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01
　　             
　　这次的Ｌ城守卫战是武参谋长和郑天祥最重要的一次合作，难得的是两人对时局的看法竟惊人的一致。武参谋长相信他们这次合作会是亲密无间的一次，郑天祥不打折扣地执行长官部的命令让武参谋长很欣慰，他配合郑天祥制定了这次守城计划，就连许多细节的制定郑天祥都是和他商量的。
　　武参谋长认为这次的军事部署是正确的，虽然有些瑕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郑天祥想到的问题他也想到了——兵力不足，他只能寄希望于三团能够创造出奇迹。只要他们能顶住小鬼子的第一次反扑，战场上的有利局面就会向他们这边倾斜；他不相信三团连小鬼子的一次反扑都顶不住，他还是了解三团的。
　　就算三团能顶住小鬼子的进攻又能怎样？结局都会是一个，Ｌ城最终会保不住，
　　就算暂五十师将命都赔上也难以改变这样的结局，这种宿命一开始就被人为地规划好了。想到这些武参谋长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因为他不能也不想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郑天祥，他不想给郑天祥燃烧起的激情泼凉水。
　　长官部军事会议结束的时候，天很晚了，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这样的夜晚是不适合赶路的，武参谋长和郑天祥他们就留在了长官部。武参谋长是长官部出去的，在长官部有不少熟人和朋友，大战在即，在下次不知能否见面的情况下去看望他们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武参谋长也想摸摸长官部的底。就是在那天晚上，武参谋长知道了长官部的底牌。
　　久未见面的他们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个个在酒精的燃烧下变得慷慨激昂。他们瞪大了血红的眼睛高谈阔论，最后将话题转到武参谋长的身上。李参谋说：“老武，兄弟们很是羡慕你啊。”
　　武参谋长笑而不答是因为他不知如何回答，当年他们都在一个起跑线上，如今他都连升两级了，他们还留在少校的军衔上，他们对他的羡慕是很自然的；但李参谋接下来的话让他明白他错会了他们的意思。
　　“老武，我们空有一腔热血却不能像你老兄那样驰骋疆场为国效力，我们憋屈啊。”李参谋和武参谋长碰了一下杯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
　　武参谋长依然保持着他的清醒，在众人的附和声里他品出了李参谋寻常话里的不同寻常的玄机：他在参谋部里工作了不短的时间，他知道这些参谋们掌握着许多大员们都不知道的机密。这些机密会被守口如瓶的参谋们烂在肚里，一般的机密或者说不是机密的机密参谋们还是会透一点的。
　　武参谋长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酒，然后说：“你们有什么憋屈的？我们是在不同的岗位上杀鬼子，都是在为国尽忠。有了你们的运筹帷幄，才有我们的决胜千里。”
　　“老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撤退。”在座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想阻止李参谋已来不及了。泄露机密是要被枪毙的。虽然机密不是他们泄漏的，但他们因为在场也脱不了干系，因而一个个的脸都吓得苍白。
　　武参谋长自然为李参谋的大胆吃惊，也为这个消息而震惊，但他很快稳定了自己的心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老李，你刚才说什么？在座的都没有听见。大家喝酒，其实老李什么都没有说。”
　　大家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直到结束话题再也没有回到这上面来。虽然武参谋长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但他还是按捺住内心的欲望什么都没问。这样敏感的问题就是问李参谋也是不会再说的，何况大家刚从惊恐中解脱出来。
　　即便什么都没有问，武参谋长也能分析出大概，长官部要撤退了，暂五十师周围的友军四十师、二十七师也会撤退。没有这些屏障的暂五十师就成了掩护他们撤退的、名副其实的孤军，成为这次大战中的一枚弃子。不用说，武参谋长也是长官部的弃子，武参谋长感到悲哀。那些长官们在会上慷慨陈词、即兴的表演点燃了他们的抗日激情；事实上那些长官们早就被小鬼子吓破了胆，他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和小鬼子决一死战，而是利用暂五十师守Ｌ城的机会撤向大后方。他们只要自己安全，暂五十师的死活就不放在他们心里了，这是中国军人的悲哀，也是他武参谋长的悲哀。
　　难道不是吗？战端一开，武参谋长也就成了他们排除异己的牺牲品。
　　在他凝想的时候，他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他的营房前驰向了远方，这一定杨青云。
　　在暂五十师呆的时间长了，他熟悉了他们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不良习惯，但武参谋长还是喜欢上了他们。这是一群放荡不羁的热血汉子，敢爱敢恨，浑身充满了江湖习气。开始时武参谋长讨厌这种习气，久而久之，他喜欢上了他们也是因为这种习气。武参谋长自嘲他这是近墨者黑了。
　　武参谋长的思绪又回到大战上，这一次他们能逃脱厄运吗？
　　 
　　 
　　    02
　　 
　　 
　　秘书冯园走了进来，沉思中的武参谋长听到了他那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冯园是他带到暂五十师的唯一的一个人，武参谋长太熟悉他了。
　　其实武参谋长并不了解冯园。
　　武参谋长到暂五十师之前和冯园并不认识，只是在同僚们的聊天中听过他的名字，大家对他的印象似乎还不错，对他的文采更是交口赞誉，所以当参谋长向他推荐冯园的时候，他脱口而出：“是那个秀才吗？”
　　参谋长笑笑：“你知道他？我就不用多说了，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推荐他作为你的帮手的意见。”
　　武参谋长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参谋长说的客气并不代表他有拒绝的余地，他只能放弃自己中意的人选，毫不犹豫地选择参谋长安排在他身边的钉子。参谋长对武参谋长的表现很满意。
　　武参谋长和冯园的正式见面是在他到暂五十师报道前的头天晚上。这天晚上的月色不是很好，有大片的乌云不时地遮挡住月光，房间里的光线也是时明时暗。武参谋长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前看着在乌云中穿行的月亮，在这天气骤变前他等着冯园的到来，心里充满了对冯园的种种猜测。
　　冯园到来的时候武参谋长开了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个有着圆圆的脸、身体微胖的年轻人。这第一次见面冯园给他留下了一个貌不惊人且忠厚老实的印象，这个印象和他心里的想象不同，他几乎忘记了这是参谋长安排在他身边的钉子。
　　冯园给武参谋长敬了个标准而娴熟的礼，这样的礼只有生活严肃且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才会做到，他说：“报告参谋长，卑职冯园前来报到。”
　　武参谋长还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他皱了一下眉：“请不要这样称呼，我现在还不是。”
　　“在卑职的心目中你就是我的参谋长。”冯园接下来的话是对上一句的解释，“虽然我们还没有去暂五十师报到，但你的任命已经下达了，卑职这样称呼是合规矩的，也免去了卑职明天改口的麻烦。”
　　武参谋长不想在这件小事上纠缠，他招呼冯园坐下。明天就要到暂五十师去了，他用任重道远形容这次任命，因此他想听听冯园的意见，冯园的意见也许就是参谋长的意见。
　　他们谈的并不多，冯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武参谋长也就没有了谈兴，也就不可能更多地了解冯园。这天晚上交谈的时间很短。
　　第二天他们到了暂五十师。出乎暂五十师所有人的意料，新上任的参谋长只带了一个副官来上任。郑天祥他们除了诧异外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参谋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武参谋长的煞费苦心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他是在深思熟虑后才做出不带多人的决定，这取决于他深知官场上的潜规则。他明白暂五十师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带着上方宝剑来监督他们的，因而每个人都会在内心里排斥他。带来的，都会安排相应的位置，而且这些位置不是随便可以安排的，会引起暂五十师官兵们的反感，他们会认为武参谋长是来夺权的，对武参谋长今后开展工作不利。人刚到就有这么多对立面，他在暂五十师就会站不住脚，所以他谢绝了参谋长的安排只带来了冯园一个人。谁也不会对武参谋长带一个文人上任提出非议。
　　这里面还有一个暂五十师的官兵们不知道的秘密，当然这个秘密武参谋长也是以后才知道的——冯园虚弱的文人外表下掩盖的是一个武林高手的真相。
　　有了冯园，武参谋长做起事来才得心应手，暂五十师的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和思想动态都通过这个外表弱不禁风的冯园传到武参谋长这，武参谋长才会有向上汇报的材料，也才会有应对的办法。
　　冯园这时来一定有新的发现。
　　“参谋长，郑师长带人到监狱去了。”冯园汇报。
　　“哦——”郑天祥现在竟然会到监狱去，这是武参谋长没有想到的。他记得不久前对如何处理监狱里的犯人有过争议，特别是那些政治犯，有人说杀，有人说放，武参谋长是倾向于前者的。出于慎重，武参谋长没有轻易说出他的意见，他想先看看郑天祥的意见才说出他的看法和理由。郑天祥对武参谋长莫测高深一笑的结果是不杀也不放，武参谋长也就没话可说了，可今天郑天祥为什么会突然到监狱去呢？
　　“我们也过去看看。”
　　这么大的事郑天祥连个招呼都不和他打，而是将他丢给劳军的人，这里面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武参谋长想起郑天祥那莫测高深的笑心里就越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