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01
　　 
　　郑天祥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守L城，而将战场选在城外，还让他去和败退的鬼子拼命，这和捅马蜂窝没什么两样。激怒了马蜂，它不但会叮得你体无完肤，还会让你丧命。这鬼子就是那要人命的马蜂。不，比马蜂还要令人恐惧，惹怒了他们，他们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想全歼来犯的鬼子，郑天祥的胃口也太大了，大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忘了他自己姓什么。杨青云本来想提醒他，没有必要这么拼命，这些应该是那些中央军的事，他们饷拿得高，武器装备又好，这时候都在大踏步地往后撤，让他们这些杂牌军去顶缸，我们何必这样不识趣，硬着脖子向前凑？死了，也许能得到一个青天白日勋章，也许什么都得不到，你要是人打光了，那时你连狗屁都不如。杨青云终没有说，这种在会上定下来的方案说了也白说，你必须执行。
　　杨青云闷闷不乐，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表哥？自己当初跟着他打天下，就是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是陪着他玩命的，杨青云的好日子还没过够。
　　郑天祥小时候就是孩子王，就爱出风头，就爱发号施令，杨青云从小就听命于他，许多孩子都听命于他。他天生就是做领袖的命，长期以来养成了独断专行的性格，小时候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当初为什么就没有看透呢？难道这就是命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他，甘心为他所用呢？
　　郑天祥是想用弟兄们的鲜血为他扬名，去偿还他良心上的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以求得心灵上的平衡，实则是愚蠢之极。即使你扬了名，但丢掉了军队，又有什么好结果？
　　杨青云越想心越寒。他对Ｌ城保卫战没有信心，也不感兴趣，他所关心的是如何保存他的实力。有了兵权就有了一切，他的团长才可以当下去，以后还可以当师长、军长。为了光明的前途他必须留一手，决不能让一场战斗将他这个赖以起家的团葬送了。
　　“去喊沈参谋长来一下。”杨青云吩咐在大门外的卫兵小魏。
　　杨青云阴沉着脸不说话，小魏就觉得别扭，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杨青云这声吩咐，小魏像领到了特赦令答应一声飞快地走了，比兔子还快。
　　沈策正在调兵遣将，为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忙得不亦乐乎，这时小魏来了，传达了团长的话。
　　团长这时找他一定有急事，沈策只好丢下手里的事情去见团长。进了门，见团长的脸色不大好看，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准备得怎么样了？”杨青云问。
　　“一切就绪，就等你一声令下，全团即可投入战斗。”沈策回答。
　　杨青云对这位参谋长的工作是满意的，他精明强干，做事踏实，有着军人雷厉风行的气质。难得的是他对杨青云的绝对服从，这个年月想找这样的人很难。
　　不过今天他对这位参谋长有些不满意，但这不满意又说不出口，在从师部开会回来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做好了战前准备，这与杨青云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
　　杨青云寻思了一会，缓缓地下达了命令：“传我的令，队伍下午四点三十分到达预定位置。”
　　沈策提醒他：“团长，师长给我们的命令是下午四点到达预定位置。”
　　杨青云感到沈策今天的话有些多，向他挥了挥手：“你也不想想，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的准备工作就真的都到位了吗？我多给你半个小时去准备，要多想想不足的地方，将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一些。”
　　沈策不理解杨青云今天为什么要这样说，以前他可不是这样，从不对沈策做的事质疑，也从来不这么上心，这分明是借口，也太反常了。
　　沈策是聪明人，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次一旦三团得手，小鬼子势必会沿着这条路向省城方向溃退。师部给他们团的命令是扎紧口袋，不让一个敌人漏网，杨青云分明是惧怕小鬼子困兽犹斗，一旦敌人拼了命，他们这个团就会有重大损失。杨青云是想保存实力啊！
　　杨青云的胆子也太大了，敢公然违背师部的命令，这会被执行战时纪律、会被枪毙的。沈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杨青云。
　　“团长，违背师部的命令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不相信师长会对我怎样，我可是他的表弟，亲信中的亲信。”
　　沈策不好再说什么，心想有这样拆台的亲信吗？
　　 
　　02
　　 
　　沈策的心里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浓厚的阴云覆盖在他的心头。这阴云来自杨青云，杨青云也太以为是了，将军令当作儿戏，简直是蠢不可及。
　　他想振作精神，让战前的紧张气氛冲散心头的阴云，可他做不到。杨青云这个愚蠢的决定有可能将他带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太了解郑天祥了，这是一个眼睛不揉沙子的人，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人。当年他的老师劝他避开鬼子的锋芒，向那些逃跑将军学习，他没留情面，硬是将他赶出了军营。老师出够了洋相，至今还耿耿于怀。
　　这事杨青云是知道的，难道他忘了吗？如没忘，他自持的又是什么？是军权吗？杨青云在这个团有绝对权威，这是毋庸置疑的，就凭这就可以拥兵自重吗？
　　沈策的心里很矛盾，他不赞成杨青云这样做，却反对不了：杨青云是团长，而他只是一个参谋长，这个团当然是杨青云当家，杨青云听不进他的意见，他的意见只能是放屁，就算他有不同的想法，也必须服从。
　　几个参谋见沈策脸色不好，以为他是病了，劝他多休息，沈策才知道满怀的心事在脸上表露了出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杨青云之间不协调的事，那会影响战事的，便平复了一下情绪，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感到累，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参谋们将信将疑，不好深问，等待着沈策的下文。
　　沈策将杨青云的命令传达下去，要大家去准备。
　　几个参谋瞪大了眼：“师部改变了计划？”
　　师部的计划他们是知道的，除非出现紧急情况，一般不会在战前随便改动战斗指令；现在没有发现异常，已近临战，又都做好了准备，为什么要改呢？
　　沈策不愿说出这是杨青云的主意，以免引起混乱：“你们按命令执行就是了。”
　　军令如山，参谋们是知道的，都各人做自己该做的事去了。
　　参谋们走后，沈策心更烦，他知道这道命令传下去后，就算违背了郑天祥的军令，也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的身上直冒冷汗，他被杨青云坑苦了。
　　只要杨青云没事，他就不会有事。杨青云是郑天祥的表弟，又有功于郑天祥，说不定挨顿训斥就过去了，他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杨青云随郑天祥征战多年，立下战功无数，这支队伍有现在这样兴旺，杨青云功不可没，郑天祥会杀他么？
　　但军令毕竟不是儿戏，郑天祥对栽培他的恩师都不留情面，何况是违背军令？你是表弟就能原谅，功就能掩过吗？
　　沈策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他认为他的处境糟糕透了，前途是凶多吉少。
　　 
　　 
　　03
　　 
　　郑天祥很兴奋，形势的发展已说明这次的部署是完全正确的，完全按照他预先设定的方向发展，胜负已定，小鬼子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已经支撑不住了，会向他留下的缺口溃败，然后走进他布下的口袋，下面就看杨青云的了。
　　虽说困兽犹斗，可他一点也不担心。杨青云团是他部战斗力很强的团，再说能逃到那里的小鬼子都惊魂未定，疑神疑鬼，没有什么战斗力，杨青云的这单买卖注定是要赚钱的。
　　杨青云团是他起家的家底，他的最好的武器都配给了这个团，人们戏称这是他的御林军，一点也不过分。就算他的队伍打光了，只要这个团还在，他就有翻本的本钱，他不允许这个团有丝毫闪失。
　　将杨青云团放在那里除了放心外，还有那么一点私心，他希望杨青云能够理解。
　　按时间推测，还有半个小时，杨青云团就可以到达指定位置，接下来就是排兵布阵。现在三团的战斗进行得太顺利了，留给杨青云的时间就有些紧张；但他相信杨青云，凭杨青云的经验和能力，完全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迎战准备。
　　枪声已经稀疏了，战斗到了尾声，郑天祥走向他的司令部，他开始想着明天的事了。明天，他会很忙，那些乡绅会来劳军，他没有理由不去接见；还有那些烦人的记者会揪住他不放，他会乐于奉陪，不久后，所有的报纸都会登出这一辉煌战果，全国民众都会知道有他这号人物。想到这些，郑天祥就抑制不住兴奋。
　　然而，郑天祥并没有等来好消息，而是等来了足以可以让他吐血的报告，这报告来自沈策派来的传令兵。
　　郑天祥阴沉着脸，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传令兵撕碎，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满腔怒火。杨青云违反了军令，与这个传令兵何干？
　　于是，他将满腔怒火转到沈策身上，这个沈策为什么不劝阻杨青云，任凭他犯错？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告？假惺惺地派一个人来报告，还不是为了推卸责任，怕他郑天祥秋后算账。
　　传令兵小心翼翼地替沈策辩解：“沈参谋长曾用电话报告，可师长你不在师部，沈参谋长只好派我骑马前来报告。赶路时，战斗还未打响，我担心战马的蹄声和嘶鸣会暴露目标，只好在远处下了马，步行过来，耽误了时间。”
　　从情理上看，沈策和传令兵的做法都没有错，郑天祥的气消了一些，他哼了一声：“这事我会调查的。”
　　传令兵昂首挺胸地站在那：“请师长指示。”
　　郑天祥是被气糊涂了，传令兵的话唤醒了他，他的声调又严厉起来：“命令解除杨青云二团团长职务，由沈策代理；二团按原命令立即到达指定位置，尽可能地做好补救工作，要是放跑了鬼子，我拿他是问。”
　　传令兵去传令去了。
　　郑天祥的好心情也随之去了，他明白这个缺口再也无法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