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十八、五十九

　　五十八
　　林向平拿着分到手的几份通知，感到一种责任，但更多的是喜悦和兴奋。他想象着学哥、学姐们拿到通知书时的兴奋，他想到昔日的好友们，那些哥哥、姐姐们，就要收获自己辛勤耕耘的成果啦，该是多么高兴呀！
　　同时，他又想到自己是这好消息的传播者，不禁又感到一种骄傲和自豪。带着这种激动，林向平脚步匆匆地行进在乡间小路上。不知是由于兴奋还是走路的辛苦，他脸上透着红润，颗颗汗珠从脸颊滑动滚落，他机械地、不时用手胡乱擦、抹一下。
　　中午的阳光越来越强烈了，无遮无拦地照耀着大地，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清晨惬意的凉爽已无影无踪。林向平抬头看看太阳，嘟哝了一句，又急急地向前走去，身后蹚起一阵尘土。
　　不一会儿时间，分到他手中的通知基本分发完毕，只剩下最后一份了。这一份是使他最高兴，也最激动的一份。手中的这最后一份是栗津的录取通知书，想到栗津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录取通知啦，该是多么高兴！想到这些，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栗津的村子快步走去，边走边想着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想到栗津给自己精心订制的作业本、新买的铅笔，还有那喷香的面包……
　　想着这些，他兀地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脚步竟不由地慢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抽出那张通知，又拿在手上出神地看起来。他怎能忘记为使自己重返学堂的栗津往来奔波的身影，为坚定自己继续学习信念而推心置腹的话语，为使自己和小伙伴们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而险遭不测的事情；更不能忘记那次为解救栗爷爷自己和栗津寻找杨修武舅舅的历险之事……
　　当他的目光重又回到手中的通知书上时，他心里不禁又收得紧紧地，通知书在手上愈加感觉沉重起来，难道这么快就要分离吗？！他有些不敢想象，甚至可以说是不愿想这些，他真心希望这些美好的、令人留恋的东西永远存在，永远继续下去。
　　虽说窘迫的境况曾使自己几度消沉，心灰意冷，但对火热学校生活的向往，对像栗津一样关心和爱护自己的同学的感激，以及对栗爷爷、老校长为教育事业奔波的人们的回报，使他重新扬起了风帆，重新踏进了校门。
　　当他第一次手捧奖状站在领奖台上时，他内心的激动久久不能平静；父母接过他回家后递过来的奖状后，激动地留下了眼泪，高兴得久久合不上嘴巴……是他们给了自己力量，给了无穷的动力，使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留下一个个坚实的脚印。
　　可如今，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尤其是栗津就要离自己远去求学深造了，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一想到这些，他便有些惆怅，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林向平坐在树下，苦苦地想着。待心情稍稍平静一些后，他又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把通知尽快递交到栗津手中才是当务之急，他急忙站起身来，揣好通知，向四平村快步走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栗津家。他发现大门虚掩着，他立在门外，对着里面喊了几声，奇怪，无人应答。他有些纳闷，便走上前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嘟哝一句，四下里看看，喊着“栗津、栗津”，向院里快步走去。
　　
　　五十九
　　雄鸡一声长鸣，东方破晓，天际边露出了一层淡淡的鱼肚儿白；它推拉、挤压着周围的黑沉沉的一切，不断地挣脱开它们对自己的束缚，仿佛为红日的升起做拉开帷幕的准备。
　　启明星在天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渐次地拉开红白相间的大幕把自己掩盖，于是，红红的、圆圆的太阳便喷薄而出了。
　　栗津被鸡鸣声惊起，她揉揉眼睛，随后又揉揉太阳穴，使自己几乎做了一晚上梦的脑子稍稍清醒一些，然后，向窗外望去。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坏啦！又起晚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她急忙穿好衣服，快步走到堂屋，只见奶奶正在忙着给自己整理大包小包的东西，日益苍老的面庞留露出难舍难分的神情。
　　是的，能不叫老人揪心吗？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从小就和丈夫栗达观把孙女带在了身边，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直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无处不渗透着自己的心血。孙女贪玩，好胜，曾让自己操碎了心。如今想起来，却是很幸福的回味。苏静云这样想着，抚摸着孙女的衣物，又好像当年拍着栗津睡觉时一样，脸上不禁流露出亲切、祥和的神色。
　　钱贵珍则在厨房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做饭，屋顶的烟囱里不时冒出阵阵浓烟，显然是由于着急添多了柴火所焖出的，屋里人不时传出咳嗽声。
　　栗津看到这一切，心里突然觉得涩涩的，鼻子一酸，眼睛顿时噙满泪水。她抿着嘴，强忍住几欲掉落的眼泪，扭转身回到屋内，她重新拿出那张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录取通知书。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次在想象中与“它”相见，是那样的神往。
　　如今，当这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候，她的心却被另一种情感包围着。今天，自己就要远离亲人，远离小伙伴们远去了，想到这些，栗津心中便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愫；更为遗憾的是关心、爱护，对自己倾注了心血的爷爷不能分享这份快乐，不能同自己看这份按老人家意见填报的“华东钢铁机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昨天，爷爷被两个上边派下来的一脸严肃的人用汽车拉走了，爷爷只是说和这些人都熟，是组织上安排到外地开会，但栗津明白爷爷是怕家人担心而说的善意的谎言。爷爷遇到事情总是考虑他人的感受，从来不顾及自己，但到底发生了什么，栗津也无从得知，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载着爷爷的汽车消失在村口。
　　上午爷爷刚走，下午爸爸又被新成立的公社叫了去，至今仍没有回来；妈妈出去打听消息，结果也没得着什么有用的消息。
　　栗津正呆呆地想着这些，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声音“栗津、栗津……”喊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回过神来，仔细一听，听出是林向平的声音，她急忙收好手里的东西，应答着迎了出去。此时，林向平已随母亲钱贵珍走进了院子。
　　村口边，栗津同来送自己的奶奶、妈妈以及乡亲们挥手告别。她看到奶奶、妈妈的眼里已满是泪水，栗津明白这眼泪有喜悦，有离愁，她暗暗叮嘱自己：决不能哭，否则她们更难过，她强装出一副笑脸，尽管她知道这笑脸一定很难看。
　　村庄、亲人、乡亲们都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在清凉的晨风中，栗津和背着行李送自己的林向平在乡间的道路上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原野中是那样清晰。
　　栗津抬眼看看走在前边的林向平。当年的小伙伴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了，乌黑的头发，宽宽的肩膀，棱角分明的面庞……一切都熟悉而又陌生，她也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到自己微隆的前胸，脸却不知不觉地腾起一片红晕。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心里不禁想到：是的，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啦，我们已不是当年上树爬墙的小孩子啦！但成长意味着责任，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呢？她不禁又有些茫然。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走进县城区域，依稀看见火车站建筑的时候。林向平放慢脚步，扭过头来说道：“栗津，前边就到火车站了，我们休息一下吧，这一路走，你肯定也累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把行李放在一个路边的树桩上，稍微喘息了一会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抬头望了望树隙间透过来的阳光。尔后，低头思索了片刻，最终像鼓足了勇气似地，从怀里悉悉索索地掏出一只竹笛，递给也在一旁站立休息的栗津，说道：“我们就要分手啦，这只我一直带在身边的笛子送给你做纪念，祝你在新的学校一切顺利，学业有成！愿我的笛声能永远陪伴你。”
　　栗津接过林向平递过来的笛子，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她任它们畅快地流下来。她哽咽着接过笛子，说道：“谢谢你，也祝你一切都好，成绩优秀，来年也考取理想的学校，到时候用笛声为你庆贺！”
　　此刻，林向平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应该难过还是应该高兴，过去和栗津在一起的岁月又一幕幕地又浮现在眼前。他强忍着泪水，笑着说道：“谢谢你，但如所愿吧。你也别哭了，这是高兴事，我们为什么要哭呢，何况是最最坚强的栗津小姐。”林向平为缓和气氛，调侃着。
　　栗津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转哭为笑了。随后，把笛子小心的放进提包；同时，在包的夹层摸索出一只钢笔，递到向平面前：“这只笔是一次期末考试后，得了第一名，学校给我的奖品，一直没舍得用，就送给你做个留念吧！”当下，两人互赠礼物，稍事休息了一下，又向火车站走去。
　　很快，两人来到了火车站，一列火车冒着烟气，缓缓驶进了车站。林向平帮栗津把行李放上火车内的行李架，然后走下了火车，站在站台上。看着从车窗中伸出头来的栗津，摆了摆手：“多保重，有时间来信！”
　　此时，列车一声长笛，马上就要启动了。栗津望着站在窗外的林向平，却想不出应该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简单地说了一句“你也回吧……”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火车“咣当当”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然后这个庞然大物又喘着粗气，冒着浓烟，继续向前方驶去。不一会便消失在远方，只剩下两条在阳光照射下延伸开来的铁轨，泛着耀眼的亮光。
　　（第三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