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新任大汗

　　宁远大捷后，大明帝国的最后荣光未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天启六年（1626年）农历五月初六上午巳时，北京城西南方位的王恭厂火药库发生了一场离奇的大爆炸。爆炸事件中，总计死伤了2万余人。“王恭厂大爆炸”的原因至今未解，史称“天启大爆炸”。
　　
　　天启大爆炸、死丘事件、通古斯大爆炸，3者被统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史称，爆炸发生前的一个月，北京城的观象台出现了“鬼车鸟”哀鸣；五月初一，北直隶居然出现了霜害，“白露着树如垂棉，日中不散”，匪夷所思；大爆炸发生前的一个时辰，有幸存下来的百姓看到北京城里的哈达门火神庙有火神显灵，非常灵异。
　　
　　大爆炸发生时，天空中出现了类似于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其直竖于北京城的西南角，一个大火球在北京城的上空滚动。最神奇的是，死于大爆炸的百姓都呈裸体，他们的衣服居然飞到了北京城西北的昌平地区。
　　
　　21周岁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在大爆炸中幸免于难，他所居住的皇宫位于爆炸区域的边缘地带。然而，有2000名在皇宫里面施工的匠人从高处坠落而亡。此事件逼得朱由校下“罪己诏”。
　　
　　“天启六年五月戊申，王恭厂灾，地中霹雳声不绝，火药自焚，烟尘蔽空，白昼晦冥，凡四五里。”
　　
　　——《明史》
　　
　　又到同年六月初五丑时，山西灵丘发生了大地震，余震一度蔓延到北京城。史称，灵丘“连震一月，井水皆黑”。
　　
　　再到同年七月，苏州发生了大洪灾，史称“大风自靖江东北起，怒号振地，屋瓦横飞，合拱之木立扑，江水为之大涨，城堞楼橹颠没于惊涛巨浸中，浮尸相属。”，恐怖至极。
　　
　　最要命的是同年八月，陕西发生了大规模的流民起义，这场起义很快被明军镇压下去。在参与镇压的明军将领中，有一名小将，他叫吴三桂。那一年，15岁的吴三桂跟随父亲吴襄镇压公元1626年爆发的陕西流民起义，他当时还属于远离一线作战单位的后勤人员。
　　
　　攻陷北京城、推翻大明政权的农民军是来自于陕西；而杀死“南明政权”最后一位皇帝的人，就是吴三桂。
　　
　　大明之亡，始于天启六年。
　　
　　在大明天子朱由校带领群臣左支右绌之际，大金汗国迎来了一位新的大汗。
　　
　　据清史的记载，努尔哈赤于公元1626年的农历八月十一日逝世。在努尔哈赤生命的最后时光，陪伴努尔哈赤的人是身份尊贵的大妃阿巴亥。
　　
　　努尔哈赤死后，大妃阿巴亥迅速召集大贝勒代善以及大金汗国的一众老臣进宫，宣布了努尔哈赤的“口头遗嘱”（努尔哈赤是文盲）——
　　
　　立已故大汗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爱新觉罗▪多尔衮为大金汗国的新任大汗。
　　
　　另一方面，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3人很快通过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得知了大汗逝世的消息。三大贝勒伙同济尔哈朗、德格类、杜度、岳托、豪格等手握兵权的贝勒与贝子，强行闯进了停放努尔哈赤遗体的沈阳宫殿，打断了大妃阿巴亥、大贝勒代善等人举行的关于拥立多尔衮为大金汗国新任大汗的会议进程。
　　
　　“混账！你们到底想干啥……”
　　
　　一身戎装的代善厉声质问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3人，为何拥兵硬闯皇宫。而皇太极不理会代善，他昂首阔步地走到离大妃阿巴亥五步远，冠冕堂皇地说：
　　
　　“大汗既已登天而去，大妃理应遵循古制以及大汗生前的喻令，为大汗殉葬！”
　　
　　声若洪钟的皇太极说得非常清晰，字字有力。大妃阿巴亥的胸口犹如被人打了一拳,整个“八角殿”鸦雀无声。
　　
　　努尔哈赤在公元1625年查明代善与阿巴亥有染时，确实说过死后让大妃阿巴亥殉葬。另外，女真族有用活人殉葬的愚昧传统。
　　
　　公元1988年，中国考古人员发现了金朝齐王完颜晏墓，墓中有一位殉葬的北宋公主，很可能是宋徽宗的女儿赵金姑。
　　
　　“（女真族）贵者生焚所宠奴婢，所乘鞍马以殉之”
　　
　　——《三朝北盟会编》
　　
　　“四贝勒放肆！父汗尸骨未寒，尔岂能以下犯上，逼死大妃！”盛怒的代善斥责皇太极。
　　
　　“根据父汗遗命，立多尔衮为大金汗国新大汗！由大贝勒代善辅政！”
　　
　　此时，大妃阿巴亥的21岁长子阿济格站了出来，朗声大喊。在八贝勒阿济格的身后，是美丽的大妃阿巴亥，14岁的大汗十四子多尔衮，12岁的大汗十五子多铎。
　　
　　大妃阿巴亥总共为努尔哈赤生育三子，分别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3人皆为“四小贝勒”，与身份尊贵的“四小贝勒”中的五贝勒济尔哈朗，平起平坐。当时，年幼的多尔衮、多铎没有立过军功，但阿济格已经在西征蒙古的战争中崭露头角，在八旗军中威望很高。
　　
　　“大人说话，轮不到你小孩子插嘴！我莽古尔泰跟随父汗南征北伐时，你阿济格还在吃奶！”
　　
　　三贝勒莽古尔泰从皇太极身后站了出来，怒斥阿济格，然后转过身，对代善与阿巴亥大吼：
　　
　　“当初大汗中风而休病卧床，你俩眉来眼去、暗通曲款，只盼大汗早死！后来，大汗剥夺了你代善的汗位继承权……如今，大汗归天了，你俩居然敢伪造大汗的遗嘱，想让乳臭未乾的多尔衮继位！多尔衮算老几！我们四大贝勒跟随大汗东征西讨、开疆扩土时，他多尔衮在哪里！你俩若想立多尔衮为新大汗，先问问我身后的贝勒、贝子们服不服！”
　　
　　莽古尔泰的话挑起了拥戴皇太极的一众年轻贝勒、贝子们的情绪。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当时只有17岁，他带头煽动岳托、硕托、杜度、尼堪、德格类等皇子跟随其起哄，整个八角殿乱哄哄的，大贝勒代善与一众老臣制止不了混乱的局面。
　　
　　高大的阿济格沉不住气，他拔出了锋利的佩刀，把母亲阿巴亥、弟弟多尔衮、多铎3人挡在其身后，怒视表情凶狠、破口大骂的莽古尔泰。五贝勒济尔哈朗看见阿济格拔刀，上前喝令头脑发热的阿济格不得无礼。
　　
　　就在冷静下来的阿济格准备收刀之时，一个人跳出来捣乱。
　　
　　杜度，已故“废太子”褚英之长子。当年，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4人，都有份在努尔哈赤的面前检举揭发杜度的父亲褚英，“平素以大汗自居，盼大汗快死，欲早日继承汗位”。杜度认为，今天是替父亲褚英复仇的大好机会，他巴不得两伙人马火拼，一方面能替父亲报仇，另一方面好借机浑水摸鱼、从中渔利。
　　
　　杜度拔出佩刀，用刀指着年轻的阿济格大骂，让意欲收刀的阿济格下不了台。年轻的硕托看见杜度拔刀，自己也跟着拔刀，铅！铅！铅！铅……随着拔刀的人越来越多，八角殿变得非常险恶。
　　
　　幸好，一个相对中立的人及时站了出来，以其军中的威望缓和了众人的对立情绪，避免了女真贵族们的内讧。
　　已故努尔哈赤的大侄儿、大金汗国的实权人物、镶蓝旗旗主二贝勒阿敏，快步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气场强大的阿敏走到“皇长孙”杜度的跟前，抢过了其手中的利刃，插回了杜度的刀鞘。然后，阿敏喝令其他支持皇太极的贝勒、贝子们插刀入鞘：
　　
　　“大汗尸骨未寒，你们就想在他的遗体面前火拼吗！成何体统！全部给我收刀！”
　　
　　“二贝勒所言没错，大汗生前多次强调‘团结’！所有人收刀入鞘！”
　　
　　随着皇太极表态，众人纷纷收刀入鞘。阿济格看见拥护皇太极的一众贝勒、贝子们收刀入鞘，亦带领其手下的亲兵收起利刃。
　　
　　成功缓和两大派系的敌对情绪后，手拥举足轻重的八旗劲旅“镶蓝旗”的二贝勒阿敏，当即发表了一段精彩的演说：
　　
　　“我大金汗国在宁远城受挫后，漠北蒙古各部以及漠南蒙古林丹汗，在我们的西面蠢蠢欲动，原本臣服我们的几个漠南蒙古部落，已变得不服大汗生前的号令；南面的袁崇焕在辽西走廊步步为营，筑成百里，严重威胁我们大金汗国的广宁城；至于东面的李氏朝鲜，从最初的中立转变为现在的极端不配合，积极支持东江镇毛文龙发起针对我们大金汗国的敌对活动！”
　　
　　“在外患不断的形势下，我们八旗军理应更加团结！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拔刀内斗！我们应当继续坚持大汗生前制定的‘八王共治’制度，一致对外......”
　　
　　阿敏的发言得到了一众老臣的认可，努尔哈赤留下来的老臣们，都是比努尔哈赤还早死的“开国五大臣”遗留下来的副手们，他们手中没有多少兵权，其代表人物为著名的舒穆禄•杨古利。尽管没有多少兵权，然而，他们代表了整个女真贵族官僚队伍的人心向背所指，无论新任的大汗是谁，若没有这群“老官僚”的拥护，汗位不稳。
　　
　　老臣们对二贝勒阿敏言论之认同，实际上已经表明，他们不承认大妃阿巴亥所宣称的“大汗遗嘱”。
　　
　　游牧民族讲求“实用”。大汗之位，谁最强，谁去坐。
　　
　　在否决了让14周岁的多尔衮继承汗位之提议后，皇太极并没有放过大妃阿巴亥。
　　
　　八旗制度是大金汗国的基本制度。努尔哈赤死后，正黄旗、镶黄旗都在阿济格、多尔衮、多铎3位小贝勒的手中，实际上，是在大妃阿巴亥的手上。兵权才是实权，而且，阿巴亥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这让皇太极非常忌惮。
　　
　　正午时分，对于皇太极所坚持的让大妃阿巴亥殉葬之提议，老臣们分成了两派，达不成一致共识。大妃阿巴亥的老情人代善痛苦地叫嚷道：
　　
　　“难道在座的各位就狠心让多尔衮、多铎2人失去母亲吗？你们看看，两位贝勒还没有成年！你们于心何忍......你们就不认真想想，大汗当初说让大妃殉葬，只是一时气话而已！”
　　
　　莽古尔泰冷血地回应：“让阿巴亥殉葬，就是父汗生前的遗愿！当初我的生母富察触怒了父汗，我亲手杀死我生母时，我的弟弟德格类一样没有成年！”
　　
　　整个八角殿再次鸦雀无声，莽古尔泰把代善怼得无话可说的同时，所有人亦对如同禽兽的三贝勒莽古尔泰鄙视极了。
　　
　　干了天大的错事，还把它挂在嘴边炫耀，让人无语。
　　
　　就身份而言，三贝勒莽古尔泰比四贝勒皇太极还尊贵，但他只能选择站队；因为，他比褚英还残忍，但比褚英更愚蠢，没有人支持他争夺汗位。
　　
　　这时候，表面上属于“中间势力”的镶蓝旗旗主二贝勒阿敏再一次表态：
　　
　　“既然大家达不成一致意见，我们遵从大汗生前制定的‘八王共治’制，公开投票吧！若在座的各位贝勒、贝子、大臣们，有超过一半人赞同大妃殉葬的，请大妃阿巴亥遵从大汗遗命，随大汗登天而去；若不足一半人赞成，让大妃殉葬的提议就此打住！如何？”
　　
　　阿敏说完后，所有老臣都说二贝勒阿敏的提议很好。此时，四贝勒皇太极嘴角上扬，而聪明的大妃阿巴亥则留下了伤心的眼泪。
　　
　　代善不是蠢人，他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向阿敏。代善的眼神仿佛在跟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阿敏说：
　　
　　二贝勒，你是不是傻的？你不是一直保持中立的吗？你的提议不就是让大妃阿巴亥去死吗？
　　
　　原来，既聪明又美丽的大妃阿巴亥，在努尔哈赤生前太受宠了，已然树大招风。在整个沈阳城，嫉妒阿巴亥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若投票决定她的生死，必死无疑。在随后的投票中，就连此前一直不说话的大汗七子阿巴泰，也公然跳出来，实名支持阿巴亥殉葬。
　　
　　阿巴泰，努尔哈赤的庶出之子，出生时间比皇太极还早，他是曾在公元1625年攻陷过旅顺堡的“老贝子”。阿巴泰此次前来八角殿，不是支持皇太极争取汗位的，他听说父亲努尔哈赤死了，遂跟随皇太极一行人进宫奔丧。当阿巴泰听到二贝勒阿敏提议通过投票决定大妃阿巴亥的生死时，他的两只眼睛发亮了。作为政治中立且尚在人世的努尔哈赤子辈当中的一员，阿巴泰公然支持了让大妃殉葬的提议，四贝勒皇太极会心一笑。
　　
　　当时的阿巴泰心想：
　　
　　大家都是大汗的儿子，凭什么我“老贝子”阿巴泰多次为大金汗国出生入死，到现在还评不到贝勒，而你大妃阿巴亥的俩个小儿子多尔衮、多铎未有一寸军功，就能当贝勒！还是与五贝勒济尔哈朗平起平坐的“四小贝勒！凭什么！皇太极让你殉，你阿巴亥就快点殉吧！
　　
　　投票的结果很快出炉，支持大妃阿巴亥殉葬的贝勒、贝子呈现出“一边倒”。除了阿巴泰支持大妃殉葬外，同样属于努尔哈赤庶出之子、已经成年的阿拜、汤古代、塔拜、巴布泰、巴布海5人，都支持大妃殉葬。已故大汗的庶出之子们，都为自己那不得宠的亲生母亲打抱不平。
　　
　　36岁的大妃阿巴亥在第二天就被迫上吊自尽。阿巴亥死前，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4人当着所有人以及已故大汗努尔哈赤的遗体前发毒誓：
　　
　　一、作为大妃殉葬的条件，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代善、济尔哈朗5人保证，今后，绝不会为难阿济格、多尔衮、多铎3人；如果食言，天打雷劈。
　　
　　二、多尔衮、多铎2位贝勒成年前，大妃阿巴亥的老情人、大贝勒代善，将作为2位小贝勒的监护人。
　　
　　三、将来，无论谁当大汗，所有人都无权剥夺阿济格、多尔衮、多铎3人的大汗遗产继承权，包括镶黄旗、正黄旗的45个牛录；另外，“双黄旗”将改成其他颜色。
　　
　　公元1626年农历九月初一，皇太极在沈阳即汗位。皇太极焚香告天，宣布次年为“天聪元年”。刚上台的皇太极遵守了此前对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3人许下的承诺，他把“八王共治”进行了改良，推出了一个“四巨头议政制”。
　　
　　登基当天，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代善4人在沈阳宫殿内一字排开，平等地面南而坐，共同接受了大金汗国百官们的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