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谍战风云

　　早在八旗军到达宁远城的前夜，北京城下起了一场小雪。三更天，在北京城里的一所小官邸之门前，两名锦衣卫打扮的年轻人在官邸门外驻足等候。
　　
　　“麻烦陆叔尽快入内通报上官千户，锦衣卫副千户何三宝因重要公务求见，十万火急！”
　　
　　“上官千户”，全名上官杰，汉人，祖籍山西大同，在万历年间世袭锦衣卫小旗官之职，在天启六年为何三宝的顶头上司，任锦衣卫千户，四十好几，外号“猎隼”。
　　
　　没有多大后台的上官杰在年轻时屡破大案，被一致公认为锦衣卫系统里面的“顶级侦查员”。凭借出众的个人能力，上官杰从一名普通的锦衣卫小旗官，一步一步地爬升至锦衣卫千户之位，堪称“北直隶官场传奇”。在天启年间的北直隶地区，“锦衣卫千户”不超过6个人。
　　
　　上官杰的门卫“陆叔”，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身穿麒麟赐服的何三宝了，他连忙入内通报。
　　
　　原来，自从在天启四年（1624年）进入锦衣卫系统，在平辽将军毛文龙的支持下，东江镇的“京师眼线”、耿仲明的舅父何三宝，于天启五年（1625年）冬天荣升锦衣卫副千户，成为了上官杰的副手。
　　
　　“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刚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的上官杰，表现得很不耐烦，他的表情仿佛在对副手何三宝说：你就不能明天一早向我汇报吗？
　　
　　“报告上官大人，下官侦得武之望的下落！”
　　
　　听见“武之望”三个字，原本睡眼惺忪的上官杰两眼放光。
　　......
　　武长春，男，汉人，出生于“壬辰之乱”结束之年（1598年），祖籍辽东铁岭，其父亲为“铁岭李氏”的门人。长大后的武长春成为了李永芳的女婿，后来跟随李永芳投降了大金汗国。
　　在宁远大战期间，武长春当任大金汗国的“北直隶情报站”站长。
　　早在泰昌元年（1620年），武长春就已奉岳父李永芳之命，潜伏于北京城。在北京城期间，武长春为了长年逗留于北京，曾转换过不同的身份：商人、和尚、道士、店小二、秀才、苦力、算命师、风水师……武长春属于最早的一批潜伏之北直隶地区的后金间谍，为大金汗国刺探了海量的情报。
　　刘爱塔于公元1624年的春天背叛了大金汗国，投降了大明。大明朝廷根据刘爱塔提供的详尽情报，成功端掉了后金在北京城的情报总站，一天之内，锦衣卫抓捕了超过一百名潜伏之北京城的后金特务，情报站站长刘坚因拒捕而自刎。年轻的副站长武长春使出浑身解数，化妆成一名残疾的乞丐，用重金贿赂了一名原本就认识的“丐帮”长老。在丐帮的庇护下，武长春奇迹般地躲过了锦衣卫的全城缉捕。
　　丐帮，一个在中国历史上真是存在的群体，其帮众之人，亦正亦邪，奉范丹为“祖师爷”。相传，大名鼎鼎的孔子当年在鲁国受困，曾接受过鲁国丐帮领袖范丹的救济。到了明代，丐帮的势力一度隆盛，皆因在元末明初，丐帮中曾出了一位大人物——朱元璋。
　　朱元璋在年幼时很苦，为了生存，长期在“小和尚”与“小乞丐”两种身份之间转换，曾接受过一名丐帮头目的救济。成年后，朱元璋加入了白莲教义军，才与“和尚”与“乞丐”2种身份告别。
　　建立明朝后，白莲教遭到了朱元璋的坚决镇压；但是，刻薄寡恩的朱元璋未对丐帮进行像对白莲教那样的赶尽杀绝，只进行了常规的整治与限制。明太祖朱元璋了解、同情这个边缘的社会群体。
　　晚明，丐帮的势力越来越大，因为它的成员越来越多。因“小冰河期”的肆虐、土地兼并的加剧、战争内乱的持续，大明帝国境内的破产农民越来越多。底层的农民在农村活不下去，纷纷涌进城市，苟且偷生，成为了当时的一个严重的城市问题。膨胀的丐帮严重地扰乱了城市地区的治安，亦影响了城市的市容。
　　天启年间，北直隶地区的官员对盘踞于京师的庞大乞讨从业人员实行“驱逐政策”。“北京城管们”每天都把大量混进城里的乞丐轰出城门以外，轻则拳打脚踢，重则皮鞭棍击。
　　伪装成残疾乞丐的武长春，最后在光天化日之下，连同几十个真乞丐，被北京城管轰出了北京城，转危为安。出城后，武长春继续以乞丐身份潜伏在北京城的郊外，长达数月之久，他逐渐地把极少数漏网的后金特务重新联系起来，并在1624年的冬天重组了“北直隶情报站”。
　　1625年春天，“北直隶情报站”代理站长武长春与李永芳秘密派往北京城的副手李玉山取得联系，武长春拿到了过万两白银的情报活动经费，亦把秘密收集而来的情报交给了李玉山。锦衣卫很快察觉出有后金特务在北直隶活动，并且在“高级情报顾问”刘爱塔的协助下，侦得武长春已经取代了死去的刘坚，成为了后金的北直隶情报站站长。
　　然而，尽管北京锦衣卫随后组织过多次针对武长春的搜捕活动，依然一无所获。
　　原来，在与李玉山取得联系后，狡猾的武长春告别了“乞丐生涯”，带着几名骨干低调地混进了北京城。手拥巨额经费的武长春转变了过去通过策反、收买大明官员而收集情报的工作思路，决定进行“无间道”，让自己直接混进大明帝国的官僚体系。
　　伪装成江南茶商“李杨”的武之望首先搭上了好色的在京吏部郎中周应元，武长春与周应元是在烟花之巷认识的。武长春出手阔绰，长期请周应元嫖娼，俩人熟络后，武长春趁热打铁，投周应元所好，买下了两名青楼艳娼，一个名叫“李双燕”的送给了周应元，一个名叫“李凤儿”的留下来当情妇。
　　武长春对周应元谎称，自己“李杨”祖祖辈辈都是江南商人，李氏之人还没尝过当官的滋味。他这趟进京，就是想买个京官来当当，一来过过官瘾，二来好回去光宗耀祖。收了武长春“厚礼”的周应元当即表示，他会尽力相助，设法让“李杨”当上京官，过过官瘾。
　　很快，在周应元的引荐下，武长春以“李杨”的身份，先后认识了兵部系统的官员季应诚、李廷桂、李廷栋3人。最后，在收下武长春几千两银子后，季应诚、李廷桂、李廷栋3人通过伪造履历的方式，让“李杨”成为了北京城的一名守备官。
　　守备，是明朝时期的镇守边城的军官，其地位次于游击将军，没有固定的品级，一般介于五品武官与四品武官之间，史称“因事增置，统兵戍守”。武长春当上守备不久，努尔哈赤于1626年正月大举进攻辽西走廊。
　　武长春得知八旗军南下，计划以守备的身份混出山海关，与八旗军联系；但苦于买官花出去了太多的钱，不够盘川，心急如焚。
　　武长春最终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打了情妇李凤儿的主意。
　　武长春把李凤儿出质给一个叫薛应魁的小妓院老板，得银80两，双方书面约定，武长春在一个月内赎回李凤儿。然后，武长春带着80两银子与两名金人的特务，心急火燎地赶往山海关，把伤心的李凤儿抛诸脑后。
　　然而，武之望出不了关。当时的宁远总兵袁崇焕为了鼓舞宁远城的军民士气，逼令明军破釜沉舟，遂向山海关的辽东经略高第、总兵杨麟、副总兵赵率教发出请求：
　　“若有宁远明军逃至山海关，请代袁崇焕砍之！”
　　手握大权的高第敬重袁崇焕的舍生取义、精忠报国，严密封锁了山海关。武长春用尽各种手段后，依然过不了关。他在问山海关后金情报分站的负责人借了100两白银后，选择灰溜溜地返回北京城。
　　另一方面，妓院老板薛应魁眼见武长春在出质李凤儿的20天后，仍然没有返回妓院赎人，遂邀约了几个潜在的买家到妓院，看李凤儿的“货色”。翌日，一名姓梁的“乐妇”看中了李凤儿，双方经过一番简单的讨价还价后，梁乐妇愿意花150两白银买下李凤儿。见钱眼开的薛应魁害怕武长春突然返回赎人，导致自己惹上官司，遂与梁乐妇约定，六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梁乐妇知道年轻白皙、人美声甜的李凤儿值这个价钱，爽快同意。
　　所谓乐妇，亦称歌妓。“乐妇”一词最早出自于于谦的《怠废军政疏》。梁乐妇是风尘行业中的一门老鸨，手下有另外的几名歌妓。年轻时，梁乐妇是北京城的“名角”。
　　本质上而言，明朝的歌妓（乐妇），其实也是妓女的一种。一般情况下，歌妓（乐妇）只接待有身份的人，属于高级妓女，普通的男人嫖不起。
　　明朝是一个色情泛滥的年代。朱元璋定都南京后，建立了“教坊司”。所谓教坊司，其实就是官办的妓院。朱元璋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万历朝是明代风尘业的巅峰，民间妓院隆盛。当时的民间妓院都要向国家上缴营业税，即“脂粉钱”。
　　天启年间，“脂粉钱”是国家的一项重要财政收入。
　　李凤儿在幼年被卖到一所高档的民间妓院，从15岁开始从事风尘行业，17岁被武长春买为情人。妓女若被有钱人赎身，自此从良，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对于把她重新出质的武长春，李凤儿的心里只有恨。
　　运气不错的李凤儿被卖给梁乐妇的第一个晚上，接待的客人居然是耿仲明的舅舅、锦衣卫副千户，何三宝。何三宝到梁乐妇的歌妓院，一来是嫖娼，二来是收集情报。
　　梁乐妇是何三宝的线人，何三宝是梁乐妇的“保护伞”兼熟客。
　　完事后，何三宝对李凤儿的服务赞不绝口，赤身裸体的李凤儿遂要求何三宝留宿过夜，她说有重要的破案线索提供给锦衣卫。何三宝开始时表现得漫不经心，但听李凤儿说了几句话后，感觉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遂认真听起来。
　　原来，李凤儿虽然不到18周岁，但已经“阅男无数”。凭借女人的直觉，李凤儿认定所谓的“李杨”，即武长春，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在李凤儿与武长春朝夕相处的几个月里面，李凤儿某一次问醉酒的武长春，什么时候带她回江南，谁知道武长春遥指北方，笑言他来自“关外”。何三宝要求李凤儿连夜跟他回镇抚司录口供，李凤儿此时却向何三宝提出条件：
　　要么娶她，要么给她现在赎身。
　　急于升官的何三宝家里不缺女人，他选择了后者。
　　……
　　“她在哪里？”上官杰问何三宝。
　　“回上官大人，李凤儿已由下官自掏腰包赎身。因下官当时身上所带银两不够，所以临时找到了附近的锦衣卫总旗官李明，李总旗垫付了乐妇梁氏要求的‘赎身银’之差额。李凤儿已经由我俩带回了北镇抚司。”何三宝回复上官杰。
　　锦衣卫总旗官“李明”，其实是尤景和的大儿子，尤诚。跟何三宝一样，隐姓埋名的尤诚是毛文龙安插在北京城锦衣卫系统的东江镇眼线。何三宝与东江镇的关系人尽皆知，而善于隐藏的尤诚却是毛文龙的“暗桩”。
　　“你俩干得好！我们现在去北镇抚司。”上官杰笑言。
　　武长春在出质李凤儿的第30天回到了北京城，他原本是想赶回来赎李凤儿。顶级特务武长春落入了锦衣卫之手，大金汗国在北直隶的情报网络再一次被捣毁了。
　　在“宁远大捷”的好消息传到了天启皇帝的耳边之时，魏忠贤作为天启皇帝的左膀右臂，他领导的东厂、锦衣卫亦破获了“武长春间谍案”，这让天启皇帝甚感欣慰：
　　“预发不轨之深谋，大挫积年之强虏！捷音虽报于边塞，胜算实出于庙堂！”
　　东厂督主魏忠贤把主要功劳算到了他的侄儿锦衣卫指挥使魏良卿的头上，魏良卿被封为“肃宁伯”，加封太子太保。
　　另一方面，上官杰被大明朝廷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何三宝、尤诚2人亦官升一级，赏赐钱银若干。
　　至于李凤儿，自此成为了北京城风尘行业中的“个体户”，她合法劳动、按时纳税。尤景和之子、新任锦衣卫百户官尤诚当了她的“保护伞”，她也成了尤诚的线人。
　　武长春最后被凌迟处死，传首九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