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七十三
　　深秋时节，北方已是满目苍凉的样子；而江南却大不同，别有一番景致——树木仍然苍郁，花草还在开放着，透出一片生机。这里临近海边，许多河道的主流和直流都流经这里，流向大海。这样，大自然的选择、造化使这里河道纵横，河网密布。
　　只见河道中，各种各样的船只穿梭往来，汽船鸣着长长的汽笛，机轮拖着浓烟，帆船挂着点点白帆，小舢板则晃着尖尖的、窄窄的身子，在河中穿行，江南水乡的别致，跃然水上。
　　几条较大河道的中间围拢起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高楼鳞次栉比，街道整齐宽阔，街上人流如织。汽车喇叭声、河道中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甚是热闹。各种各样的桥梁把河网分割成的区域联接起来。形成一个具有典型江南风格的城市。
　　城区的西北部是一片较大的工业区，有着锯齿形屋顶的厂房林立，烟囱高耸。弯弯曲曲涂成银白色的管道，在厂区的各个不同部位左突右拐地延伸着。工业区内人声鼎沸，机器轰鸣，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在工业区的最南部，是一个大约占地五百亩、规模不小的工厂，厂门口的牌子上自上而下地写着一溜大字“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
　　走进厂区，两条专为运输物资的铁轨自西向东横贯厂区，高高的天车架在铁道上面，长长的钢丝绳在滑轮的束缚下正来回伸缩着，滑轮下的大铁钩系着重重的钢材。一座座巨型吊车，扎稳脚跟，长臂不停地伸展、收缩，正从厢货车上起吊着一堆堆的钢材。
　　厂区的东部是高大宽敞的厂房，厂房的门口插满了红旗，四周的墙面上写满了巨大的标语。走进厂房，机器轰鸣，马达飞转，熔炉中闪着耀眼的火花。一块块原钢被送进熔炉，化为沸腾的钢水；钢炉倾斜，钢水顺着管槽流向早已准备好的模具中，经过退火、淬火等一系列的工序，一个个毛坯便已成型，顺着工作线奔向下一步工序的工作台……整个厂房内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这时从连接各工序、车间的走廊上，走过来一个头戴安全帽、手里拿着几张图纸的姑娘。她在各车间来回巡视着，并不时同车间的工人们比划、交谈着什么，时不时掏出卡尺测量着堆放在一侧的成品或零部件，并用笔在纸夹子上记录着什么。姑娘二十来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齐耳的短发，白皙的脸上因车间的燥热而白里透红，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使姑娘显得年轻、干练。
　　这时，从厂房门口急匆匆走进一个人来，他向周围的工人们询问着什么，然后按工人的指引，径自向这边走来。当他终于发现这位姑娘时，便急忙赶过来，停下脚步后，气喘吁吁地对姑娘说道：“栗技术员，厂长叫你去厂办室去！”姑娘答应了一声，收起手中的工具和图纸，转身踏步走出车间，向厂办室方向走去。
　　厂办室在办公区，这里与喧闹的厂区车间比起来，顿时显得清静了许多。走进厂办室，里间的一张大大的办公桌前，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正忙碌着，时而翻看着桌头的文件资料，时而抓起话筒，不停地打着手势说着什么，此人正是重型机械厂的厂长江振国。
　　当他接听完一个电话，拿着一枝铅笔在面前的纸上勾画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江厂长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口中应了一声“进来”。随着门打开的吱扭声，一个姑娘走了进来。江厂长一看，放下手中的铅笔，急忙打招呼说：“啊，是栗津呀！你过来的真快！来，坐、坐！”
　　应声进来的姑娘正是刚从华东钢铁机械学校毕业分配到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的栗津，由于专业对口、个人工作积极、为人热情，很快被厂里安排做技术员，负责协助厂技术部门做一些关键工序新品开发和工艺指导，当下她接到厂办室内勤的通知，便从车间很快赶过来。
　　原来，市工业局要开会调研重型机械厂年度重点新产品项目进展情况，便通知厂里派相关人员带上项目资料来工业局参加调研会，汇报具体情况。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不仅在当地是一个大型企业，而且在全国来说也是行业内重点企业，所以省、市两级都非常重视，尤其是企业的一些重点项目，更是非常关注。
　　当下，栗津按厂长要求，带好项目有关资料，工作服也未来得及换，便搭乘一辆无轨城市公交电车，向市工业局方向赶去。
　　
　　七十四
　　顺着几根粗粗的线缆牵引，城市公交电车平稳地驶在街道中，车内人真不少，显得有些拥挤。每到一站，总有不少的人上下车，一派繁忙的样子。栗津上去后，发现已没有空位，便把装有资料的公文包交到左手，右手抓住电车车厢上部的扶手，身子随着车子的停停、开开而来回晃动着。
　　此时，街道上人也比较多，车子只能以均匀的速度开着，一站站停停、走走地向前行驶着。由于工业局是本车次的终点站，栗津上车后，便不再留意乘务员的报站。随着车辆的晃动，栗津的思绪又回到了几个月前自己毕业分配时的情景。
　　临近毕业时，同班的同学们大都分配回原籍了，栗津考虑到爷爷、奶奶年岁已大，弟弟们还在上学，家庭的重担落在了爸爸和妈妈身上，自己如能分配回家乡，多少可以分担一下家庭的负担，也很想利用自己的所学知识，为家乡建设力量。但苦于家乡没有自己专业的对口单位，如果回去，势必面临转行，如果那样，自己岂不是白上这几年学了嘛！可留在这里，自己一是放心不下家里，二是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能不能分配到满意的工作。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收拾抽屉时的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自己在读中专二年级时，也考上附近城市的一所商业学校的罗志政，在学校组织实习经过栗津学校时，抽空来看望她，临走时在车站交给自己的信。
　　信中先谈了分手后自己报考学校的情况，接着谈了从家中来信得知的一些家乡变化，以及自己对这些变化的看法，但谈的最多的分手以后对以前一起上学时候的美好回忆，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字里行间始终充盈着一股浓浓的情谊和深深的关切，使正值青春年少的栗津敏感地觉察到一种特殊的情愫。但这一切对于青春年少的自己来说又很迷茫和捉摸不定。每当自己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是晃动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老同学罗志政，一个是家乡的伙伴林向平，两个熟悉的身影搅动着她那颗年轻的心，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占据了整个身心。
　　也正在这时，爷爷来信，鼓励和叮嘱自己不要顾及家人，在能够充分利用所学知识的地方干一番自己的事业，把所学到的才能回馈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于是，栗津自然想到了罗志政，便给他写了一封关于分配情况的信，信中谈了自己的事情，请他帮忙出出主意。很快，她便收到了罗志政的回信。
　　由于罗志政有着很出色的组织能力、工作能力以及专业知识，他被分配到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所在城市的工业局，分配当了局办公室的一名秘书，信中也谈了自己不久即将报到；同时建议栗津也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全国沿海较大的工业基地，能使她所学得到应用。
　　罗志政的这些话，使栗津终于下决心留在这里，并在罗志政的帮助下，也顺利分配到“江南第一重型机械厂”。
　　随着“嘎”的一声，电车伴随着刹车声，猛地停下了，车身的惯性使全车人都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栗津也在晃动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活动了一下身子，透过车窗向外一看，啊，终点站工业局到了，刚才司机躲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才来了一个急刹车。栗津拿好自己的公文包，正准备随人流下车。
　　这时，她不经意间地发现，趁着急刹车的混乱，一个把帽子压得很低的男子正把手伸向一个农村打扮的中年妇女背着的背包中。
　　栗津看到这些，立刻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她不禁义愤填膺，猛然断喝一声：“住手，你想干什么？！”说话间，男子已经得手，他瞄了一眼对自己喊话的栗津，没有理会，只是迅速地扭转身子，从人流夹缝中挤出，跳下车子，向远处急速跑去！栗津见状，急忙大声喊叫：“快拦住他，小偷！”随即也拨开众人，跳下车，向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人们一下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说话间，小偷已经七拐八拐地跑进一个几乎没有什么行人的僻静的小巷子里，边跑边回头看。见只有那个喊叫自己的女青年追过来，顿时，舒了一口气，变得张狂起来，露出凶恶的面目，他索性停下脚步，回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向迎面而来的栗津反扑过来。
　　
　　七十五
　　面对歹徒的匕首，栗津没有丝毫的退却，而是更加激起了她的怒火，她大声喝道：“放下凶器，跟我上派出所。”已经急红了眼的歹徒哪里肯听，他挥舞着刀子继续威胁着栗津。栗津心里非常冷静：决不能让歹徒得手，乡下妇女的钱一定有重要用处，决不能被抢走，决不能让坏人跑掉！歹徒见对方没有被恐吓住，毫不退让，于是恼羞成怒、穷凶极恶地持刀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学校里就是篮球队中锋的栗津已敏捷地躲过第一刀，歹徒见一刀落空，忙挥刀又刺来第二刀。栗津已无路可退，急忙举起手中的公文包往上一挡，“哧”的一声，刀子把公文包犁开一个大口，公文包里的资料散落一地，包也飞向一边。歹徒见这一刀又落空，急得满脸通红，双眼闪着更加凶狠的光，持刀又扑将过来；栗津本能地躲闪着，同时，大声喊着：“抓坏人！抓坏人！”
　　这时，歹徒已把栗津逼到小巷的墙边，几乎无路可退。歹徒刀子又凶狠地刺过来，栗津情急之中往旁侧急速一滚，与此同时，歹徒的刀子也深深扎进了墙上的砖石缝中。就在歹徒拼命拔刀的时候，周围的群众以及从电车上奔跑过来的人们已经发现了殊死搏斗的两人，都呼喊着奔过来。歹徒见状，急忙弃刀逃窜，但很快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按在了地上。
　　栗津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她先忙着收拾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资料，重新找回公文包。然后向歹徒被抓的地方奔过去。此时，歹徒已被接警后赶来的公安人员铐了起来，栗津协助民警把歹徒从农村妇女包中偷窃的钱物还给对方。
　　农村妇女感激地对栗津说道：“真不知怎么谢谢您，这钱是救命钱呀！是给我生病的儿子做手术、东拼西凑借来的。这钱要是丢了，可是要了我儿子的命呀！多亏你和大家，谢谢啦！我老远看到刀子明晃晃地一次次扎向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姑娘，你可真行啊！”
　　栗津笑着说道：“没事，我没事，邪不压正！有这么多善良、正直的人们，坏人终究是逃脱不了的！没事啦，你赶紧去给孩子看病吧！”
　　乡下妇女仍感激地望着栗津，着急地说道：“姑娘，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呀？以后，我们好登门拜谢！”
　　栗津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这没什么，你就不要问了，这是我们年轻人应该做的！就这样吧，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
　　栗津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从兜里掏出一些钱，一把塞在农村妇女手中：“我的一点心意，快去给孩子看病吧！”说完，夹起公文包，快步向工业局门口方向奔去。身后，传来大家一片啧啧的赞许声。
　　走进工业局大门，栗津来到企业科找到负责同志，把资料呈上，然后把厂里项目的进展情况和下一步的工作规划做了汇报。做完厂长吩咐的一切，她和企业科的负责人握手道别，向外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企业科工作人员对自己诧异的目光，原来，刚才和歹徒搏斗，蓝色工作服撕扯开线、被刀子划开的口子很是明显，很是惹眼，划坏的公文包也露着长长的口子，难怪工作人员奇怪地望着她，连问问怎么回事也在惊异中忽略了。
　　这时，企业科对面开着门的局办公室里的一个年轻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年轻人双眼一亮，脸上现出热切的神情，他向身边的工作人员交待了几句，便大步走了出来，边走边喊：“栗津、栗津……”
　　已走出企业科、行走在走廊上的栗津听到喊声，停下了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奔来，也急忙转身向来人跑去，边跑边喊：“志政，是你，我正要找你呢！”过来的年轻人正是刚分配到工业局办公室不久的罗志政。
　　当下罗志政把栗津迎回自己的宿舍，他安置栗津坐下，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栗津。这时，他才注意到栗津身上的撕扯痕迹以及公文包上的口子，着急地问道：“咦，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看你这衣服和包弄滴的！”
　　栗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样子，也明白企业科工作人员诧异目光的原因了，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事，没事，来时走得急，跌了一跤，把公文包也扯破了。”罗志政也被栗津的狼狈样逗笑了：“你还是这种急脾气，以后得注意。”
　　栗津见罗志政相信了自己的话，便不再说什么。当下，两个人各自询问了对方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栗津接着说道：“好久没接到家里的信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也没时间回去一趟。家里给你来过信吗？罗叔叔他们还好吧？”
　　罗志政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家里也是好久没来信了，只是听说我爸调离了上方县，到高青县去工作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心里也有些不踏实；我刚来单位上班，也不好意思请假回去。不过，我想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栗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这时，罗志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自己的书桌上的一本书中翻出了夹在其中的两张电影票，递到栗津面前，说道：“我单位发的，明天晚上光明影院，八点钟，反特片《隐蔽战线》。听说电影不错，给你一张，咱们一块儿去看吧！”
　　栗津接过电影票，看看时间，说道：“好的，如没有什么紧要事，我就去。我出来时间不短了，得回去了，我走了啊。”说完，站起身，从罗志政的宿舍走出，罗志政急忙送出来，一直把栗津送上了工业局门口的无轨电车。
　　电车继续在线缆的牵引下，驶向下一站，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城市的喧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