们俩是盗伐木材的主角，跑掉那个人是他们雇的司机。杨晓春留下了他们的身份证信息以及联系电话，然后向冯天宇做了汇报。冯天宇在电话中指示：“一是立即通知边牛镇林业站安排执法人员赶赴现场取证处置，3天内拿出处理结果，报巡察组。二是巡察人员先把现场相关物品拍照作为证据留存，在林业站执法人员没赶到现场前，作案人不得离开现场，不得搬动木材，车辆也不准开走。三是让举报人陪同作案人在现场配合林业站执法人员办案。四是巡察组人员可以离开现场返回宾馆。”
　　
　　（2）隐形的网
　　杨晓春回到“白天鹅”宾馆后，冯天宇让她起草个书面立行立改通知给边牛镇党委，要求对巡察组发现的林业乱砍盗伐案件限期作出处理，在3天内加盖党委公章，书面报巡察组。
　　举报人还没回到家，就被他姐在电话里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外甥如果出事就跟他没完。举报人的姐姐也是地道的农民，家中经济条件也不好，一个女儿嫁到外地，儿子靠到外地打工维持家中的日常花销，这次盗伐木材也是被他人鼓动，求财心切，不成想被亲舅舅举报，不仅没赚到钱，还有可能被处罚，甚至面临牢狱之灾。举报人感觉自己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随后赶到巡察组，帮助他外甥求情，他也找了许多熟人请求对他外甥从轻处理。
　　王闯更如惊弓之鸟，巡察组对在职教师办班补课及林业乱砍盗伐问题动作如此之大，让他有些吃不消。他虽然从异地到边牛镇任职时间不长，可机关干部对他的工作作风颇有微词，巡察组这么做，是不是冲他王闯去的，想给王闯来个下马威？
　　接到巡察组的书面立行立改通知后，王闯亲自调度林业站负责人研究案件处理情况。这里需要多说几句，前2任林业站站长因为工作失职等问题，先后被追究了纪律责任和刑事责任。因此，这个站长的岗位风险太大，谁也不愿意干，镇党委只能安排信访办主任临时兼任。
　　次日，趁午饭的间歇，心事重重的王闯在食堂门口堵住了冯天宇，向他汇报林业站对乱砍盗伐林木案件的处理情况，王闯说：“这些年林业问题一直是边牛镇的老大难，乱砍盗伐现象严重，林权纠纷、护林员监守自盗，木材贩子与执法人员内外勾结办假案、人情案，执法人员入股提成等历史遗留的问题太多，加之主管局监督指导力度不够，群众意见很大，涉及到的机关干部也多，处理一个人就得罪一大片，对这类问题的处理很棘手，总是瞻前顾后，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听了王闯这些话，冯天宇点了点头说：“你说的这些事客观存在，边牛镇属于林区，国有林和天然林面积占东川县的40%以上，森林覆盖面广，过去这里的生态环境非常好，黑龙潭景区是出了名的天然氧吧，近几年森林植被遭到了严重破坏，生态环境恶化与当地党委政府的监管力度有直接关系，我们党委的主体责任和监督责任履行得确实不够到位呀！”
　　“冯组，这事我们确实有责任，我承认，我们的工作存在漏洞。你们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揪住这件事不放，我们马上整改。昨天林业执法人员连夜将3名作案人找到林业站，做了询问笔录，了解到之前，他们已经卖给当地木材贩子4米多北方落叶，获利2400元，是否构成违法，还需要林业公安派出所来进一步确定。作案人砍伐的木材我们已经拉了回来，车辆和木材暂时扣押到政府后院等待处理。不瞒你说，昨晚县里的一个领导给我打电话说，案件当事人是他老乡，让我照顾一下，我左右为难，只能先这么处理，这样对谁都有个交代，不知你们是否同意？”王闯一口气说完，心中仍然没有底数。
　　冯天宇非常理解王闯的心情，他思索片刻说：“你们这么处理，还不完全到位，林业站只处理了盗伐木材的人，对非法收购木材的老板却没有说法，我认为不仅要处理那3个偷盗木材的人，还要处理收购木材的人，看收购木材的各项手续是否齐全，收购盗伐的木材也是违法行为，你们应该揪住不放，只有把非法收购木材的老板也一并处理了，这个案子才算办理到位。可能林业站没有这个权限，你们要按照程序，将案件移交给林业公安派出所才对。你下午抓紧形成个书面材料，将前期处理情况报给我们再说。”说完便想与王闯告别。
　　王闯紧跟冯天宇几步，有些为难地说：“冯组，你就别为难我们啦，那个木材老板手眼通天，就是他与那个局长司机合伙盗伐了那片原始林木，司机被判了刑，他却啥事没有，我们可得罪不起他呀！”
　　冯天宇进一步解释说：“你用不着为难，你就说巡察组提出要求，让你们将这起案件向林业公安派出所移交的。对非法收购木材的老板如何处理与你没有关系，你让林业站把材料做全，把案件移交给林业公安派出所就行，你也没必要担心得罪县里的领导，因为对木材老板的处理，不是你权限范围内的事。这两天，你把案件移交情况整理一下，报给我们再说！”冯天宇说完，与王闯告辞，走出了镇政府大楼。
　　一出门，见杨晓春等人还在门口等他。冯天宇就摆摆手，让大家跟他到政府后院看看。
　　林业站的办公地点就在政府办公楼一楼，窗外就是政府后院，能清清楚楚看到后院堆积如山的木材，院内一角停着一台破旧的卡车，车箱内还有没来得及卸下的木材。估计这应该就是林业站扣押的木材和卡车吧！
　　下午，冯天宇在宾馆又主持召开了巡察调度会，冯天宇让杨晓春先汇报政府领导发放补贴及边牛村书记拿双份工资的核实结果，然后布置下一步巡察工作。
　　杨晓春手里拿着一叠材料说：“我们在抽查财务账时发现，2016年底，边牛镇政府突击发放机关干部年度加班补贴累计22万元，其中普通干部每人3000元，中层干部每人5000元，领导班子副职每人1万元，正职1.5万元。财政所无法提供发放加班补贴的文件依据，财政所长写的情况说明把问题推给了县长刘玉国，是请示刘玉国后，他口头同意的，没有书面材料，这笔钱是棚户区改造期间给机关干部的加班费。我认为依据不充分，这是违反八项规定的行为，涉嫌违纪，应该移交县纪委处理。另外，我们又对边牛村主任兼职情况进行调查，我认为边牛村主任不可以兼任黑龙潭景区副主任，更不能拿双份工资。我查了三定方案，黑龙潭景区主任和副主任是事业编制，而现任的边牛村主任不是事业编制，不能到事业单位兼职。”
　　待杨晓春汇报完，冯天宇说：“晓春组长工作很细，引用的法条也对路，经得起推敲，提出的意见我完全同意。我们不能找刘县长核实这件事，另外刘县长也不会出这个证明，我们只能依据书面文件说话，这两件事都是触碰底线和红线的，不但要纠正问题，还要追究有关人员的党政纪责任，下步我们就按照规定，固定证据，把材料补齐，做移交处理。”
　　随后，冯天宇又对在职教师办班补课、林业乱砍盗伐案件的处理情况向大家做了通报，从巡察组的角度提出下一步处理的意见建议，对下一步巡察工作做了具体安排。
　　会后，冯天宇将几天来的工作情况梳理一下，分别向楚冠学及陈海利做了汇报。
　　楚冠学对冯天宇的工作汇报很不满意：“冯组，你们组的工作效率太低，这都快一周时间啦，我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另一组的工作可是有声有色呀，他们每天都到我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效果非常明显，已经查出违纪金额500多万元，有20多人涉案，估计得处理一大批人呀。你们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价值的问题线索，你们得抓紧呀，下周我还要专门听你们两个组的情况汇报，检查一下阶段性的巡察效果。哦，顺便问一下，杨晓春的工作咋样？”
　　冯天宇几天来马不停蹄，加班加点工作，自认为巡察工作效果和社会效果都很出色，却被楚冠学劈头盖脸全盘否定，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好的，楚书记，工作没做好，这是我的责任，下一步我一定每天都及时向您汇报工作进展情况，您放心，我一定努力，绝不会给您拖后退，晓春工作很努力，我俩配合得很默契。”
　　冯天宇想得太简单，实际上楚冠学是想听一下杨晓春的负面信息，没想到在冯天宇口中，却变成了表扬的话，楚冠学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冯天宇根本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楚冠学马上改变语气：“天宇呀，你们很辛苦，要注意休息好，如果没有大事，你不用天天向我汇报，按照方案要求抓紧工作吧，注意与晓春配合好工作。”
　　冯天宇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回答：“谢谢领导关心，有事我会随时向您汇报！”
　　陈海利与楚冠学不同，他关注的不是这些，听了冯天宇的汇报后，陈海利直接表态说：“冯组，你的工作很有成效，你下一步的重点是到企业看看，要与法人代表直接对话，特别是那几家重点企业，看看他们都有什么反映？他们对边牛镇前任班子有一些想法，你注意了解一下，对一些观点要把握好，注意保密，然后向我汇报。”
　　冯天宇知道，陈海利年龄还不到50岁，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时期，有经商头脑，从政之前，下海经商多年，精于研究招商引资项目，平时公务接待也是大手笔，出手阔绰，与企业老板交往密切，个别企业老板甚至与他称兄道弟。
　　冯天宇对陈海利的话做了分析，心中已经有数，知道陈海利关注的是企业动态，必须抽时间早日到几家企业找老板谈一谈，摸一摸他们的底细，然后向陈海利汇报。
　　想到这些，冯天宇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许多，晚饭后，在房间痛痛快快冲了个热水澡，便一头倒在床上，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