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霞光村桑熟

　　姑婆对梅树是情有独钟，她天天来二叔家看那棵腊梅，一驻足就是好长时间。
　　吃饭时，致远对思源说：“明天我们进山找梅树怎么样？”
　　思源讶然地说：“爸在山里都转了好几圈了，都没有看到梅树的影子。”
　　宁以也说：“有一棵还不够吗？全村的人都羡慕死了。”
　　致远说：“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姑婆爱死这棵腊梅，天天来看，都不舍得走了。”
　　母亲说：“姑婆从来最爱牡丹梅花，织的花不是牡丹就是梅花。牡丹注定只有一棵是没办法的了，但梅花，这大青山应该不只一棵吧？”
　　父亲说：“方圆几十里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梅树的影子。”
　　“所以我想带思源上山一次，我总有一种感觉，有思源在，梅树就在。”致远看着媳妇深情地说，“我老婆是活着的花神，她出现在山里，百花就会出现，梅树神一定会现身。”
　　父亲也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前两天叶盛说的那番话很是深入人心。明天我和你们一起上山，思源是个孕妇，若是梅树长在峭壁上，她帮不上忙。”
　　宁以静以小米小谷四个女孩子也吵着一同去，深山寻梅，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第二天晨曦飘过山腰，致远父子带着思源和四个小妹一同进山。村庄还没从睡梦中醒来，致远七人已走在茫茫晨雾里。
　　这次不走迎松岭，改走另一条路线。清明时节的细雨仍在飘飘洒洒地下着，众人翻过一座山，进到一片竹海。四周是滴滴答答的雨声世界，放眼望去一片绿雾茫茫。思源抬高竹笠帽，望了望四周。
　　“累吗？”致远停下脚步，柔声问她。
　　“不累。”她微笑说。
　　致远系紧她身上的竹蓑衣，查看她的衣服，里面是干的，没沾着雨水。他摸了摸她的肚子，轻声说，“前面的山路更难走，我们走一段休息一段。”
　　七人稍停了几分钟，又继续赶路。一路走一路找。前面是翠竹坞，一望无边的幽深绿竹雨雾缭绕，致远牵着思源，小心地行走。穿过翠竹坞，经过望屏谷，爬过羊卧丘，来到猴跳峡，思源爬上一个高坡，走累了，向致远要水壶喝水。
　　雨丝若有若无，云霭慢慢消退，巍峨的大青山清晰地呈现于眼前。思源喝了几口水，目光突然定住了。她看到了一棵梅树矗立于狭谷之间！
　　“致远！”她叫了一声。
　　“什么？”致远在和父亲妹妹们在吃烙饼和菜团子。
　　“梅树！”她指着不远处的峭壁。
　　致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上望去，雾霭缥缈之处真有一棵梅树！他目光也锁住了。天！其生长的地势之险要着实让人吃惊。但他不得不信服，他带媳妇出来是有道理的。他兴奋地抱着思源，在她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致远套上绳索，带上工具，脱下胶鞋，换上特意买的登山鞋，从山脚下慢慢攀上山，思源和父亲妹妹们都为他捏了把汗。致远从小在山里长大，爬山技术相当娴熟。雨后的山石苔藓湿滑，给攀登增加了许多难度。思源紧张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
　　“致远！小心点儿！”她朝致远的身影叫了一声。
　　很快，致远攀到高耸的峭壁之间，站稳脚跟，束好绳索，开始挖掘梅树。用时两个小时，致远连根挖出梅树，用另一条绳索把梅树运到山下，父亲在下面接应。在下山时，致远猛然发现在不远处凹陷的山缝里还生长着一棵小梅树！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很小心地挖出那棵小梅树。
　　致远带思源上山找梅树的消息再次惊动村庄，大家守在入山口处等候着，姑婆更是翘首仰望。大黑嗅到主人的气息飞奔迎上前，大伯和叶盛也迎上前。
　　叶盛查看挖到的梅树，笑着赞叹：“致远！你们真行啊！这两棵是梅树！是漂亮的朱砂梅！老梅树有八十多年树龄，小梅树也有四十年树龄！太了不起了！”他拍着致远的肩说。
　　致远笑说：“带我老婆去肯定能找到。”
　　“在哪里找到？”二叔公问。
　　“猴跳峡的绝峰峭壁上。”二叔说。
　　二叔公吸了口冷气，那座猴跳峡山势如屏锐利耸立绝壁如削，山尖直插云霄，他找过了，可没找着。
　　致远把大棵的梅树送给姑婆，小棵的送给大伯。两人抱着梅树如获至宝，笑得合不拢嘴。
　　“姑婆，别抱得太实，会捂死梅树的。”叶盛风趣地说，“这棵老梅树与您有着姐妹情缘啊。她在等致远把她送到您身边。”
　　姑婆激动得热泪盈眶：“叶专家，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可不可以帮我种下地？”
　　“晚辈愿意为您效劳！”
　　致远接过梅树：“姑婆，让我来，别闪着腰了。”
　　姑婆笑眯眯地看着致远，眼中是满满的疼爱。
　　大伯拉着叶盛说：“你说这棵梅树也与我有缘？”
　　“那当然！二叔公他们把大青山都翻了遍都没看到梅树的身影，偏是要致远带着思源去才找到。你和姑婆情如母子，致远找到的这两棵就是母子梅。”叶盛说。
　　致远和叶盛合力把梅树种在姑婆的院子的天井中，叶盛甚至还在天井四周栽下几棵花房培育出的茉莉月季，致远也送了两盆名贵兰花给姑婆，把姑婆乐得喜上眉梢。
　　与此同时，大伯也把小梅树栽种在自家场院中，全家人伫立在梅树旁。
　　“二叔他们在山里方圆几十里转了几天愣是没看到一棵梅树，也去过猴跳峡，还是没看到梅树的影子。谁知致远带着思源进山一下子找到两棵朱砂梅！母子朱砂梅！思源是活着的花神！致远说得一点没错！有她在，梅树就会现身。”大伯不住地感叹。
　　致远的话在村中引起很大反响，老一辈们聚在一块喝茶聊天常说这事。大叔伯到村委找大伯，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大伯脸上露出尴尬和震惊的神情。
　　“恐怕不妥吧？”大伯说。
　　“怎么会不妥？事情真如致远说得那样我管她叫声奶奶！”
　　“啊？！”大伯的两眼瞪得又圆又大，嘴巴也大张着。
　　大伯和三叔九叔叶盛悄悄进山，傍晚空手而归，连续几天，他们如二叔公一样，把方圆五十里的青山寻了个遍，连山里的每个旮旯都不放过，始终没寻找到梅树的踪影。商量着改去深山一处叫笔架峰的，先去细细找过证实没有，第二次叫上二叔致远带着思源再进一次笔架峰。他们要一探究竟，事实如致远说的是不是一样。
　　
　　在大伯与三叔九叔叶盛进山时，台湾的一个老人旅游团进山游玩。致远和弘远陪同旅游团到种植园参观。旅游团经过一户院子门前，被满墙的鹦鹉葛所吸引，虚掩的大门里，掩盖不住一抹的五彩霞光，旅游团的人推开斑驳的破旧的木门，顿时全怔住了。天井里盛开着千娇百媚的鲜花，有金色的地涌金莲、紫色的白头翁、白色的鹭草、绿色的凤仙花茶、黄色垂头菊、橙色岩桐、粉色绣球、五颜六色的大丽菊、柳穿鱼、银莲花、虾脊兰、积水凤梨．．．．．在阳光下妩媚婀娜地摇曳着柔美的花朵，让人深深陶醉。
　　花丛中，地涌金莲尤其是夺人眼球，有一位老者几乎是激动万分地奔到地涌金莲跟前，双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这一举动惊呆了致远与弘远。
　　老者跪求致远，让这家人把这棵地涌金莲卖给他，他愿出大价钱买下。
　　致远一时颇感为难，这地涌金莲是八叔从深山里找到的，为了这棵花，他从山下摔下来，把腿都摔折了。眼前这个老者百般哀求，诉说自己是吃斋念佛之人，在佛经里就知道地涌金莲的传说，拥有地涌金莲是此生梦寐以求的渴望。
　　致远让弘远到种植园把八叔找来，听说有人愿出大价钱买下八叔的花，村子顿时轰动。
　　六叔公六叔婆老实巴交，八叔蠢萌，三人都不会做主。致远有心让八叔家脱贫，由他做主。因这棵地涌金莲已有八年花龄，正值青年，花期长达大半年之久，且地涌金莲与其他花不同，带着浓重的佛教色彩，八叔只有一棵，在山里暂时找不到第二棵，尤为珍贵，于是致远出价二十万。
　　老者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个价钱，同意到镇上的银行转账。
　　与此同时，一同前来的游客看中八叔的豹子兰、大地翅膀、重瓣虞美人、波叶郁金香，均重金买下。
　　仅一天时间，八叔的花以二十五万成交，六叔公家转眼摘掉赤贫的帽子。
　　八叔是继致远家第二个以卖花致富的人，这在王家屯里造成地震般效应。蠢萌的八叔智商虽然低下，但他对看花、种花、养花有着一种极高的天赋，半死不活的花到他手里，被他养几天，均成活，这不得不让人折服。
　　任建辉得知八叔的花卖得大价钱，喉咙猛然被一口气堵住，喝进嘴里的茶水一时被呛到，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我的娘呀！八叔厉害啊！一朝脱贫，太了不起！”任建辉走出办公室，把在工作的八叔叫进办公室。
　　“忠英，你真是牛逼呀！一下子就成万元大户了，还一下超过我了。你说，你平时是怎么找花的？”任建辉笑着问八叔。
　　八叔虽然有钱了，但还是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他憨憨地笑了笑，一脸稚气地说：“就是在山上找啊，在岩石缝里、山狭里、幽壑里、断崖里、绝壁里。”
　　任建辉顿时惊呆，天，八叔说的这些地方可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危险重重且野兽出没，不是一般人能到的地方。这也难怪，只有一心诚意的人才能找到地涌金莲。老天在厚待八叔。
　　致远揽着八叔的肩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忠英有一棵爱花的心，所以花也爱你。”
　　八叔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致远哥，花真的爱我吗？”
　　致远说：“对呀，你用心善待每一棵花，你看，你管理的那些兰花长得多好。大伯说了，到了年底你就能领到奖金和津贴，你是个男子汉，能养家了。”
　　八叔听到致远夸他，眼泪竟一下子流下来。致远伸手抹了抹八叔脸上的热泪，心里也很感动。
　　“忠英，好好种花。星期天，致远哥带你去买电视。”致远说。
　　“哎，我听致远哥的话。”八叔转身跑进花棚里，拿起小花锄小心地松花土。
　　
　　时近月底，气温回暖。大伯叫致远带上思源一起进山寻找梅树。在一个晴朗的周末，致远牵着思源和大伯父亲三叔九叔叶盛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中。山里云深雾重，飘渺的云雾里突然传来一阵清澈的歌声。思源驻足聆听，天！是忠英在唱歌。
　　致远朝远处叫了一声忠英，没多久，忠英背着竹篓，戴着草帽跑到致远跟前。见到致远大伯一行人，一时惊呆住了。
　　“致远哥，你们这是去哪里？”
　　致远拍着八叔的肩说：“忠英，你一大早进山，这山里云雾太重，露水也重，你像上次那样又摔到山下，多危险。答应致远哥，以后别一个人进山了，好吗？”
　　八叔的眼睛眨了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喜欢挖花。”
　　二叔说：“以后二叔挖花，就叫上忠英，行吗？”
　　八叔一听，乐了：“好！我以后就跟二叔一起挖花。”
　　致远让八叔跟他们一起走，继续向山里行进。思源时不时停下脚步，仰望削立长空雄伟险峻的笔架峰。走在深山中，头顶不时掠过阵阵猴啸鹰唳。找了大半天，不见梅树踪影。大家走累了，坐在山谷里休息一会儿，太阳下山就打道回府。
　　思源边喝水边问八叔：“忠英，你在山里见过梅树吗？”
　　八叔想了想，说：“是不是思源姐教的那首‘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梅花？”
　　“对呀。”思源说。
　　八叔说：“我见过。”
　　此话一说出来，大伙顿时惊呆，上前打听。
　　八叔望了望四周，说：“我记得就在附近看见过，它长在悬崖峭壁上，开着白色的花，我以为是雪，但是我嗅到花香，很香很香，一条峡谷都是香味。”
　　大伯等人给震惊到了，他们寻梅好几天，均不见梅踪影，不曾想八叔说见过梅树，看来八叔与花是有缘分的。
　　思源啃着带来的苹果，脊背忽然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她痛得大叫一声，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峭壁上有几只金丝猴子在嬉戏，正用小果核扔向她。思源忘记了疼痛，向猴子走去。小猴们停止了扔果核，静静地看着思源。思源把手中的一袋苹果一个个扔给猴子。一只白眉毛老猴子甚至跳到思源面前，伸手讨要食物。思源递给老猴子两个菜团子，老猴子接过食物，一边走一边看思源，会说话的眼神似乎要思源跟着它走。思源迟疑着，老猴子停下脚步又望了望她。
　　八叔这时兴奋地叫着：“思源姐，快跟上！我见过这老猴子。”
　　思源大吃一惊，致远牵着思源急忙跟着八叔。
　　猴群三跳两跳往山岭中隐没，思源绕到山后一处山崖边，老猴子纵身一跳闪过绝壁。思源目光追随着老猴子跳过万丈悬崖的身影，她看到了一棵虬劲的梅树屹立在嶙峋的危岩上。八叔兴奋地叫着，告诉思源，他就是在这里见到那棵梅树，那是棵白梅，开的花香飘整条峡谷。
　　大伯等人赶过来，大家的目光同时落在对面犬牙交错的悬崖缝中的一棵老梅树上。一条深渊横亘于面前无法跨越，老猴子攀在老梅树上与他们做着无声的交流，每个人眼中布满了深深的震撼与感动。
　　致远家有两个花神，这消息在山里疯传着。村中长辈聚集在一块儿开了个家族会议，决定在村中的祠堂附近再建一座祠堂供奉花神与山神，保佑王家屯世代兴旺昌盛。二叔也在家中堂厅中摆放神龛，日夜烧香供奉花神山神。
　　牡丹开过，芍药也吐蕊绽放，十几朵美丽夺目的鲜红色花朵与牡丹一较高下百花见羞。全村的人再一次聚集在致远家里观看，挤得院子水泄不通。叔伯叔公们久久伫立在芍药花前不忍离去。姑婆带头，领着村中的老女人们燃香敬拜牡丹芍药二花。
　　夜深人静，致远丝毫没有睡意，他站在牡丹面前，把三柱香点燃插在牡丹花根前。
　　思源走到他身旁，轻声说：“夜深了，该睡了。”
　　致远说：“睡不着。这段时间老做梦，梦里尽是满池鲜花，梦见一个朦胧女子向我走来，每次想看清她的脸，人就醒了。”
　　思源哑然失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别想出病来了。”
　　听说致远老梦到仙子，全家人都笑开了。宁以摸了摸大哥的额头，真担心他病了。
　　思源故意没好气地说：“干脆我走好了，免得你梦醒了仙子不见了，见一俗人在你身边你一脸的失望。”
　　致远吓了一跳，连忙哄思源：“就是做梦说一说而已，你快别生气了。”
　　思源白了一眼致远，不理他。
　　静以边盛粥边说：“这段时间牡丹芍药竞相开放，别说哥睡不着，叶盛也睡不着，连姑婆也睡不着。这场花事太让人震撼了，让全村的人看到了大青山是座宝山。”
　　致远从蒸笼里取出热乎乎的包子端给思源，讨好地说：“莲藕猪肉馅的，可好吃了。”
　　思源不领他的情，把包子递给母亲，不冷不热地对致远说：“父母在，先孝敬父母。”
　　几个妹妹吃吃地笑着，致远又从蒸笼里取出包子给父亲然后给思源，看思源吃得香，微笑着问：“你的生日快到了，你想怎么过？”
　　父亲放下包子愕然地问儿子：“思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还早着呢，说这个干什么？”思源说，她从小就不喜欢过生日，每次过生日全家人没有一次是团圆的，感觉她是个多余的。
　　“下个月。”致远见思源生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思源去学校之后，父亲把致远叫来，再一次过问思源的生日。
　　“上次大叔伯十叔公算过你们的生辰八字，我把思源的生日给忘记了。”父亲说。
　　致远说：“还早呢，是老历五月份的，我就想逗她开心。”
　　“五月份的？五月几号？”
　　“9号。”致远注意到父亲不一样的表情，“怎么了？”
　　父亲盯着致远说：“我当兵时，在一处喇嘛庙看过一卷经书，上面记载着花神的生辰，好像是五月九日．．．．．．”父亲说不下去，两眼怔怔地望着院子中间的牡丹。
　　致远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落在地上，表情如石化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