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十四、五十五

　　五十四
　　随着“嗤”的一声汽车刹车的声音，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上方县县政府大院的门前。车门响处，从里面弯腰走出几个人来，一个年轻人从车内走出后，急忙绕到另一侧车门，手脚麻利地打开车门，把一位老者迎出车外，紧接着说道：“主任，您稍等，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被称作主任的老者摆了摆手，笑着对年轻人说道：“嗯，小王，先不着急，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乡了，这刚回来，我先转转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随后，老者在前边走着，几个随从模样的人在后边跟着，在街上转看起来。这老者正是刚从南方回到家乡的栗达观，现在被任命为县委常委兼经委主任，主抓上方县经济工作。
　　刚到家乡，他顾不得回家看看，便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一起去考察、了解基层情况，以便掌握第一手资料，这已是他多年来的工作习惯了。
　　当下，他穿大街，走小巷，留心每一处店铺、每一家商店、每一处工厂企业，不知不觉已来到县城主街的尽头。这时，一阵喧哗声从郊外传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栗达观扭过头来，仔细地瞧了瞧，然后挥一挥手：“走，过去看看！”他招呼着随行人员向喧哗声处走过去。
　　初夏的风还有些凉爽，尤其是早晨，但没有彻骨的感觉，只是沁人心脾的清凉。几个人迎着风，向前走去。
　　只见这是一个废弃的窑场，几个粗大的土窑还卧在窑场四周，像一个个烽火台一般，黄色的土墙斑痕蚀蚀，似乎在诉说着沧桑的历程及悠悠岁月。
　　土窑大部散落，周围凌乱地放着一些砖块儿，土窑中间是新砌的砖台，四周忙碌的人们在一起竖着一个圆筒状的铁家伙，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不时奔上奔下，结绳解绳，吹笛打旗，甚是忙活，连向他们走来的人群也没有发现。
　　栗达观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扭头问身边的秘书小王：“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小王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是在架设炼钢炉，上边有这样的不确切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实施啦！”
　　“喔，是这样，走，我们在仔细看看！”栗达观领着众人向里边走去。
　　
　　学校的墙报前，栗津和罗志政他们一帮同学此时正在黑板报前忙绿地抄写着什么，黑板的上部用彩色粉笔工整的写着几个黑体美术字：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事业”
　　正在执笔的罗志政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黑板远处，歪着头仔细地看着刚写上去的字，进行着修正。打下手的栗津则帮忙扶着凳子，递着各色的粉笔和用于擦拭的板擦，并不时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说话工夫，栗津无意间抬头看见校门口方向走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咦，这个人怎么这么像自己的爷爷呢，是自己太想爷爷了，还是爷爷真的回来啦？
　　她顾不得多想，和罗志政打个招呼，便向门口跑去。刚又登上凳子的罗志政听到招呼声，扭头发现栗津燕子一般奔向门口，他也急忙跳下凳子，向门口望去，可他只看到栗津的身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向门口走去。
　　这时，罗志政远远地看到栗津和一个人手拉着手向这边走来，边走边指点着什么，热切地谈论着什么。罗志政仔细一看，也认出了来人，原来栗津拉着的人就是久别的栗达观爷爷。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负伤住院后，栗爷爷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一种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又油然而生。他急忙奔跑过去，和栗津一起热情地把栗爷爷迎进校园内。
　　“爷爷！”，这时，栗津撒娇般地说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转到我们学校啦？”栗达观慈爱地抚摸着栗津和罗志政的头，对两个孩子说道：“我是刚到咱们县，还没回去，先转一转，这一段时间家乡变化可真不小呀！心里想你们，就一直溜达到你们学校啦！怎么不欢迎我！”
　　“爷爷，看您说的，我都想您想的快想不起来啦！”栗津也和爷爷逗着，不顾众人在场，一头扎进爷爷的怀里。栗达观慈爱的抱住孙女，“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被栗津的憨态逗乐了，也都笑起来。
　　栗达观对身旁的罗志政说道：“小罗，你的伤完全好了吗？”
　　“好啦，完全好啦，一点事儿都没有啦！这得感谢栗爷爷！”罗志政象征性地挥了挥臂膀。
　　栗达观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道：“我刚回来，对现实的情况还不了解，还需要耐心地扎下来，做好调查研究工作。从全国形势来看，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空前高涨，各项事业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具体到你们学生，尤其是你们这些将要毕业的学生，你们就要面临人生的一次选择，是继续接受教育，还是直接参加建设呢？各人的情况不同，也面临不同的选择。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怎样，都应该以饱满的热情，踏实的态度去工作、去学习。急国家所急，想社会所需，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为社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栗津的来信也提到了这些，总的原则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是关于你们马上面临的毕业问题。
　　“另外，我从街中一路走来，看到有些地方正在建设炼钢铁的高炉，钢铁对于我们国家来说，对于我们的国防和社会主义建设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是应该大力发展的。但也应该看到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缺乏技术、缺乏经验，盲目搞下去，是要出问题的！知识和人才才是最重要的资源，而这方面恰恰是我们所不具备的。关于你们的下一步打算，可以上升到这个高度去考虑……”
　　栗达观的话未及说完，校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大家循声看去，只见罗志政的父亲老罗和他们县委一班人赶来了。
　　原来，县委得着栗达观已到县城的消息，但他们一行人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到下边搞调研去了，就赶忙安排一班人来接他。几经打听，终于知道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中学，于是便一路赶来了。
　　栗达观见老罗他们走来，便急忙迎了过去。
　　五十五
　　“爸爸！”栗顾田立起身走到刚回家不久，现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栗达观面前。
　　“有件事我一直等您回来商量。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催着我办理，我拿捏不住，还拖着未办！”
　　“喔，什么事？说来听听。”
　　油灯下的栗达观从椅子上欠了欠身，看着儿子的脸色应答道。
　　“嗯，是这样的，您先看看这。”
　　栗顾田说着，把手伸向衣扣，从里面的夹兜轻轻抽出几页纸，递到父亲面前。
　　栗达观接过来，在油灯下展开。这是几页专用信笺，信笺标头用红字印着“上方县河子区区公所专用信笺”。
　　这几页纸正是不久前栗顾田去区里开会时取得的关于召开批判大会的通知。栗达观在灯下一字一句地看着，屋里顿时显得静悄悄地，只有掀动信纸的簌簌声，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栗顾田等父亲看完，便介绍了当时的一些情形及近日的情况，随后，问父亲现在应该怎么办？
　　栗达观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夹在了手上，却没有去点燃，只是望着跳动的油灯火苗出神。
　　良久，他才缓缓地像是对儿子，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是的，革命胜利了，这是许许多多的人们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没有广大人民的支持和参与是不行的。赶走日本人，打败蒋介石，靠得就是人民的支持以及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
　　“无论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只要拥护革命，为革命做过事情，就应该团结，就应该争取。
　　“不是有许多这样的人都加入进来了吗，都在为革命以及现在的建设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我们对此不能一概而论，扩大打击面，混淆敌我矛盾，走向左倾。
　　“就拿咱家来说吧，我以前也算是资本家，现在不一样都在为国家建设出力嘛！要批斗，连我也算一个！简直是乱弹琴！”
　　老人家愈说愈激动，他忽地站起身来，墙壁上映出老人高大的身影，他继续说道：“不良用心的人会利用这些运动，破坏正常的组织运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作为我们一定要把握自我，站稳立场，客观地看待每一个问题，实事求是的对待所有事情，历史终究是掌握在人民手中的！
　　“要知道，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任务是促进生产，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条件。把阶级斗争扩大化，到头来吃亏的是我们自己。顾田，走，我们这就去找他们去！”
　　说罢，欲向门口走去。栗顾田见状，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他甚至后悔不该这么快就把事情告诉父亲，父亲刚回来，还没有很好的休息，就生这么大的气，于是他赶忙拦住父亲：“爸，您不要这样着急嘛！我们明天再去也不迟，事情总会有办法的！”经儿子的再三劝说，栗达观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重又坐到椅子上，长长地喘着气。
　　此时，在外边忙碌的苏静云和钱贵珍听到屋内的动静，也一起进来，一齐劝说着栗达观不要着急，要从长计议。栗达观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点燃手中的烟卷，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团烟雾。
　　就在大家默默无语的时候，门外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双双跑进来准备去上晚课的栗民和栗群。小哥俩急急地走到栗达观面前：“爷爷，我们刚要上学校去，一出门就碰上了一个人打听你，我们就领他来了。”
　　栗达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向两个孙子问道：“是谁呀？在哪？”
　　来人已经走近了屋门，显然听到了栗达观和孙儿们的对话，接口说道：“栗老板，是我呀！”栗达观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急忙站起身来，跨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