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01
　　 
　　武参谋长到暂五十师任职前在长官部任少校参谋，长官部要为暂五十师委派参谋长的事他听说后只是笑笑，没有放在心上。他认为这件事未必是好事，他没必要去蹚这个浑水；再说凭他的资历就算他去活动，也未必会选派他，还不如置身事外来得痛快。
　　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出人预料，就在许多人摩拳擦掌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长官部偏偏选中了他，这颇让他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长官部为何会选派他去出任暂五十师参谋长，军令如山，就算他不想去也要去了，再说这也许是他人生的一个起点。
　　在上任前，长官部的参谋长和他有一次谈话：“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会选中你吗？”参谋长依然保持着他开门见山的风格。
　　武参谋虽然熟知参谋长的性格，但是没想到参谋长会这样问，因而在参谋长的直视下显得有些狼狈；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没想明白，所以他只能如实回答：“卑职想过，但没想明白。”
　　参谋长满意地点点头：“你很诚实，这也是选中你的原因之一。”
　　诚实有信是做人的本分，武参谋在小的时候他父亲就这样要求他；成人后，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自然而然地会体现在行动中。武参谋这时想起了父亲，他没有说话。
　　“你不耍小聪明，谨言慎行是选中你的第二个原因；第三个原因是你的原则性强，最重要的是你对党国的忠诚。”
　　武参谋寻思到暂五十师去与这些条件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也隐隐感觉到暂五十师虽不是龙潭虎穴，但到那里去工作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参谋长说的这些话不过是为后面给他交代任务做个铺垫。
　　“你的这些其他人不具备的优点非常适合到暂五十师去。这个师是原蔡廷锴将军的部下，福建事变后蔡廷锴下野他们被编为中央军；他们的眼里只有蔡廷锴没有长官部，对长官部历来是阳奉阴违、貌合神离。对这样一个杂牌长官部很头疼，哄也不是打也不是，你去了他们未必会欢迎，但无论如何你也要想法站住脚。”
　　暂五十师和长官部的关系武参谋是清楚的，对其中的是是非非武参谋说不清楚谁对谁错，如今派他到暂五十师去，是让他去弥合他们和长官部的裂痕吗？武参谋想事情也许不会是这么简单。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参谋长接下来的话让武参谋不寒而栗；这长官部太敢想了，也太看得起他了，将这样重的担子交给他，这是对他的信任吗？他会不会也是一枚被抛弃的棋子？
　　“你的任务是尽可能地将这支队伍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以后就是少将师长。不行的话就想法让他们不存在，不给长官部留下隐患。你的上策是笼络中下层军官，将他们变成你掌握这支队伍的基本力量；中策是尽一切可能限制他们的自由行动，让他们和长官部保持一致；下策就不用我说了。”
　　上策太难，武自然自忖他做不到；下策太下作，他不能做；中策执行起来虽然不易，但为了党国的利益倒可以试试。武参谋拿定了主意。
　　 
　　02
　　 
　　武参谋成为武参谋长前和郑天祥有过一面之缘。三年前，郑天祥到长官部参加军事会议，武参谋到司令部送一份材料，两个人在路边相遇。不相识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武参谋敬了个礼：“师长好！”然后给郑天祥让开了路。郑天祥疑惑地看了武参谋一眼：“你认识我？”
　　武参谋笑笑没有回答。
　　郑天祥在去会议室的路上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也有些可笑甚至多余。对自己这个新来的人别人是很容易对上号的，何须认不认识？他回过头，看到武参谋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当然想不到两个人今后会成为搭档。
　　武参谋见过暂五十师的第二个人就是张九阳了。张九阳似乎没有看他一眼，紧跟在郑天祥的身后，和郑天祥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武参谋长猜测这个人可能就是郑天祥的警卫连长了。
　　了解每一个人是武参谋的习惯，他从第一眼见到郑天祥就觉得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郑天祥的眼睛里显露出的冷漠和猜忌说明他并没有将他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他对他们充满不信任，这一点在张九阳的行动上也暴露无遗——张九阳的眼睛里露出警觉，在去司令部的路上，远远地看到有人出现，他的手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在驳壳枪的枪套上。
　　在这个戒备森严的大本营里连苍蝇、蚊子进来都要接受检查，还会有敌人的奸细混进来吗？就算有混进来的，他们也是为了情报，不会得不偿失地去暗杀你这个小小的师长。郑天祥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要防的是自己人，怕的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缴了械成了阶下囚；这样排除异己的例子武参谋听说过。武参谋心里有着异样的感觉，他们也是太小心了，在这里，真要是缴你的械就算你有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武参谋送完材料出来的时候看到张九阳在大门外几米远的地方溜达，从他这不停地走动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焦虑。武参谋的心里暗暗好笑，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像这样疑神疑鬼的一点大将风度都没有，只会让别人看不起。这个别人也包括武参谋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武参谋渐渐理解了他们当时的心理，有多少杂牌的将领都是借开会被除去的。
　　武参谋经过张九阳身边时张九阳喊住了他。在这陌生的地方，张九阳只能将刚才一面之缘的武参谋当熟人了，他指着会议室的方向问：“里面的会还要开多长时间？”
　　武参谋表示不知道，会议的长短要根据会议的内容和会议主持人的习惯来决定。据武参谋的判断今天的会议太重要了；据说长征的红军要经过这里，他们研究的是如何围追堵截红军和守住地盘的问题，这样的会议短不了。
　　张九阳对这样的答复不甚满意，他是巴不得会能早点结束，早点回到驻地早点放下担忧。他看着作战室的方向，眉宇间锁起了一个疙瘩。
　　这段往事在武参谋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得出一个结论，以郑天祥为首的暂五十师的人从开始就对长官部心存疑虑。他们的这种不信任注定了和长官部的离心离德，也给武参谋今后的工作增加了难题。
　　 
　　03
　　 
　　武参谋长到暂五十师报到的时候已经升到了中校，这显然和他的师参谋长的身份不合，有低衔高用的痕迹。参谋长给他的解释是他原来的军衔太低，得过一段时间才能逐级调整。武参谋长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奥妙之处，他听后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笑，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参谋长认为武参谋长是个明白人也就没有多说。军衔的事武参谋长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如果不是有这次机遇他还会一直在少校的位置上趴着，更别说以后还有升迁的机会。他现在梗在心里的是如何在执行长官部的任务时处理好和郑天祥的关系，他面临的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郑天祥见到武参谋长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好像见过”，武参谋长说“三年前你去长官部开会，我们在路边见过”。郑天祥想了好长时间才记起有这么回事，对那次会郑天祥是有深刻记忆的：根据会上的部署郑天祥留一个团守师部，其余的两个团到狮子山一带阻击北上抗日的红军。郑天祥本来对红军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可红军打出的是抗日的旗号这就不一样了——郑天祥为不能去抗日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对抗日的红军就有了同情。面对军令郑天祥很为难，他左思右想后自导自演了红军进攻Ｌ城的事件，未等长官部同意郑天祥放弃了在狮子山一带布防，给红军北上让开了一条路。长官部对此深感震怒，却又拿不出严惩郑天祥的证据，这事虽然不了了之，但这也是郑天祥和长官部矛盾加深的开始。
　　这以后郑天祥和长官部又发生了几次不愉快的事。
　　郑天祥说：“所以你就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只有武参谋长听得明白，这句有敌意也有嘲讽的话让武参谋长很尴尬，他用笑掩饰了自己的窘态：“今后还请师长多多关照。”
　　武参谋长和张九阳的见面又是另一番情景。张九阳说：“参谋长，你是上面派来的监军，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今后暂五十师的好坏就看你了。”
　　“九阳，话不能这样说，暂五十师的好坏要靠我们大家呢。”武参谋长没有称呼张九阳的职务是想和他套近乎。他知道江湖出身的人都是讲义气的，和他们打交道要避开官场上那一套。他递给了张九阳一支烟：“兄弟，到了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维护暂五十师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
　　武参谋长这段话说得极其诚恳，一点也看不出惺惺作态的样子。张九阳疑惑了，难道是他看错了武参谋长？武参谋长是上面派下来的，是负有使命的，怎么可能和他们成为一家子呢？但武参谋长这么说了，他也就不能太小家之气，非要去撕开面皮，便哈哈一笑：“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武参谋长知道张九阳并不信他，他也不指望几句话就让张九阳改变对他的敌视，但有了今天的这个开场武参谋长明确了他今后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在暂五十师站住脚。
　　接下来的日子，武参谋长小心地维系着他和暂五十师官兵的关系，努力促使他们去执行长官部的指令，调和他们和长官部的矛盾，虽无大的建树，离长官部的要求也太远，但总算小有成效。长官部也明白武参谋长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一年后，武参谋长晋升为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