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十六、五十七

　　五十六
　　乡间小路上，坑洼不平，和着布满的牲口蹄印和大小车辙，一直歪歪斜斜通向远方。
　　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正骑行在上面，随着路面的高低起伏，车子在上下颠簸着。骑车人随弯就坡的不紧不慢地骑着。
　　只见此人穿一身卸下标识、徽记的浅黄色军服，上衣口袋上插着一支钢笔，下边口袋鼓鼓囊囊，好像是文件之类的东西在里面充斥着。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五官倒是很端正，此刻神情很冷峻，仿佛满腹心事。这个人正是河子区区公所副所长刘行贵。
　　昨天下午他刚参加完县里召开的工作汇报会，由于会议时间较长，散会后天色已晚，他没有返回区里，住在了县委招待所。今天一早，他便骑车往回赶。
　　刘行贵是东北人，出身中农，读过书，解放东北时参了军。因脑子比较好使，口才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所以在部队一直做宣传工作。由于工作较为出色，颇为部队领导赏识，被派往苏联学习，毕业回国后，被提干，安排在部队做政治保卫工作。退伍前是一名营级干部，转业地方后做了一名行政干部。可以说在这些年的革命工作中，也为部队、为人民做了一定的贡献。
　　但此人好大喜功，权利欲强，城府很深，随着赞扬和荣誉接踵而来，他内心深处、骨子里的不良因素便慢慢滋生开来。他自恃为革命出过力，立过功，又喝过“洋墨水”，便有些自高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了。做事独断专行，我行我素，并且享乐主义思想在脑子里膨胀开来。
　　转业到地方以来，态势也是咄咄逼人，总想弄出点非同凡响的“动静”，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地位。小小一个区公所副所长远远不是他的目标。在这种思想支配下，自上任河子区以来，在这种功利思想驱使下，他时时刻刻把握信息，掌握动态；一方面积极开展工作，一方面实施自己的所谓“登高计划”。搞过多年宣传工作的他深深知道思想工作的作用和威力，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已经感到，这条途径就是自己上升的阶梯，必须牢牢把握。
　　自从中央发出“整风”的通知以后，他似乎嗅出了某种味道，下决心做出点样子，在接下来的运动中再次崭露头角，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本。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便依自己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搞起了运动，各村都召开批判大会，按自己制定的“右派”标准，对这些人进行批斗、反击、清算。
　　就在自己实现这个踌躇满志愿望过程中，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使自己不能很好的实施计划。一想到这里，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天的会议情况。
　　在自己慷慨激昂地做完工作汇报以后，满以为会得到领导的赞许。可谁知新来的县经委主任栗达观却站立起来，就自己的汇报材料提出了多处质疑，一时使自己措手不及，没有能够很好的回答，使自己处于十分尴尬的境遇。
　　这个栗主任不仅对报告内容和指导思想提出质疑，而且对具体的事情也提出不同意见。比如被自己定为右派对象的原乡兵丁二贵，在此人的述说中却成了勇救革命干部的英雄人物，这简直和自己本意大相径庭，格格不入。
　　看来此人是有备而来，有的放矢，不可小觑。而汇报会上人们的唏嘘声，也使自己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这个栗达观到底什么来路？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与不安之中。同时，一种焦躁、愤恨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种和对方斗下去的困兽般的感觉占据了整个身心。
　　他最后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会场的，但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行，决不能失败，要不惜一切代价战胜对方！哪怕鱼死网破。
　　他这样想着，心里恨恨地说着：“对，先搞清这姓栗的来头和背景，来他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后再做较量。”他这样想着，车子渐渐加快了，终于驶进了河子区区公所。
　　他支好车子，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快步向值班室走去，准备向工作人员顺便打听一下栗达观的有关情况。
　　他轻轻地推开门，这时，坐在桌前板凳上的一个正在缝补什么二十来岁姑娘被推门而进的人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针头在手指头上扎了一下，她不禁“哎呦”一声。
　　刘行贵见状急忙走过来，很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小芳！”姑娘听到刘行贵问她，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一不小心被针扎了下。刘副所长，您这是刚过来呀，快坐，快坐！”姑娘边说边收拾手中的针线。
　　刘行贵用眼角瞄了瞄她手中的活计，那是一双单布鞋，从大小型号看，应该是男人穿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浮出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复杂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随后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并随口说道；“小芳，今天该你值班呀，屋里收拾的可真干净。”
　　被称作小芳的姑娘听到当面赞扬，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脸立马涨得通红，白里透红中现出青春的气息；一条粗黑的大辫子从脑后绕过白皙的脖颈垂在丰满的胸前，秀气、端庄的脸上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
　　这正是区公所的妇青会主任林玉芳，林水河的女儿、林向平的姐姐。
　　原来，自从河子村成为区公所的驻地后，县里让区里发展干部，最好是附近村庄的年轻人，有利于开展各项工作。
　　林玉芳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人很聪慧，易于接受新事物。由于受其舅舅杨修武的影响，对新政权也有着特殊的感情，干什么都有一种莫大的热情，在周围三乡五里也是很有名气的，属于那种出类拔萃的。因此，很快被选进区里，并被任命为妇青会主任，负责妇女和青年工作。
　　自从踏上工作岗位以来，她勤恳务实，积极热情，把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颇有成效。而且勇挑重担，本来值班不安排女同志，但她主动要求值班，理由是自己离家近，来去方便。
　　当下，刘行贵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从下边口袋中取出那些汇报材料，放在桌子上，扯出钢笔，在上面圈点起来。同时，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小芳，县里新来了一位管经济的主任，叫栗达观，听说老家是咱们这片的人，你认识吗？”
　　林玉芳听到“栗达观”这三个字，当然很熟悉，不禁惊喜地说道：“啊，是他回来啦！”
　　刘行贵心头一喜：“这么说，你认识他？！”
　　“我当然知道，我弟弟和他孙女是同学，帮助我弟不少，我弟常提起他！”
　　林玉芳不待刘行贵再次发问，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栗达观的一切。
　　刘行贵不动声色，很认真地听着，夹在手上燃着的烟卷结出了长长的烟蒂。
　　五十七
　　大自然随时间的移动也在惬意地变换着自己的衣裳，转眼，盛夏来临了，山川、树木、原野呈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绿油油的沁人心脾；抬眼远望，极目天舒，顿觉清新、怡适。犹如抿了一口刚沏好的“龙井”茶一般惬意。
　　不远处的小河清亮亮的河水映衬着河底的细沙，水涓涓地流着，在转弯处发出潺潺的声音，犹如古筝上奏出的悠扬的乐曲，使听者心中产生无尽的遐思与畅想。
　　远处的田野上、道路旁，几面鲜艳的红旗在无尽的绿色中猎猎飘动着，给大地带来特有的生机与活力；侧耳细听，红旗下人欢马叫，一片喧哗……
　　县初级中学学校的学生们大都放假回家了，学校里显得静悄悄地，只有那刚升入毕业班的原二年级的学生们所在的教室传来老师的授课声和学生朗朗的读书声。
　　原来，自从上一届的学生毕业以后，学校为了赶课程，决定进行一段时间的授课。
　　随着“叮铃铃”的一阵自行车铃声，一个夹带着装满报纸和信函的厚绿帆布包的邮递员，麻利地跳下车子，从布袋中检出几份信件向教导处急急地走去。不一会儿，教导处主任从屋内走出，带着激动的神情向校长的住处走去。
　　而后，校长和主任双双走出，校长的脸上也浮现出按捺不住的喜悦，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随后满头白发的老校长哼着京剧向教导处走去，教导主任则向二年级教室方向走去。
　　等教导主任领着林向平等几个二年级的学生来到教导处后，老校长仍兴致未减，正又一遍地翻看着刚才送来的信函。他抬头看到学生们走进来，忙招呼大家坐下，然后挥了一下手里的信件，向大家说道：“这些东西是邮局刚送过来的，别看就是几张纸，分量可不轻啊！这是我们上届同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们考取了自己心中理想的学校。我们今天收到这些信息，都是他们努力奋斗、勤奋学习的结果！这是非常令人高兴地，我想大家的心情也会和我一样！”
　　老校长一语未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高兴地拥过来，互相传看着那铅印的、看来很是神圣的录取通知，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校长接着说道：“现在找大家来，一是分享一下快乐，二是需要咱们把通知送到被录取的同学手中。这些被录取的同学有的可能是你们本村的，有的是邻村的，你们应该都认识，这个重担就交到你们手中了。大家一定要把通知送到本人手中，我在这里等着你们顺利完成任务的好消息！”
　　几个少年端正地立好，齐声说道：“校长放心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把通知送到。”老校长满意地点点头，安排教导主任和几个留校的老师把通知按村子及远近分一下，通知很快分到了每个人手中，他亲自把孩子们送出校门，直到看不见了才走回。
　　是的，怎不令人高兴呢，自从上级派自己来这里主抓中心校教育以来，确实困难重重，百废待兴，他感到压力很大。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刚刚结束战乱，刚刚远离硝烟，温饱问题还未解决，人民群众哪有力量和心思来支持看似无关紧要的教育工作呢！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一切从零开始，这位老党员艰难地开始了工作，他把恢复并搞好革命教育工作看成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从国家和民族长远利益考虑，没有任何的畏惧和退缩，义无反顾地挑起了重担。
　　在各级领导和社会有识之士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这项可以说是宏大的工程终于启动并热火朝天地搞起来啦。老天不负有心人，殚精竭虑的老校长和大家一起努力，终于迎来了今天的丰硕成果。
　　想到自己的学生要学习社会建设的本领，将会成为各行各业的建设者，直接投身于火热的生产和生活中，为着新中国的未来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怎不令人欢欣鼓舞呢！就像一个辛勤的园丁，经过辛苦的耕耘，终于迎来满园春色一样，感受着满眼的清新、鲜亮与芳香，怎能不使人舒适和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