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家小院第五章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0-28 12:09:52 字数:9149
那辆车停在小院门口时,天刚蒙蒙亮,老曹推着独轮车正在摆摊。一大早儿,西祠胡同照例行人稀少,而且那辆车和经常出没在这附近的出租不同,类似切割机(切诺基),所以老曹印象特深。
很久以来,都不曾有这样高档的车出现在西祠胡同,除了那次肥胖臃肿的开发商曾经坐着辆兰博基尼,叨着哈瓦那大雪茄,领着一大群人出现在这里,那以后就再没有超过二千两银子的车辆出现过;当然,那个大型的十九吨大卡除外。那辆大卡常常满载着货物,停靠在西祠胡同的胡同口,据说为了逃避停车费;有一天,我经过它旁边,想要掀开绑得结结实实的帆布看个究竟,却立刻被车头里的两个魁梧汉子发现,他们大吼着,挥舞着螺旋钢打做的钢棍,向我奔来;看到他们气势汹汹,我的腿都软了;还好,我保持着些许的清醒,拨腿就跑……
那辆切割机几乎贴着老曹的包子摊驶过,扬起灰尘,也释放着难闻的尾气;如果老曹的包子摊还和马路牙子有一尺左右的距离,那辆车一定会擦到他的包子摊。
不过,虽然老曹和他的包子摊躲过一劫,那本《本草纲目》却落到地上,慌乱中给老曹踩了脚,在第一百零八页留下肮脏的脚印。老曹弯腰拾起,将它顺手放在泡沫保温箱上,让驴肉馅包子给它做个洗礼。因为成天和驴肉馅包子进进出出,这本中医圣典也有股包子味,堪称为带有驴肉馅包子的经典医书;不过,这味道多少也证明了医药与医学的研究都是从口而入,又从肛门而出的。
首先下车的是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四十几岁的女人,跟着是位警察;老曹认出这警察是片警,是负责这片区域治安的警官,在我们十三家小院门口还有他的便民服务照以及联系电话,联系电话旁还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100号字体的楷书;只是那张服务照不知给什么人泼上了一滩墨,面目全非了。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白裙女孩跟在这俩人后面,她胳膊上挎着诺大一个坤包,藕荷色,和她的白裙形成鲜明对比。四十几岁的女人满脸不屑地扫了眼周围,小声和片警说了句什么,就直奔十三家小院。
“哎,怎么?!”
就在这一行三人刚要进小院,半截烟迎面闯出来。半截烟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急匆匆奔出小院,他着急赶着上班。自打城市实行空气质量监督制度以来,因为半截烟所在的蜂窝煤厂就搬到市郊,他就得提早走一个小时,否则老板就会扣他本来就微薄的工钱。可这天一大早,着急的半截烟撞到了警察;他刚看到警察的刹那,还以为传说里的警察围剿黑社会的行动开始了呢。
自从那位太子党强人薄担纲雾都市市长,打黑这个热词就和低碳平起平坐,成为百姓的期望,所以半截烟看到打黑真的要打到十三家小院,心中好一阵激动,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里究竟有没有腰部有白社会支撑的黑社会存在,更不知道谁黑谁白,抑或白就是黑。
哼哼,要真是那样,警察也是黑的。刹那间,半截烟胸膛里涌出豪情,似乎他还是一名穿着制服的保安,神气地站在储蓄所门前。不过,半截烟转念一想,这不可能是打黑行动,因为只来了一位警察。黑社会的人都张牙舞爪,仅凭一名未入流的派出所小警察是打不垮他们的。于是,他又急匆匆的想要奔门而出;他本来就起晚了,上班要迟到了……
“什么怎么?”那个警察瞪起眼睛。
“没怎么……”半截烟顿时没了气焰,脖子向前拱了拱,避到一边,恭恭敬敬地给这三人让开道。他一边让路,一边还在想,这条偏僻的街区会有什么黑社会存在?接着,他的脑子里回旋起那个专门抢小学生的殷翊的影子;那家伙不会就是黑社会吧……于是,他立刻有股冲动,决定等下了班回到小院,大家围坐在那块大石头聊天时,一定要把殷翊属于黑社会的事情讲给大家听……
可是即便殷翊真的属于黑社会,清风的舅舅会允许警察们严打吗?半截烟胡思乱想道。
四十几岁的女人和二十五六岁的白裙女孩倒没什么,她们的神情里本来就满是不屑,满是高傲,就象招展羽毛的孔雀踏进邋遢的鸡窝,就连走起路来也处处小心,似乎生怕小院里脏了她们的鞋和衣服;可那位黑胖警官满脸威严,目光里扔出锐利的小刀子,让半截烟倒吸口气,将他刚刚才有的想法打到九霄云外,因为这肯定不是打击什么黑社会,而是另有原因。
从片警——就是那位黑胖警官——的眼神里,半截烟看出,十三家小院里的居民都是匪类,或者都是什么文革时期的阶级敌人,再或者至少被归类于三等公民,就象大元帝国对待曾经是南宋属地臣民一样;可现在距离那些特殊历史时期有了年头,即便台湾人来到这里,即便是个国民党国资深党员来了,也算是台胞,是统一战线争取的对象,也得恭恭敬敬地对待人家,谁叫现在的社会属于资本社会呢,整个社会都崇尚狗屎经济呢,这就叫经济社会与娱乐化的现实;可在片警的眼神里,半截烟只看到敌视与强硬,似乎一切归他管辖的草民都是刁民。
要不是赶着上班,挣银子吃饭,半截烟一定会和警官理论下;他可不是怕事儿的人,更何况他也算是和劫匪斗争过的英雄;一个英雄,总不能被某些社会阴暗现象所吓倒吧。再说,半截烟最爱看得可是中央台的焦点访谈,他钦佩那些不畏权势的正义者们;这黑胖的片警可有点仗势欺人,说不定也会上中央台的焦点访谈,成为新闻人物……
刹那,半截烟联想到季平和王海泼那俩警察,他俩一本正经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际;可他一直都不觉得他俩是正直与精明的警察,而是一对吹毛求疵的无能警官,甚至对既有的现实都不能做出正确判断;如果这是大周时期,没准儿他俩会成为来俊臣……
半截烟看不惯许多事情:以权谋私的官员、狐假虎威的城管、巧妙收费的教师、巧取豪夺的富商,还有今天一大早就碰到的仗势欺人的警察……而且半截烟拥有祖传的迷信色彩,他认为一大早碰到这警察,一天里肯定会有什么霉气,所以当那三人消失进院子里他要往地上吐两口痰。
“……下个月,嗯,下个月一定要搬出这地方……”半截烟不由自主地嘀咕道。他在蜂窝煤厂附近已经找好个房子;要不是那时一气交给房东墨夜半年的房租,半截烟早在三个月前就搬走了,当然也不会一大早儿丧气地遇到这三人。
当然,半截烟的宏志是要在这座城市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把晴儿娶进家门,让她成为他的妻子;为此,他一直很努力工作,争取贷款买房。半截烟的老爸老妈只是平常的蚁族,如果全靠他自己和家人的积蓄,恐怕三百年后才能购买到一套屁股大小的蜗居,而且还是常年累月不吃不喝;现在,好歹有了贷款这政策,他曾经千方百计央求他的老板,以那个蜂窝煤厂的名义贷款;可蜂窝煤厂没有正规的营业执照,老板更不顾及他的感受,一口回绝了他;于是,他只好央求墨夜为他提供担保。
可是,假如墨夜肯为他担保,他还能搬出去,另外寻找房子租住吗?想到这个问题,半截烟就开始头痛。
被半截烟视为霉气的三人进到院落里却停住脚步;面对这诺大的二层楼他们犹豫不定,左右两边竖起楼梯,而且第一层的正面又有许多门;他们显然拿不准要找的人住在哪扇门后面。
“……你站下……”黑胖警官凶如狼似地招呼刚刚要跨出院门的都都,迎着都都质疑的目光,自我介绍道:“我是这片儿的片警,你知道这里有个湖南来的老师吗?”
“湖南来的?!”瘦高的都都不安地扫了眼那俩女人,刹那联想到了胡秋和无霜,喉结迅速上下滑动几下:“不知道。”
都都由湖南联想到胡秋和无霜,我却从瘦高的都都联想到丛生的竹子,尤其是他那滚动的喉结……
都都可不想出卖邻居,虽然他和胡秋并无深交。而且,他一向憎恶影视剧里的那些叛徒和汉奸,认为他们品质很坏,没有一点儿道德观念。都都可是个正统的孩子,虽然上学时,那些老师,无论班主任还是其他别的科目的老师,都在培养各自的奸细,以刺探学生们对自己的意见,以及试图掌握班级舆论风向;那些老师以各种各样的条件做为诱惑——优秀学生,班干部——这些都是令学生们目眩的头衔,几乎每个学生都渴望得到;但那个时候,都都丝毫不为所动,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为此,尽管都都每个学期学习都很优异,名列前茅,但他总是和优秀学生和班干部无缘……
那个白裙女孩儿让半截烟神魂颠倒;她的神情里颇有些晴儿的影子,这让他不禁诧异进来,稍稍逗留下,回头注视向她。不过,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皱着眉,高傲地扬起头,抬起手掌,扇乎起莫须有的微风,试图驱散走这夏日的炎热,也试图驱散走半截烟那讨厌的目光。
半截烟匆匆钻出小院的瞬间,看到都都也正要迈出院门……
“走什么走,你站下,我还没问完呢!”黑胖的警官威严地喝住都都:“你认识李晓丽吧?!”
“我管你问没问完,我又没犯法……”都都小声嘀咕着,不情愿地站住:“不认识……”
“那你住在这里吗,身份证拿来我看看!”警官的威严继续延续着。
都都立刻畏缩了,吱唔道:“我……没带……”
虽然都都最崇拜的就是光影视界里的成龙,可面对咄咄逼人的警察他还是胆怯;成龙那毕竟是光影世界里的虚拟平民英雄,都都却是现实生活里的普通小人物,而且巧的很,前两天都都恰好将他的身份证丢失了;没有身份证,就等同于没有身份;现在遇到警察,不正撞到枪口上了吗……
“没带?!”黑胖的警官上下打量他眼:“你叫什么,做什么的,哪的人?”
黑胖警官的态度俨然如同对待什么疆独藏独或者邪恶的法轮功信仰者,生怕都都会从空气里提炼出可以制造恐怖事件的爆炸物。
“我……我叫都都……”都都求援地望向白裙女孩。
白裙女孩悄悄拽下四十几岁的女人,面露焦急与胆怯。都都从白裙女孩焦急与胆怯的脸上看出美丽,他不禁想入非非,手插进裤兜,思忖着该不该用学生时代惯用的伎俩,讨要来她的电话号码或者QQ号什么的:喂,这块砖头是不是你掉的……都都想到那个经典的网络笑话……
不过,她也许不适合。紧接着,都都又想到依兰,立刻打消了非分之想。在他心目中永恒的女神是依兰;至于别的女人,哪怕再天生丽质,也只是暂时的,一旦碰触到永恒,就会蒸汽般消逝……
“算了,小刘,我们还是办正事儿吧,别跟什么都啰嗦。”四十几岁的女人厌烦地瞥了眼都都,催促道;当然,可以看得出,她也丝毫没把这小警察放在眼里。
黑胖的警官哈着腰,陪着笑向那位女人解释道:“这种人,不训斥就会反天,穷山恶水出刁民……”
“我真没带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在公司里押着呢……”都都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下,紧张而慌乱地解释;他一边解释一边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刁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慌乱,为什么没做亏心事,也怕警察?!
嗯,丢失了身份证就算刁民,那么如李晓丽般丢失了姓名,又应该算什么?而那位盗取了李晓丽姓名权的官二代又应该算什么?都都脑子里乱糟糟的,神经开始短路。
“你快走吧,没你什么事儿。”四十几岁的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象驱散嗡嗡直响的苍蝇。
“可……”面对这女人浩荡如皇恩的宽容,都都犹豫地望向警察,然后视线又求助般地落到这女人不耐烦的脸上。有时候,官吏们大度的法外开恩比昔时的皇恩还要威严,或者更有甚之。
“还不快滚!”黑胖的警官手一挥,怒道:“下回儿别让我遇到你!”
都都瞅了眼那位白裙女,心底揣着愤怒,也揣着遭遇艳遇的希望,怏怏地迈出小院院门,真的滚了。
都都可知道警察凶起来的模样,更知道警察们的六亲不认,他叔叔那年因涉嫌走私犯事时,就是那几位平素天天泡在他叔叔家的警察来抄家的,他们无情地推开都都的小婶,搬走公司的电脑与那些纸质帐本,还不顾他小婶的苦苦哀求,给他叔叔拷在正供着热的暖气管上,以至于抄完家,他叔叔的手腕红肿着,已经不能动弹了。
如果都都的叔叔没有犯事儿,说不准他也是什么富二代,也就不必住在十三家小院,从而现在他眼前的这些警察大人们也要为他服务。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青春还未开绽,就已经凋谢到西祠胡同,成为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成为四处奔波混口饭吃的蚁族。
慌里慌张奔出小院,街上还是那样的空旷。老曹坐在驴肉包子摊后面无精打采的,这一大早儿,他的生意也不怎么样。都都吐口痰,想起刚才的晦气,肚子里就窝一股火。他恨不得立刻返回小院,侠盗般窃走那个警察的衣服,让他在光天化日下出丑露乖;但那只是他的幻想,并成为不了现实……
“拿俩包子……”都都掏出一钱银子,扔给老曹,似乎那钱银子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一边轻声嘀咕道:“现在什么都涨,就是工资不涨……”不过,虽然这样说,都都花钱却从不知道节省,特别面对他宝贝的胃,古语曰:人生哪怕再没钱,也要填饱肠与胃……
“唉,都不易呀;你吃完再走,别呛着风……”老曹好意地嘱咐道。
“谢了。”都都却继续边走边吃;他要急着上班去。
本来,他起床起晚了,才会这样匆匆;可越急,越要碰到啰嗦事,使他又多延迟了一段时间,使他更焦急起来,只好一边赶路,一边吃驴肉馅包子。唉,其实,他不想吃驴肉馅包子;要知道一个驴肉馅包子的价钱抵得上三个普通包子,而且他又不喜欢驴肉的味道,可没办法,谁让他赶时间,谁让他起床晚了,所以只能吃他不喜欢吃的,所以只能忍着,哪怕将来有一天,为此他得了胃病,天天疼痛难忍……
“你这家伙,撞鬼了,还是怎么了?!”我站在一边,调侃道。
“没撞鬼,倒是一大早撞瘟神了,小爱哥。”这个都都,做什么都急匆匆的;不过此刻他倒是不吝时间地停下脚步,朝小院里指了指,撇撇嘴,然后才匆匆的重新他的行路难。
似乎在应和着都都的动作与表情,小院里砉地传来一片嘈杂,李晓丽的嗓音突破重重空气,响彻起来;只是听不清她在嚷什么。我无聊地打着哈欠踱到小院门口向里面张望,那仨来人站在李晓丽住的房门前虎视眈眈;李晓丽霜着脸正向他们怒吼:
“用不着到屋里,真的用不着,又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我的屋里也容不下你们这尊大神儿,你们别在这里骚扰我,我有权利享有我的生活,更有权利要回我的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我纳闷地向李晓丽张了眼;可她似乎没看到我。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好说好商量,你要再耍泼,咱们就等着瞧!”那位黑胖的警官汹汹地指着李晓丽发起狠。
“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你要嫌少就直说,不就一个名字吗……”四十几岁的女人抱怨道。
“妈,走吧,我说不用来你还偏来,跟这种人能说什么,不就用了她的名字吗?!——要换了随便哪一个,都还巴不得呢……”白裙女也不耐烦道,她胳膊上藕荷色坤包随之颤抖:“我告诉你,就用你的名字能怎么,我用你的名字是你的荣幸;而且,”她抬起胳膊,手指摇头机般不断指点着李晓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才叫李晓丽,到哪儿我都叫这个名字;你算哪根葱,哪根蒜,想和我争,做梦吧!”
哇,怎么,这里还有冠名权之争?我好信地探头探脑,揣测这俩女人的来头;不过他们总不能和我胸前的乾隆老头相比较吧,那可是万神之下,百姓之上的龙子呀。可话说回来,龙子大概也等于聋子,坐在金銮殿上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也许只会晋惠帝般疑问百姓为什么饿了不去吃肉羹。
“谁耍泼了?!你一个警察怎么还掺和这事儿,你是警察吗,我看你愧对人民警察这四个字!”李晓丽手指着白裙女,瞧着黑胖的警官激愤道:“她用了我的名字这么些年,凭什么呀?这还讲不讲理了?她这叫盗窃,叫侵权,属于犯法,你知道吗,你一个警察不去说她们,怎么还要助纣为虐呀?!”
“侵权?!”白裙女向李晓丽迈了步,脖子向前一探,凶巴巴地再次抬起胳膊,指点着她自己的原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叫李晓丽,你能把我怎么样?——难道这世界就你一个叫李晓丽,难道你叫了这名字,就不许别人叫,你是宪法呀,还是皇帝呀?——哼,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告,那就告吧,我看你能告到哪儿,能的你!”
“你别不要脸,你叫什么,你叫李晓丽吗?——我才是李晓丽,你这个贼,偷我名字的贼!”李晓丽怒气冲冲地,也迈向前,冷冷一笑,和另一个李晓丽嚷了起来:“见过不要脸的,没想到今天又见过象你这样不要脸的,连自己爹妈的姓都不要了,偏得要别人的姓;可是我妈我爸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呀,刁蛮任性,自私自利……”
“哼,我稀罕你那个爹妈怎么地,我才不稀罕!”另一个李晓丽嘴一撇,冷冷一笑,不屑道:“有那爹妈我都嫌丢人,一个养鱼的,浑身都是鱼腥味儿!”
“养鱼的怎么,你不吃鱼呀?”李晓丽的眼睛似乎在喷火,她迅速反唇相讥道:“我们家养鱼,那是靠劳动挣来的银子,不象你,靠盗窃别人的名字活着,不象你全家那样虚伪,臭不要脸!”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懂事呀,”那位黑胖的警官盯向李晓丽,插话道:“让你进屋谈,是给你面子,给你机会,你以为你是谁呀,说话这样仗义,还破马藏枪地骂脏话?!”
“我是谁?——我是守法公民,我没偷没抢,凭什么我说话不能这样仗义?!——你一个警察,前面还带着人民俩字,怎么会这样没素质,你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社会,还是怎么地……”李晓丽更加怒了,那款典雅的旗袍也约束不了她的怒火。
“我告诉你,丫头,说话做事都要留点儿宽容,留点儿余地,你也知道咱们家背景,要是真的耗起来,你耗不起……”四十几岁的女人皱着眉头,言辞严厉地说道。
“你们不要欺负人,你们盗窃了我的名字,盗窃了身份,我没去找你们,你们还来找我了,而且还找的这么仗,是不是有点笑话了?!”李晓丽红着眼睛,嚷道。
“你别一口一个盗窃好不好,这样说多难听……”四十几岁的女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听?!——你也知道难听呀,要是你早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做了!”李晓丽打断她的话,歇斯底里道。
“妈,咱不跟她谈了,跟这种人谈也没多大意思,”另一个李晓丽挽起四十几岁女人的胳膊,依旧不失典雅地慢慢说道:“咱们走,她爱到哪儿告,就让她告去!”
嗯,嗯……砉然,我想到闲云对我讲的事情,关于盗窃李晓丽姓名的事情;李晓丽不过是一介平民,可她的姓名偏偏让某位官二代通过老子的错综的关系剥夺了;今天,我终于可以看到那位张冠李代者了。可这位盗名者也没什么特殊的呀,只不过是穿了套白裙;不,不,李晓丽也是一袭白色,白色旗袍……哦,难道是因为她俩都喜好白色,才发生这起盗名事件?——哇,我似乎重温了西游记的情节,真假唐僧,真假猪八戒,真假孙悟空;那些以假乱真者,而且没被打死的,都是有背景的妖怪,天哪,天哪,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这里,我就义愤填膺,胸膛里涌出愤怒。可是我不敢上前说什么,只是怯怯地躲在一边,默默为李晓丽助着威。我可不想给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烦,因为大多时候,正义都要付出沉重代价的;而那代价,是我所负担不起的,也是足以能够击毁我一生的。
“你这嘴还挺刁的,难怪大家都说你不讲理……”黑胖的警官说道。
“谁不讲理?!——”白色旗袍的李晓丽更愤怒了,她迈向前一步,打断黑胖警察的话,汹汹地质问道:“难道别人盗用你的名字上班、取得学历、享用医疗保险,难道别人使用你的名字还要说出一大堆难听的话,你会乐意呀?!”
“这回你看到人有多刁了吧?——瞧瞧,瞧瞧,她和我女儿同桌时第一次来我家,我就发现她不是个善茬子,无理也要咬三分……”四十几岁的女人指着李晓丽,向黑胖的警官控诉着:“我们可是有身份的人,跟这种人吵真没意思,你去跟她说。”说着,她爱惜地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
“谁无理咬三分了,难道我的东西被你们盗走了,我还没理了?”李晓丽更加生气了,她吼了起来:“难道我被你们偷了东西,还要向你们陪着笑脸……”
“别一口一个偷,我们是有身份的人,谁会偷你的东西?”
“有身份?——你有身份,还让你女儿盗窃我的名字!”
“你别不要脸,这世界叫李晓丽的很多,不只你一个,你知道吗,我愿意叫名字,你管得着吗;我们来找你,是瞧得起你,你别不知趣!”另一名李晓丽咄咄逼人道。
“谁不要脸,你说谁不要脸,你给我说清楚点,”李晓丽气急败坏地高声嚷道:“你盗窃了我的名字,你还有理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盗用我的身份证号?”
“吵什么,吵什么?!”小辉哥打着哈欠,从二楼一扇窗户探出头:“一大早儿的,让不让人休息?!爱吵,你们到大街上吵,别影响大家休息!”
“晓丽,你们吵什么呀,我妹妹还没醒呢……”雪睡眼惺忪地趿着拖鞋走出门,皱着眉。
“你等着!”黑胖警官一手指点下李晓丽,发着狠,一边掏出手机,然后又转向小辉哥这边,不屑地瞥了眼,回头劝那俩女人:“你俩别生气,既然她不识抬举,咱们就不用跟她客气……”
四十几岁的女人气横横地,她一把拽住白裙女,转身往小院门口走去。我忙闪到一边,却依旧没躲过一声恼羞成怒的骂语:“看什么看,不怕看坏眼睛呀?!都什么素质,穷山恶水出刁民……”
糖糖背着书包匆匆经过院落;那个黑胖警官已经打过手机,往地上吐口痰,面容里流露出鄙视。李晓丽见那俩女人已经走出小院,也踅过身,砰地关上门。
“糖糖,上学去……”我和糖糖打着招呼,眼睛却向李晓丽瞟去;我暗自佩服李晓丽的勇敢,也佩服她的无知。
那个黑胖警官恰恰也走到小院门口,三个人差点儿挤到一起,我忙向后闪了闪,却还是撞到黑胖警官的肩膀,不小心把他的警帽撞掉。刹那,一个大光头出现在我面前。啧啧,赶?,这个片警还是佛家弟子,或者是膺品佛家弟子。
“叔叔好,我上学去……”糖糖可爱地向我招招手。
“怎么回事?!”黑胖警官威严地瞪向我,其中一只手还握紧拳头,似乎随时都会拳王般挥舞过来。
“不,不好意思。”我慌忙说。这时我发觉他那握紧的拳头里是部手机,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糖糖惧怕地回下头,急急忙忙地逃出小院。她那种神情,就象钻进纸壳箱子里,被发现后遭到闲云责骂的模样。我忙向雪刚才站的位置张望,可雪已经回屋了。刚才我之所以那样着忙,就是想问问蓝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这一大早儿的争吵吵醒了,是不是咳嗽好些了。但现在我没办法问了,最起码现在没法问了,因为黑胖警官就横在我面前,要向我问罪。
黑胖警官却一扭头,呸地吐口痰,瞪视向我;他刚要发怒,手里的电话铃响起;我趁机加快脚步,离开小院。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他只言片语的对话:
“嗯,……是,这里有个……嗯,是湖南人,就是昨晚儿说的那个女的;这女的太刁……她就是一个小姐,干那事儿的……哦……是,倒没看到现行……那等等再抓她?……陈队,这里不止那女的刁,属于靠卖淫为生的,这里好些人都刁,我看这里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咱们没事就应该……好,好,我不那样说……”
刹那,我担心起李晓丽,不禁再次回过头。她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紧抿着嘴唇,一幅刘胡兰就义时凛然与悲切的模样。随即,我的脑子里就旋起离奇的幻觉,似乎看到李晓丽穿着俗气的大红旗袍,化着浓妆,站在淫声秽气的潇湘院门前,手里捏着方丝绸手帕,娇声娇气地在招徕着顾客;甚至,我似乎看到她赤着胴体,气喘嘘嘘地在和一个黑胖粗俗的男人在做爱……不,不……立刻,我就否决了这种想法;李晓丽绝不是个俗气的人,更不会站在妓院门口招徕生意……想到这里,我不禁愧疚起来……
人影晃动,我估摸着那个黑胖警官要走出院门,紧走两步。那辆车停在对面街边,我隐约看到白裙女和四十几岁的女人在车里激动地议论什么。老曹看到黑胖警官走出小院,忙放下手里的那册《本草纲目》,把包子摊又向后挪了挪。
顷刻间,老曹又回想起他家被乾隆老头抄家时的情形;在那之前,曹府那扇朱红的大门前人可罗雀,欢声笑语,都是前来拜望的,大都手里拎着礼物;可抄家那天,虽然也是满满当当的一街人,但只有看热闹的,没有一个是前来拜望的;即便是相识的,也低着头,匆匆而错,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于是,从那一刻起,老曹着实感受到世态的炎凉,与权势鼎盛时的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