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中巴县法院的王院长出差回来是江一波来中巴县后返回施恩市的第六天。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看见他，立刻将施恩市江一波副市长来法院找他的事告诉了他。并说江副市长走的时候让他回来后给江副市长打个电话。王院长听了工作人员的汇报后，脸上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了。”
　　回到院长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的高背皮椅子上，泯了一口刚泡的茶。心里说：江副市长又不管政法，政府口子的事直接找政府，跑到外面法院来干什么？再说，法院的工作，有政法书记过问；有上一级法院的领导过问。还有，法院的工作本来就有不受政府干涉的独立办案权。江副市长即便过问，也得按程序走不是？想到这里，王院长拿起电话的手又放下了。他不能冒昧地给江副市长打电话，要打，也要先给施恩中院，或者是管政法的赵书记打个电话，把这个情况汇报后，领导们说能打就打。
　　这样想着的时候，王院长就给施恩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江琴副院长打了个电话。拨通了江琴的电话，彼此问候了一番，王院长说：“江副院长好，我有一件事想给您汇报一下。就是四年前我县的太清公社田尧强奸案按照您的指示，我们法院作出了判决，可时隔这么多年，有人私下来调查了，怕是要翻案的吧。”
　　电话那头的江琴问：“过了四年的案子谁还要翻案？”
　　王院长说：“好像是市里的江副市长。前一段时间，江一波副市长给我院当初承办这起案子的法官王鹏程打电话，要调阅田尧的卷宗，王法官将这个情况给我汇报后我拍事情败露，就和审计局的领导商量，将王法官调到了审计局，本想承办人调走了，这事也就完了。不想江副市长又亲自到中巴县法院来要调阅卷宗，这事有可能闹大了，你看怎么办？”
　　江琴又问：“你说的是施恩市副市长江一波吗？”
　　王院长回答：“对呀，江院长您认识这个江副市长？”
　　江琴：“你放心吧，这事我来摆平。”
　　王院长：“那就好，那就好。江院长，那就不打扰您了。”
　　挂了江琴的电话，王院长又给施恩市政法委的赵书记打了个电话：“赵书记好，我是中巴县法院的王大陆。”
　　电话那头的赵书记说：“我听出来了，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有什么指示？”
　　王院长：“哪敢指示我的赵书记哟，就是有件事想给你汇报汇报。”
　　赵书记：“有事尽管说，什么汇报不汇报的，生分了。”
　　王院长就将副市长江一波到中巴县法院调阅卷宗的事给赵书记说了，赵书记在电话那头说：“公检法属于政法口子管，他一个副市长这样做，说轻点，是违背了组织程序；说重点，是违背法律。你身为专业法官，不会连这些常识都不懂吧。”赵书记的话外之音，王院长听得出来。
　　有了赵书记这话，王院长的底气十足。
　　在给相关的领导打过电话后，王院长心想，要是再给江副市长打电话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挨批是肯定的。如果他硬要调阅卷宗怎么办？给吧，本来尘封的案子就会大白，不给吧，又把这位领导得罪了。干脆，不打这个电话算了。
　　中巴县法院的王大陆院长铁定不回电话，所以江一波一直等了十天，始终也没有等到中巴县法院王院长的电话。
　　王院长不回电话，江一波想他一定是背后有人撑腰，不然，他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不管是不是他的直接领导，但毕竟也是市里面的领导。不过，江一波又反过来一想，自己的行为毕竟还是一种个人行为，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或许，他们正是抓住了这一弱点，才对他的询问置而不理。江一波更觉得那狗的强奸案肯定存在隐情，不然除了必要的保密，怎么就不能查看？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王院长又何必心虚呢？江一波想。
　　工作了一天的江一波下班回家，江琴已先于江一波回家之前到家了。
　　见江一波回家，江琴一改往日的冷淡，显得格外亲热。又是倒茶又是端水的，让江一波有些不习惯。江一波洗完澡，关灯躺到卧室的床上。江一波睡的时候，江琴才去卫生间洗澡，不一会穿着透明的睡衣，走进江一波的房间，打开房间的电灯，说：“今天怎么这早就睡了嘛。”
　　江一波见房间的灯打开了，睁开惺忪的睡眼，说：“我每天不都是这个点睡的吗？”
　　江琴一看墙上挂钟的时间，还真是每天江一波按时休息的时间。
　　江琴婀娜着身材走到床前，一溜就插进江一波的被窝里，说：“好久我们都没有温存了，今天心情好，特别想你。”
　　不等江一波缓过神来，江琴就扑到了他怀里，妖媚多情地说：“好久没在一起，想死我了。”
　　这一次，江琴特别卖力。完事后，江琴轻言细语地问：“你到巴中县也不告诉我一声。知道你去，也好帮我带个东西过去给我的朋友。”
　　江一波说：“我去中巴县是十天以前的事，你怎么今天才说啊？”
　　江琴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中巴县法院的王院长给我打电话，说你到他们法院去了。”
　　江一波终于知道，原来王院长是给江琴打的电话，难道江琴就是王院长的后台？又一想，不可能呀，他毕竟还是副市长，总比一个法院的副院长大。但王院长的的确确给江琴打过电话……
　　江一波说：“是的，我那天是去找过他，想调阅一下那狗哥当年判决的卷宗，可那天他不在。我让他们办公室的同志等他回来后给我回个电话，可到现在也没接到他的电话。”
　　江琴：“可能是因为你不是管政法的领导，因为法院有办案的独立权。
　　如果你真要调阅那狗哥的卷宗，除非是律师才有调阅的权利。如果想私下的查阅一下，你可以找别人帮忙呀，并且还不能让他知道，就算是他知道了，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这样才不违背纪律。”
　　江一波说：“这方面，你们是专家，我只知道皮毛。不过我也托熟人，可卷宗已经被人拿走了。”
　　江琴说：“哦，那就不好搞了。要私下调阅档案，本来就是一种违法行为。你一个局外人，何必找那么多心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一波说：“我也不想多事啊，只是那狗的强奸案我感觉不那么简单。”
　　江琴：“你又不知道内情，就不要妄发议论。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你一天工作那么忙，再插手这样的事，挺费神的。”
　　和江琴的谈话，江一波根据那狗的强奸案江琴是参与者。为稳住江琴，江一波说：“这事我是不管了，睡觉。”
　　江一波这么一说，江琴心里踏实多了，说：“那我陪儿子睡觉去了。”说完起床，走出了江一波的卧室。
　　江琴走后，江一波想：江琴怎么一而再再而三不让我不要管那狗的强奸案子呢？难道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那狗手里？
　　江一波百思不得其解。
　　大胡子在江一波回施恩市的第五天，也来到了施恩市。他没有去江琴的家，而是直接到市政府找了江一波。
　　下班后，江一波要岳父一起回家，说住到家里方便一些。大胡子却说：“我还是住在外边吧。”
　　江一波说：“到施恩市来了，您就是客，住在外边像什么话？”
　　大胡子说：“按说，我来施恩市是应该住你们家的，可分别的这些年，我感觉江琴变了，在一起说话也不投机，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性情中人，住你们家我有些不习惯。”
　　岳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江一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说：“那就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吧，吃住、说话都方便。”
　　大胡子说：“住政府招待所可以，吃饭方便，见你也方便。”
　　江一波陪岳父吃过晚饭以后，又在岳父的房间玩了一会就回家了。回家后也没把大胡子来施恩市的事说给江琴。
　　大胡子是个老公安，凭着自己的资历他找到了市公安局，查到了那狗劳教的地方，就在离施恩市不远的郊区。大胡子决定先见见那狗再说。他找市公安局相关部门办理了探视手续。因为都是同行，所以手续办起来还算方便。
　　大胡子怀揣市公安局办好的手续，来到郊区的劳教所，找到劳教所顾所长，拿出手续，说明来意，顾所长马上安排，一个多小时后那狗就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大胡子一见那狗，眼泪珍珠般一串串流落下来。
　　那狗满脸胡茬，消廋了很多。见到眼前的大胡子，那狗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大胡子安慰着：“那狗，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狗破泣为笑：“你还说我，你不是也哭了吗？”
　　大胡子：“我那是见到你激动。”
　　那狗也说：“我也是激动。”
　　离别近二十年的大胡子和那狗，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所。
　　那狗问：“大胡子爹，你应该退休了吧。”
　　大胡子说：“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要么叫大胡子，要么叫爹，什么大胡子爹的，含含糊糊的。”
　　那狗说：“我俩本来就是含含糊糊的，我可以叫你哥，也可以叫你爹，还可以叫你大胡子。不过现在要叫爹才合适，算你捡个便宜。”
　　大胡子：“你个狗杂种，难怪你爹当初叫你那狗的。说正经话，你真的是犯了强奸罪吗？”
　　那狗：“是啊。法院就是这么判决的啊。”
　　大胡子：“你没有辩护？”
　　那狗：“我辩护啥呀，犯了强奸罪就应该受到惩罚。”
　　那狗无所谓的态度让大胡子失望。如果那狗真是犯了强奸罪，算丢尽了他自己的脸面，也丢尽了大胡子的脸面。想起这些，大胡子的气不打一处来。大胡子一巴掌扇在那狗的左脸上：“你还有脸理直气壮，这一巴掌是替你妈打的。”大胡子扬起手正要扇他的右脸，被看守挡住了，看守警告他说：“同志，这里是监狱，怎么能随便打人呢，我警告你，打人是犯法的。”
　　大胡子正在气头，没想那么多，说：“你说我犯法就犯法呀，我参加公安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呢，哪有资格教训我。”
　　年轻的看守上下打量一遍大胡子，说：“看你一身匪气，哪像个公安人员，你就吹吧。”
　　年轻看守的话气坏了大胡子，他随口骂了一句：“放你妈的狗屁。”
　　年轻的看守说：“你这老家伙怎么还骂人呐。”
　　听到吵闹声，房间外边的几个看守都走进来，和大胡子拉拉扯扯，却被大胡子三下两下就制服了。这时候，劳教所顾所长到了，问：“这怎么回事？”
　　看守们从地上爬起来，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顾所长又问了大胡子的情况，大胡子也把情况一一叙说，大胡子说完，顾所长就说：“今天的探视就到此为止吧。”说完吩咐看守们将那狗带回去了。转过身又请大胡子去他办公室坐。
　　到了劳教所办公室，顾所长问：“从市局给您开据的介绍信看，您也是老公安了，怎么还和看守们打起来了？”
　　大胡子：“这小伙子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我一急，就和他们干起来了，是我激动了，也是我的部队，回头我给小伙子们道个歉。不过，给顾所长汇个报：这次不是我先动的手哈。”
　　顾所长笑着说：“道歉倒没有必要，但您打犯人也不对啊。”
　　大胡子说：“是的，我知道。但这个犯人不同，虽然名义上我是他的继父，但我们更是患难相交的朋友，是经过战争在死亡线上幸存下来的战友。”
　　“这个田尧还有这段经历？”听大胡子一讲，顾所长有些惊讶。
　　大胡子说：“这孩子经历坎坷得很呢，田尧从小嫉恶如仇，最恨的就是别人欺负女人和孩子。就这样一个人会强奸？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一定是另有隐情，我刚才和他谈话的时候，从他的眉宇间我感觉到了，打他一巴掌就是让他走出这个阴影。”
　　顾所长说：“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个田尧在劳教所表现很好，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很少和别人说话，有时别人打他欺负他也不还手。只知道任劳任怨地干活。”
　　大胡子：“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田尧解放前打斗是一把好手，一个人赤手空拳可以打倒好几个日本鬼子。善使双枪百发百中，怎么可能别人无故欺负他，他会不还手？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他不是他了。”
　　顾所长：“也许就和您说的一样，他心理上有什么障碍。”
　　大胡子：“那能不能让我再和他谈一次？”
　　顾所长：“听您这样说，田尧还真算一条汉子。不过，如果再谈，建议您换个地方。干脆把他叫到我这里来，再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所长四十多岁，解放前是地方革命干部中的积极分子，解放以后帮助维护社会治安，后来就招到了公安部门。从小就崇拜英雄。
　　顾所长也很同情那狗的遭遇。只是按照法律程序，那狗来到劳教所。他想帮那狗，但只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第二天，在顾所长的安排下，那狗被带到劳教所顾所长的办公室。
　　大胡子在顾所长办公室等着那狗，大胡子和那狗第二次见面后，顾所长对大胡子说：“人，我是帮您叫来了，但您必须要好好和他谈，千万不能动手。本来，我这样安排您们见面，就是犯个错。您们谈完了，就给我通报一声，我再把人送回去。到饭点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给您们把饭送过来的。”
　　大胡子给顾所长鞠了一个躬，说：“太感谢顾所长了，你放心，这次一定不动手了。”
　　那狗坐在大胡子的对面。大胡子给那狗倒了一杯水，看着那狗颓废暗淡的眼神，大胡子有些心疼。一想到那狗六岁失去爹娘的时候都没这样丧气过，大胡子的心情沉重。沉默了一会，大胡子说：“那狗，你倒是说说话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狗说：“爹，真的没什么事，我就是强奸了一名女干部。被抓起来判了刑。”
　　大胡子：“就这么简单？”
　　那狗：“能有多复杂呀。”
　　大胡子：“你知道吗，强奸是多么的可耻。你妈知道你是作践妇女被抓后，哭了一天一夜。说造孽呀，没想到这不逆之子竟然干出这断子绝孙之事。你是知道的，你爸爸当初是怎样死的，那是保护你妈不受凌辱，才惨遭杀身之祸的。难道你忘了？”
　　那狗听着大胡子的话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胡子继续说：“人啊，死并不可怕，最怕的就是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老实说，如果说你杀人，我相信。但说你强奸，我不相信。别的不说，你当国军营长、团长的那些年，你糟蹋过妇女吗？那时候国民党的军官有几个不是抢霸民女，三妻四妾的，你有过吗？正是因为你没有，所以说你强奸，说什么我都不信。”见那狗一直无语，大胡子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句话呀。”
　　那狗抬起头，望一眼大胡子，暗淡着眼神，对他说：“爹，这事就算了吧，我知道你和妈为我也操了不少的心，这件事不管是非曲直，我都认命。您也不需要过问了，好不？”
　　大胡子：“我倒是没有什么，我也不是以你爹的身份来帮你翻案的。只可怜了你妈，养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有些怄气。”大胡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就是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可现在的你，哪还有个男人的样子？”
　　说到他不像个男人，那狗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大胡子的鼻子：“胡子，我给你说，我那狗从来都是男人，不允许你侮辱我的人格。”
　　大胡子也发火了，大声说：“你知道还有人格就好，那你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做人，而要干强奸妇女那些可耻勾当？”
　　那狗还在气愤，说：“大胡子，你不要老提这件事。我强没强奸，我心里明白。”
　　大胡子又说：“你没强奸，公安机关的调查取证都摆在那里。你真没强奸，公安机关会滥给你安个强奸的罪名？”
　　那狗的情绪激动：“那是公安机关的事，他们非要那么说，我认命就是。”
　　听了那狗的一番话，大胡子以一个老公安侦查人员的经验，感觉这是一起冤案。可那狗却不愿为自己洗白，说明在这起案件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再这样下去，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大胡子决定不再和那狗沟通。他知道，如果再谈下去他们俩父子说不定还会动手。大胡子只有另辟捷径了。他想，如果能找到当时办案的相关人员，从现场当事人着手了，或许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大胡子对那狗说：“你好好回去想想，如果觉得憋屈，就给我说。有些事，不要太委屈自己。”
　　这时候，劳教所顾所长进来。大胡子又对那狗说：“听说了你以前的事迹，连顾所长都对你敬佩有加。你看你，一世英明竟然毁在这起强奸案子上，你可耻不可耻哟。”
　　大胡子说完，又和顾所长道别，说了一些感激的话，就回到市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