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七十一、七十二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5-07 22:18:54 字数:3377
七十一
在河子公社大院里,办事群众、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进进出出,车铃响声、汽车喇叭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一片匆忙和嘈杂。
大院东侧第二排的位置,有一个类似于学校教室的房间,里面很宽敞,两侧的墙上贴着许多照片和说明文字。东边的一面墙上是一个大大的宣传栏,布置得很是气派;地上也杂乱地摆放着几个大型宣传牌,上面白底红字用油漆刚写的巨大宣传词句还未干,闪着亮亮的光泽。原来这是公社的宣传室。宣传室西头紧挨着的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门框上斜挂着一个牌子“宣委办”。
屋里只有一个人伏在桌子上读着什么,与外面嘈杂的氛围形成很大的反差。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妇女,黑黑的、长长的辫子垂在脑后,并不华丽的蓝布衣服裹着青春的躯体,浑身上下透着灵动的气息。姑娘面色苍白,脸上显出一种与年龄很不相称的憔悴。她不时翻动着手中的文件,眼睛随着文字一行行地来回移动着,神色焦急不安。姑娘正是林玉芳,现在的她已由公社妇青会调至公社党委任宣传委员。
心灵和肉体的创伤显然没有愈合,不过此时更让她担心的是此刻手中翻看的两份文件,一份是县里前些日子发来的关于对栗达观的“右倾机会主义”批判的文件;一份是公社里才印发的关于响应上边指示精神,在全公社掀起一场以狠批“右倾机会主义”,以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为主要斗争目的的运动,以彻底打击和摧毁反对总路线的人。
她反复阅读,比较着其中的异同,心里感到很是不安。四平村的栗达观,这个与自己家有着特殊联系的人,不知为什么就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透过公社刚印发的材料,她分明感到一场好像规模更大的运动即将进行,而这首当其冲的就是对栗达观的批判。
而提到栗达观,她又不免有些内疚,文件中对栗提到的进行批判的一件件、一桩桩事情,不由又使她想起几个月前公社书记刘行贵找自己打听栗达观本人的情况的事情。而现在文件中提到的几个作为批判理由的条文,却明显与自己当时所反映的情况有牵连。自己不经意的一些话,想不到却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并大做文章,改头换面、偷梁换柱成了对方的“罪证”。
想到这些,她内心深处十分焦灼,感到不安,觉得对不住栗达观。自己舅舅杨修武和栗达观可谓“莫逆之交”,弟弟林向平和栗津是很要好的同学。舅舅自从随军南下以后,便一直没了音讯;是栗达观自己来或通过栗津转达对家里的问候,需要什么帮助等等诸如此类事项,是有“恩”与林家的。
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却又无意间帮了倒忙,被人利用,使栗爷爷很快遭受如此的境遇。当她得知栗达观遭批判,急火攻心病倒时,心中很是着急,急忙提上一些营养品赶往医院探望,可内心的矛盾和纠结使她终究没有迈进病房。
现在,林玉芳明显感到对栗达观的又一波冲击波又将涌来,而推波助澜的正是自己这个党委宣传委员,这怎能不使她感到不安、焦虑和恐慌?这一切难道和刘行贵有着什么直接联系吗?她不禁又想起了刘行贵对自己关于这件事的询问。不行,得直接找他问问情况,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或许还能有所转机。想到这,她收好文件,穿好外罩走出屋门,向公社党委办公室走去。
党委办公室里,此刻正一片忙碌,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各自忙着什么,有的伏案写着材料,有的在接打着电话,有的在油印机前油印……进进出出的人中,唯独没有刘行贵,里间党委书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上哪去了?见到林玉芳,忙碌的人们都停下活计和她打招呼,一副恭敬的样子,大家似乎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李秘书主动凑上来笑眯眯地说道:“林委员,是找刘书记的吧?”林玉芳无暇顾及其它,点点头:“嗯,是的,怎么,他不在?”“啊,是不在,这不刚才县里来电话,叫他去开一个什么紧急会议,他匆匆开车去县里了。”
李秘书继续做出关切地样子,仍然笑眯眯地说道:“方便的话,有什么事,需要我给转告刘书记不?”林玉芳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没什么紧要事,改天再说吧!”说完,快步走出了党委办公室。
林玉芳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前,推出那辆公社专门为她配备的自行车,一扬腿,骑上鞍座,驶出公社大院,向县城方向赶去。
七十二
时至深秋,道路两旁树木上的叶子已经全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秋风中瑟瑟抖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田野已经一片枯黄,只有干枯的茅草丛中,不时奔窜出一两只野兔,一转眼,便又消失地无踪影了。
林玉芳在风中吃力地瞪着自行车,想着去县城应办的事情。她弄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此行自己的想法和愿望刘行贵是否能答应、能解决。
想到刘行贵,她不禁又涌上一种复杂的心情。刘行贵那天在小树林里找到自己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他声泪俱下地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忏悔,说自己确实太喜欢她了,以至于酒后失控,请求林玉芳原谅自己,说到激动处,刘行贵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并对天发誓他对林玉芳的爱是真心真意,并说如果不原谅他,他就永远地跪下去。涉世不深的林玉芳见刘行贵忏悔的样子,愤懑的情绪仿佛一下子缓解许多。
虽然这件事上,对他很是怨恨,但单从平时刘行贵对自己及家人的照顾上来说,其实也是心存感激的,总想有机会报答人家。平时的工作接触中,不知不觉从内心深处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每当和刘行贵说话时,自己竟莫名地紧张和激动,脸上也泛出红晕,心跳也有些加快,她说不清楚这种朦胧是种什么感觉。
刘行贵比自己大十来岁,战争年代也是枪林弹雨中熬过来的,她认为这个人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些看似棘手的问题或事情,他处理起来却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总能很妥善地解决,似乎天生是个领导的料。林玉芳始终怀着这种感觉和刘行贵相处,但她并没有往进一步想,个人崇拜占了很大的比例。
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底细和背景以及家庭情况,刘行贵也从不提及这些。林玉芳只是放任这种感觉,让其自然发展,可谁知却突然发生了酒后这样一件事。事情来得太突然,使她有些难以接受,心目中的偶像却对自己施用性暴力,这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身心的创伤一时难以愈合,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可当刘行贵跪在自己面前疼哭流涕地忏悔时,善良的她又于心不忍,也不想再经受任何刺激了,其实从内心里已经原谅了他的行为,答应了继续上单位上班的要求。刘行贵海枯石烂的表白使她那颗麻木的心仿佛一下子又复苏起来,她甚至有些心动,朦胧中甚至期待曾经闪念的事情发生。
林玉芳想着这些,一不留神,车子一下子骑到一个土坑里,随着“咯噔”一声,她身子一歪趔,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她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一阵难受,伴随着腹部的疼痛,她只感到一阵恶心。她急忙跳下车来,跑向路边,伏在一棵树干上,手捂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
斜靠在树干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她感到好多了,便抬头向远处望了望:县城已经离自己不远了,已经依稀可见了。
她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晌午了,得赶快走。想到这里,她便试着骑上车子,但试了几次,无法骑行,于是索性推起车子,向县城走去。
当林玉芳来到县委大院时,天已过晌午。她把车放在门口的车棚里,正欲向县委会议室方向走。这时,刘行贵不知从哪钻出来,和急急走来的林玉芳几乎撞在一起。刘行贵看到是林玉芳,先是一惊,唉,她怎么上县委来啦!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来不及多想,急忙问道:“小芳,你怎么上这来啦!”疲惫的林玉芳见正好遇上刘行贵,心中一阵高兴:可找着你了。
当下,她简单向刘行贵说明了来意,听完玉芳的述说,刘行贵长出一口气,才把心放了下来。他没有正面回答林玉芳的话,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空上日头,又抬起左手,抹开袖口,看看腕上的手表,说道:“中午了,咱们先去吃点饭吧。”和随行人员说了句什么,便叫上林玉芳向离县委大院不远的一个饭店走去。
到了饭店,招呼林玉芳坐下,然后点了几个菜。林玉芳想起此行的目的,心中有些焦急,无心吃饭,便说道:“关于栗达观的事情,你看能不能给县里说一下,让他们再做一些详细调查再下结论,我觉得这事好像没那么严重……”
刘行贵转身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一盘菜,放在林玉芳面前,答非所问地说道:“小芳,你尝尝这个,这是这的招牌菜,味道可好了,你尝尝!”他随手把筷子递过来,顿了一下,又很自然地说道,“老栗的事,县里会正确处理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先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林玉芳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看看饭菜,虽说做得不错,但她此时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不禁向刘行贵说了自己刚才在路上恶心难受的事。听到林玉芳的这些话,刘行贵不觉微微一怔,夹菜的手也有些颤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