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01
　　 
　　养花本来是件修心养性的事，马千里也养花，所以他自嘲说自己只是附庸风雅不是真正的养花人。如果你现在到他的花房去看看，马千里的话算是说对了。其实，马千里的花养得很好，只是他现在心情不好，在不该修剪的时候对花进行了修剪；同时他心不在焉，下剪就没有了分寸，花就修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马千里烦躁地丢掉花剪走出了花房。
　　马千里是个本分的商人不想和政治沾边，他到L城来的本意就是想置身于战争之外。Ｌ城有他的基业。他在Ｌ城不光有茶叶生意，他还是商会副会长。到L城之前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可以几个方面都不得罪安心做他的生意；但是他错了，Ｌ城并不是他的世外桃源。
　　马千里环视着他的住宅。这是他当初决定在Ｌ城发展时置下的，内外两进，栽满了植物，华丽中不失幽雅。马千里喜欢这里，如同喜欢他在江南的老宅一样；他有多少生意场上的烦心事在走进这所宅院后都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的无影无踪，但即将到来的战事给他带来的困扰却让他心事重重无法排解。
　　这种困扰在踏进Ｌ城时就有了，他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语。郑天祥见到故友时心情大好兴致不减，他说：“千里，你初到Ｌ城，在生活上不要担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一家找个好宅院。”
　　马千里提不起丝毫兴致，他对郑天祥说：“天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在Ｌ城有宅院。”
　　郑天祥十分感叹：“我只是知道你在Ｌ城有生意，没想到你连宅院都置下了，真是狡兔三窟啊。”
　　现在战事临近，不要说狡兔三窟，就是四窟、五窟都无济于事了。
　　一味的逃避只能助长日寇的气焰，想起钟司令的这句话马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早点领会这句话的意思，早点看出今天这种结局，马千里也许就不会离开老宅跑到Ｌ城来了。他大可答应钟司令出任抗日救国会会长，扯起抗日大旗跟小鬼子斗。小鬼子未必能拿他怎样。
　　马千里有了决定，心里没有原来那么堵了。他走进内室看到马太太正愁眉苦脸地收拾东西便大声说道：“不要收拾了，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马太太重复一句后心里更加慌乱，“要是小鬼子打进来怎么办？”
　　“那就不让他打进来。”
　　“你说得轻巧，郑天祥他们未必像你这样想。”马太太对局势的看法很是悲观。
　　“这就由不得他了，上头给他的命令是坚守七天，除非他违抗军令。”
　　“那七天过后呢？”
　　这个问题马千里不是没有想过，他想过好几种结果，不到最后关头就不可能有确定的结果，所以他不愿意深想下去。他的内心还是寄希望于郑天祥能守住Ｌ城。他含混地说：“七天后说不定情况会有什么变化呢。”
　　马千里的心里有着骚动，他这回要做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了。
　　 
　　02
　　 
　　马千里劳军的提议得到商会同仁们的一致赞同。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他们都不希望小鬼子占领Ｌ城。他们或多或少地听到过日寇的贪婪和灭绝人性，想到那些被日寇欺凌下同胞的厄运将要降临到他们头上时都不寒而栗。暂五十师也就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因而这次劳军的必要性是很清楚的。
　　当他们抬着慰问品经过大街小巷时，首先引起注意的是那些孩子。他们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热闹了，一个个兴奋得小脸通红，欢呼雀跃地跟着慰问的队伍跑前跑后。与这些孩子们相比，大人们无疑是沉稳的，他们被锣鼓声惊动后很快弄清了状况，压抑在心头的阴云被欢快的锣鼓声驱散了。他们跟在慰问的队伍后面小声地交谈着，呼朋唤友使慰问的队伍越来越长。这是Ｌ城罕见的一次人数最多的劳军。
　　郑天祥受到了感动。他站在师部大门前的台阶上面对劳军的人群进行了他战前的一次演讲，他慷慨激昂的语调里有着刻意掩饰的激动。他说：“Ｌ城的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的爱戴，在你们的支持下我们的抗战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各位父老乡亲都是见证，我们暂五十师全体官兵誓与Ｌ城共存亡！有我们在，绝不让小鬼子踏进Ｌ城祸害乡亲们……”
　　经久不息的掌声打断了郑天祥的演讲。郑天祥觉得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所以决定见好就收，何况他还有事要办，他不想在此耽搁下去了。就在他欲走下台阶时，人群里的一个记者问：“请问郑师长，你能透露一下你们为抗击日寇都做了哪些准备吗？”
　　郑天祥微笑着说：“你的问题牵涉到军事秘密，请原谅我不能回答你。”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记者问：“日寇这次是有备而来，请问郑师长能预测一下Ｌ城保卫战的前途吗？”
　　郑天祥继续保持着他的微笑回答：“胜利属于暂五十师，胜利属于Ｌ城人民。”
　　又一个记者问：“郑师长有如此信心，请问暂五十师有多少抗敌守城的兵力？”
　　郑天祥回答：“又是一个事关军事秘密的问题。不过，我愿意回答你，我们有二十万抗敌守城的兵力。”
　　人群先是一阵静默，继而明白了郑天祥的所指爆发了雷鸣似的掌声。
　　郑天祥进一步解释说：“我们Ｌ城有二十万民众，个个都是抗敌守城、保家卫国的兵。各位记者和父老乡亲们，我还有事需要先离开一步，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问武参谋长。”
　　郑天祥在一片近似于疯狂的掌声里走下了台阶，张九阳和白絮飞牵着马等在外面。他们翻身上马驰向城郊。武参谋长想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可他在热心的民众包围下只能耐心地回答他们的提问，无暇顾及郑天祥的去向了。
　　 
　　 
　　03
　　 
　　那天获救后，马兰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郑天祥他们的身上。她没有看到白絮飞多少有些失望。在马千里和郑天祥说话的时候，她很想打断他们的谈话问她的郑叔叔白絮飞在哪里，由于少女的羞涩这话她问不出口。她很希望他们能注意到她的情绪主动告诉她白絮飞的情况，可他们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继续着他们的话题。马兰心里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闷闷不乐地在马车的颠簸中进了Ｌ城。
　　在这所她即将生活的新住宅前下了马车，她没有心思浏览这个新家，对母亲说了句“我出去走走”就转身想往外跑。马太太一把拉住了她，路上遇到的危险让她现在还心神不宁，女儿出去会遇到新的危险的：“人生地不熟的，你瞎跑个啥？”
　　马兰正不知怎样对母亲解释，一旁的马千里说话了：“她是想找姓白的那个小子，你没注意到她刚才在马车上没见到白絮飞时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来在马车上父亲并没有忽视她的一举一动，少女的娇羞让她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也是热辣辣的。
　　她听到父亲说：“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他，你郑叔叔没有带他去开会是安排他回新四军公干去了。等他回来，你郑叔叔一定会告诉他你来Ｌ城的消息，你就在家里安心地等着吧。”
　　马兰顿时感到失落，她怀疑地看着父亲希望父亲的话是骗她的，因为她不记得这一路上父亲和郑叔叔谈到过白絮飞。
　　马千里淡淡地说，“马车经过师部时我下车和你郑叔叔告别时他告诉我的。”
　　马兰这才想起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确实提到过白絮飞这个名字。她默默地帮着母亲收拾行李，整理新家。她安慰自己，既然在一个城里见面还不是早晚的事？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当然这个漫长是马兰世界里的时间，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被她焦躁的情绪无限地拉长了，早上起来眼睛红红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马太太说：“你这丫头昨晚做贼去了？哈欠连天的。”
　　马兰不想让母亲知道她的心思，掩饰道：“换了新地方，晚上睡不着。”
　　由于这个缘故马太太昨晚休息得也不太好，她心疼女儿于是吩咐道：“吃了早饭去补一觉。”
　　早饭后马千里出门了，马兰也做了要出门的准备，她看父亲走远了才匆匆地出了门。这是她在L城的第一次出门。她依稀记得方向，凭着记忆走出小巷时看到了纵横的大街立刻蒙了，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呢？
　　马兰后悔没有和父亲一道出门，那样她就不会迷失方向了。她胡乱地选定一个方向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向一个大婶打听了一下到师部如何走才知道走错了方向。
　　马兰往回走的时候变聪明了，在稍有怀疑的岔路口她都会停下来问清楚了再走。等她走到师部时马千里他们的劳军才结束，马兰一眼看到了向她走过来的马千里。
　　马千里告诉她白絮飞和她郑叔叔刚离开师部，马兰愣住了，要不是自己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耽搁了时间也不会错过见白絮飞。
　　看到马兰垂头丧气的样子，马千里说：“兰儿，白絮飞说等这阵子忙过了会到家里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