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八
　　
　　春节前三天，退休闲赋在家的老局长张四维因老伴胆管结石急需送省人民医院治疗，一时找不到车，局里给他派了台吉普车。在前在省城的途中，老局长与司机天南海北地闲聊，当聊到公安局时，司机说这段时间局里出了大事，刑警大队高晓峰大队长因刑讯逼供致死人命被判了三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并且被双开。
　　张四维一惊，心想高晓峰政策水平那么高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也许这里面有文章，就让司机谈谈整个案子的经过。
　　小车司机赵四海正是他那天送高晓峰到沙湖嘴的，他对高晓峰的遭遇很是不平，今天在老局长面前特意提取高晓峰的事，就是想借助老局长的威望和人际关系给高晓峰讨个公道，现在老局让谈高晓峰的案子，他正巴不得，他叹了一口气说∶
　　“老局长，是这样的，今年下半年高大队脱产到市委党校学习去了，八月七日下午，郭局长突然让通信员到党校把他叫了回来，要他到沙湖嘴去接手一个案子，刑警大队没有人在家，他带上内勤易娟是我送他去的，我们两点四十分从局里出发，跑了将近一个小时，三点四十分到的沙湖嘴，连车都没下，夏小明就带着另外两个人上了车，要我快点送他到局里，我就开车走了。我刚到局里就听说高大队那里嫌疑人急性中暑，让我赶去沙湖嘴把他们接回来。我不敢怠慢，一打马达加足油门就住沙湖嘴跑，在路上遇上了医院的救护车，我们一路狂跑，半个小时就跑到了沙湖乡，高大队背着嫌疑人也正好赶到，我们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把病人抬上车就在回赶。老局长，您是知道的，从沙湖嘴到沙湖乡有十三公里，高大队背着一个人，那么热的天，跑十三公里，少说也要两个小时吧？您想，从他到沙湖嘴，再把人背到沙湖乡，总共还没有两个小时，背着一个人跑了十三公里，他还有时间去搞刑讯逼供吗？易娟说车没走就发觉不对劲，她追出来我的车已经走远了，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背着人上了路，照我说，他不但没有过错，而且应该立功！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一个圈套，有人逼着他住里面钻，就是要整死他，管你有没有过错，判你刑没商量……”
　　“小赵，你说说，人家为什么要整他？”张四维说。
　　“老局长，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谁叫他高晓峰那么抹面无情，吴书记、蒋头领的儿子也敢抓？不但抓了，而且给毙！老百姓是说你铁面无私，可你不想想，你绝了人家的后，他让你坐几年牢，这不是一礼还一拜吗？……”
　　听了赵四海一番话，张四维气得半天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朗朗乾坤竟有这样的龌龊事，可小赵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胡编乱造，凭自己对吴德才和蒋承东的了解，他们还真可以做出别人不敢做的事来。他张四维一个老党员，南下干部，不能看到党的形象被某些人损坏，不能看到党的好干部受到冤屈，这事他要管，而且要一管到底。
　　他办好老伴的住院手续，交待儿女们好生照顾，自己就匆匆地赶往省高级人民法院。他要去我他的老战友李维民，他和李维民是一个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年一起参加抗日游击队，一同南下，自己分配到远山县担任公安局副局长，李维民分配到省城当了法官，经过三十多年的摸爬滚打，自己在公安局没挪过窝，李维民则从基层法院干到了如今的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高晓峰的案子找谁都不如找他，他既是“县官”，又是现管。他来到省高院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二十分了，门卫详细询问了来龙去脉后向李院长通报了情况，李维民对门卫说让张四维稍等，他马上出来见他。
　　大约过了五分钟，李维民快步从办公大楼走出来，他见到大门口的张四维便一路小跑，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张四维。“老伙计，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好久不见，好想你啊！走，家里去，让弟妹炒几个菜，好好的喝几盅！……”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这两年让你嫂子管得好苦，只要说到酒字，馋虫就从喉咙里爬出来了，今天一定过过馋瘾……”张四维说。
　　法院的宿舍就在办公大楼后面，从大门口到宿舍楼也就十来分钟路程，他俩边走边说，一会儿就到了。几栋宿舍楼的后面，有一排三栋两层楼带院子的小别墅，是供院领导居住的“将军楼”，李维民的住房是中间的那套。
　　还没进院子，李维民就喊开了：“老伴，你看看是谁来了……”
　　只听到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李维民的老伴孙秀梅从屋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一见是张四维，先是一怔，接着开怀大笑∶“哈哈！稀客！稀客！几年不见，还这么硬朗！嫂夫人好吗？……”
　　“好，都好，谢谢弟妹！”张四维说。
　　“快，快去弄几个好菜，我跟张兄好好喝几杯！”李维民对老伴说。
　　“我看你呀，在单位下命令指挥别人惯了，一刻不发号施令就不自在，大哥来了，你老伴就那么不晓事？还要你操闲心？你就安心地陪大哥喝杯茶，说说话……”孙秀梅边说边系上围腰，把袖子一卷就忙开了。
　　李维民把张四维请到书房，泡上了一壶武夷山大红袍，细细地品味。
　　张四维心里藏不住事，搁在心里总不是个味道。他想，品茶不说喝酒更不能说，说那不愉快的事会扫了酒兴，还不如现在就说。他呷了一口茶，说∶“老战友，今天老哥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老兄，你我之间是什么感情？有什么事只管说，什么帮忙？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办得了要办，办不了创造条件也要办……”
　　“好，有你这话我心里踏实多了。是这样的，我们公安局有一个前年转业的营职军转干部，叫高晓峰，年青有为，人品好有事业心，工作能力强，到公安局后不到一年，就把一个全市治安最差的新街镇治里得秩序井然，教育挽救了镇上一批失足青少年，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把新街镇的失足青少年培养成了合格的家电维修人员，解决了失足青年的工作问题，使他们成为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在去年的“严打”行动中，新街镇是全市唯一一个没有搜捕对象的镇，同时破获了困惑公安机关近三年的电源线被盗割和变压器被盗拆的系列积案200余起，为周边三省多个县市除了害。1982年底，我力排众议提拔他担任了刑警大队大队长，担任刑警大队长后不负众望，刑警大队在他的带领下成了一支拖不跨、打不烂的钢铁队伍，他是我这么多年公安生涯中最称职的刑警大队长。可是，这么好的一个干部，因为在去年的“严打”斗争中顶住方方面面的压力，抓捕了罪大恶极的“太子党”犯罪团伙，因此得罪了市委书记吴德才和市委政法委员会书记蒋承东，今年下半年本来已经离职到党校学习的高晓峰，八月七日下午突然被公安局召回，要去离市区五十多公里的偏僻湖区接手一个别人已审了一天一夜的嫌疑人，他刚一接手，就发现嫌疑人情况不对劲，他立即让助手去对送他们来的司机说抢救嫌疑人，可小车已经开走了。他们前不着村后不靠店，一没有车，二没有电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么热的天，他高晓峰背着嫌疑人向乡政府跑。他一口气狂跑了三公里，在一个大队部才打出电话求救。为了挽救嫌疑人，他们找到了一个姓童的赤脚医生，医生说嫌疑人是严重中暑，为嫌疑人输了液，刮了痧，进行了急救，因为情况十分危急，高晓峰又背着嫌疑人向乡政府跑去，又跑了十公里，救护车才到，可是已经晚了，嫌疑人在送医院途中死亡。犯罪嫌疑人死亡后，市委成立了调查组，办案人员不问青红皂白，认定高晓峰刑讯逼供致死人命，一关就是四个月，本来寄希望于开庭还他青白的，没想到特别法庭就是走了一个过场，既没有举证辩论，也没有辩护和自辩，草草四十分钟就休庭了，两天后下达了判决书，判处高晓峰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他向高院、中院和有关部门递送了多次申诉书，都是石沉海底杳无音信，今天我借用公安局小车送老伴到省人民医院，途中听小车司机讲才知道，我一个退休之人，想管吧，能量有限，不管吧，于心不忍，这才想到了你……”
　　李维民听罢气得直哆嗦，愤怒地说∶“他妈的！无法无天！哪有一点共产党员的味道！简直是胡作非为！老兄，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查！看是哪个龟孙子压下了他的申诉书，他中院不查我高院查！不但要查，我李维民还要亲自督阵，一查到底！”
　　正说着孙秀梅在餐厅喊道∶“老李，菜好了，酒也温上了，招呼大哥上桌吧！”
　　“老兄，走吧！咱哥俩好好喝几杯！别让那不开心的事搅了咱们的酒兴，高晓峰的案子包在老弟身上，一个星期之内看结果！”
　　“好！有你这话，我放心！喝！来他个一醉方休！”看张四维那股豪气，好像又回到了二、三十岁。
　　他们来到餐厅，张四维一见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并且都是自己喜欢的菜，便竖起大拇指说“弟妹行！手艺见涨，风采更胜当年！”
　　“看大哥夸的，不好意思，谈不上手艺，对付着做熟了罢，你俩就凑合着吃吧。”孙秀梅边说边给他俩斟上了酒。
　　李维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对老伴说∶“来，我俩一起敬张兄一杯！愿兄嫂身心健康万事如意！”
　　“谢谢！彼此，彼此！干！”张四维站起身来，分别碰了一下杯，一口干了。
　　酒逢知已千杯少，不知不觉他俩把一瓶酒给喝干了，李维民正在兴头上，对着老伴大喊∶“再来一瓶！……”
　　“再来一瓶？也不看看都什么年岁了，以为你们还是三十岁吧，酒是人喝的，糟是猪吃的，都六十多的人了，适可而止吧！”孙秀梅转身为他们泡了一壶茶，说∶“喝杯茶醒醒酒吧，年龄不饶人啊！”
　　被老伴数落了一顿，李维民虽说脸上有点过不去，但他心里明白，老伴是为了自己和老兄好，再怎么没尽兴，毕竟是老了，不能不服老啊，见老伴斟上了茶，就顺坡下驴，端起茶杯对张四维说∶“来，老兄，我们以茶代酒，干！”
　　张四维说∶“好！以茶代酒，君子之交谈如水，茶比酒好！干！”
　　他俩喝了一会儿茶，孙秀梅已经把餐厅和厨房都收拾妥了。张四维正准备起身告辞，李维民忽然说∶“四维兄，饭前我好像听你说嫂子到省人民医院，嫂子怎么啦？”
　　“没什么大事，胆管结石而已。”张四维轻松地说。
　　李维民一惊∶“什么？！胆管结石？老兄，你太大意了！胆管结石可不是小事啊，弄不好会出人命的！胆管和肝在一起，国内外都没有人敢做这种外科手术，如果因胆汁排不出来造成肝功能衰竭，那就没有回天之力了。快，我跟你一起到协和医院去，我认识一个刚回国的医学博士，他在国外用腹腔镜从胆管里掏出过结石，去找他也许希望……”
　　李维民拨通了小车司机的电话，一会儿，小车就开到了门口。李维民、孙秀梅和张四维上了车，桑塔纳急驶在街道上。他们首先来到省人民医院，张四维的老伴正痛得在病床上呻吟，他们找到了省人民医院核磁共振检查的片子和化验单，孙秀梅陪嫂子，李维民和张四维便火急火了地赶往协和医院。
　　周中银博士是协和医院消化内科的主任，今天晚上正好当班。李维民没有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周中银博士，他看了片子和化验单，说∶“李院长，病人的情况很严重，结石颗粒较大，胆管严重堵塞，胆汁无法排出，严重损害了肝功能，必须马上取出结石，否则肝功能就会衰竭。就目前医疗设备看，国内各大医院都不具备腹腔镜手术条件，协和医院也不具备，不过，通过我几个月的摸索和改进，做过了几例，并且都很成功……”
　　“好！周主任，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去办转院手续。”
　　李维民和张四维火速赶到了省人民医院，原本以为院方会不同意出院的，没想到出奇的顺利。其实医院的专家教授对这个病人正感到畏难，如果药物排石没有效果，病人死亡的可能性很大，正巴不得转院出院呢，现在家属要转院，正好顺水推舟，推辞都没有就同意转院了。
　　从省人民医院出来后就住进了协和医院消化内科，周主任决定连夜做手术。其实手术很简单，不用麻醉，只是口服一粒药丸，对喉管和胃部作局部麻醉，便将腹腔镜从口中插入，通过胃部到十二指肠，再从十二指肠伸进胆管，从腹腔镜的导管中插入手术器材，在视屏下操作，整个手术四十多分钟就完成了，成功地掏出了一粒1×0.7ｍｍ石头，疼痛霎时消除。
　　手术非常成功，病人、家属和医生皆大欢喜。
　　李维民和孙秀梅告别张四维和嫂子，返回了家中。他到家时已是凌晨四点了，老伴让他眯几个小时，可是他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高晓峰无助的样子，他索性披衣起床，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天一麻麻亮，他去公园路跑了几圈，这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课。跑步回来已是六点二十分了，洗盥完毕，老伴的早点都做好了。今天是馒头、稀饭、煎荷包蛋和榨菜，他掰开馒头夹了一些榨菜，咬一口馒头，喝一口稀饭，这是他一贯的吃法，吃完用茶水盥了盥口，夹着公文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