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明月窗细语

　　在花神山神祠堂破土动工时，全村人燃炮叩拜，请香问祖、抽签问吉。
　　忠英抱着一罐酒坛跑来，他跑到思源面前，脸上泛着不带杂质的笑容：“思源姐，这是我酿的酒，你看能不能敬神仙？”
　　思源被惊到：“忠英，你会酿酒？”
　　“爸爸教的，这是用山上的野葡萄酿的。”忠英说。
　　思源打开坛盖，一股浓醇的酒香扑鼻而来，思源抬走头，凝视着忠英：“你怎么想到要酿酒？”
　　忠英眼中露出一抹纯净的眼神：“思源姐，你忘了。你教过我一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山上野葡萄很多，好多猴子都在吃。我就想着酿成葡萄酒，神仙也爱喝的，你说是不是？神仙爱喝咱们酿的酒，他就会爱上咱们的村，让咱们生活得更好。思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思源突然感到喉头一阵凝咽，心中一热，眼眶不觉湿润起来。她抚摸着忠英粗糙但却充满了纯真的脸孔，点着头说：“忠英，你的心真的非常好，神仙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你的。”她接过忠英的酒坛，揭开盖，轻轻沿着破土的地基洒上葡萄酒，再倒三杯酒端放在案桌上。
　　仪式结束后，致远带着遥远站在祠堂前的空地上，遥远身上的翎羽已长齐全，头上是白色的羽毛，而身体却是灰色的，全身泛着金属般亮眼的光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天空王者的气度。
　　致远抚摸着遥远的头，吻了吻它的眼睛，双手一扬，遥远一飞冲天，在蓝天下翱翔。
　　众人仰望着蔚蓝的天空，遥远在白云下自由地飞翔，发出悠远清扬的长啸声。致远把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向天空发出穿透裂帛云层的哨声，遥远从云层中疾速下坠，利爪轻轻落在致远的手臂上。
　　所有的人目睹这震惊的场面，被致远与遥远默契的配合彻底惊呆住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时，村长召集有选举权的村民在村委办公室开会，讨论二神祠堂的建设方案。会议完毕，大伯拍着大叔伯的肩，幽默地说：“记得，在致远儿子的满月酒上当着全村人的面叫致远媳妇一声‘奶奶’。”
　　全村人发出哄然爆笑，姑婆笑得眼泪直流：“思源会折寿的。”姑婆说。
　　“不会！思源是活着的花神，她只有增寿的份。”二叔公折服地说。
　　“大叔伯，你老干脆也管致远哥叫声‘爷爷’，他是要和思源白头偕老的。”正远叫着。
　　“你这浑小子！”大叔伯脱下脚上的布鞋砸向正远，动作弄得太大，一下子闪到了老腰动弹不得。爆笑声几乎把村委办公室的屋顶给掀翻。
　　“多叫声‘爷爷’又怎样？又不缺肉少皮。”正远大声说。
　　“还说还说！”大叔伯扶着老腰扯着喉咙叫。
　　十叔公说：“大叔伯，正远说得没错，您老到时还真得管致远叫声‘爷爷’。”
　　十叔公一开腔，众人当场惊呆，默然注视着十叔公。
　　“前几天我进藏送香，一位大活佛突然要接见我。大活佛见面开口便问咱山里最近是不是遇见百年从未见过的盛事？我说牡丹芍药落户在侄子家，开出绝世惊艳花朵，算不算？云雕落下云层住在侄子家，算不算？大活佛点头说是了。大青山沉睡几百年，花神来了，天神来了，青山是时候醒了。活佛说了，花神来到偏远青山是有原因的，前世瑶池琨珸宫宫主伺花郎在青山苦苦等着她。伺花郎深爱惜弱的牡丹，因多给牡丹花几抔人间黄土而落难，禁锢于大青山寸步不能离。而天神曾是伺花郎的坐骑，它是寻主来的，所以它只听主人的话。”
　　在场的人无不为十叔公的话所惊憾，现场一片寂静着。
　　十叔公又说：“思源是五月生人，正是花神生辰，而致远是十月生人，在人世间是夫妻鸳鸯的命。如今思源来到大青山找到致远，前生的情缘今生来了结。”十叔公转头对致远说，“那些梦困扰着你，皆是你前生所经历过的。”
　　致远颤声地问：“那朦胧女子是谁？为什么总看不清她的脸？”
　　十叔公说：“你睡醒睁开眼首先看到谁？梦中女子其实早已来到你身边。”
　　致远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呼吸加速着，眼泪在眼眶里滚动着。
　　“藏经里的云雕是神鸟，遥远来找你，前生的主仆情缘今生来实现。”十叔公说。
　　大叔伯走到致远面前，深深地凝视着后者，然后紧紧拥抱着。
　　“我和你爷爷当时就纳闷了，致远打小独自在山里行走为什么不会迷路？自幼会鸟言兽语，野兽不敢近身伤害，原来致远是瑶池伺花郎转世，山神保佑。”大叔伯感慨万千地说。
　　姑婆也走到致远身边，紧紧抱着他：“大活佛传话给十叔公，大活佛的慧眼是早早看穿了这件事。”
　　族人一一上前拥抱着致远，解密了前身，致远内心如潮水澎湃，不禁热泪唏嘘着。
　　山后忽然回荡阵阵猴啸，全村的男女老少静下声来。很快地，猴啸由几声汇成一片，如潮水袭卷而来，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致远向祠堂跑去，一村的人也跟上前。祠堂的屋顶上聚集着百来只金丝猴与叶面猴，那只老猴子立在树梢上俯视着致远。致远走到树下，老猴子默默看着他。致远突然福至心灵，转身向村外跑去，他一路狂跑，跑过山坳，跑到山脚下的学校，把在教课的思源拽出来。
　　思源跟着致远跑到祠堂，上百只猴子仍立在树梢上。思源走到树下，白眉老猴子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手里拿着一枝梅花跳到思源面前，两眼定定地注视着她。
　　思源接过梅花，内心大大地震动着，心海在翻江倒海地涌动着，这只老猴子似乎与她有着某种缘分，它下山带着一群猴子来看她，真的让她难以置信。
　　“致远，拿两袋柿子饼和红薯干来。”她轻声对致远说。
　　致远二话不说，跑回家。思源蹲下身与老猴子面对面对视着，老猴子目光深沉，与思源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很快，致远拿了两袋柿子饼和红薯干跑回来。
　　思源把柿子饼和红薯干交到老猴子手上，轻声对它说：“您老放心，我会把这枝梅花种在这里。我现在上山不便，以后让致远按时去看你老人家。”
　　老猴子接过两个袋子，背在肩上，呼啸一声，跃上屋檐带着猴儿猴孙翻山而去。
　　思源眺望着消失的猴群，她肯定地告诉自己，老猴子真的是来看她。全村的人亲眼目睹这一罕见情景。大伯从思源手中接过那枝梅花，栽种在花盆里，致远提水来轻轻浇湿泥土。
　　大伯望着大青山的森林，语重心长地对着全村人说：“这只梅花是山神送来的，从今天起，这只梅花与这里的祠堂与咱们王家屯共生存共荣辱。”
　　大伯还表示，花神祠堂建成之后，门前将再建一个花坛供养这只梅花，并再次强调重申不许上山捕猎珍贵野生动物，不许砍伐树木，保护国家级动物保护好生态环境。
　　
　　思源把在山里拍到的老猴子和老梅树的照片放在电脑里做为桌面壁纸。静以一打开电脑就看到那只老猴子和老梅树。
　　“你当时不怕那只老猴子吗？”静以问。
　　“它很好的，一点没有恶意。致远大伯他们当时都在旁边。”思源说。
　　姑婆和大伯母三婶和几位叔婆婶母时常来串门，原先的传闻已变成事实，全村的人已认定致远与思源在村中的地位。
　　“思源，你怎么想到送食物给猴子呢？”一位婶母问。
　　“礼尚往来，人情互相。动物也不例外。”思源说。
　　大伯母说：“我那当家的说了，他和三叔九叔看到老猴子带思源去看那棵梅树时，他们都震惊住，当家的心里首先想到的是那老猴子是不是山神，如今它再次下山来找思源，不早也不晚正好是二神祠堂开工之日来，这老猴子就是山神，它要见活着的花神。”
　　静以对思源说：“叶盛说了，那棵老梅树至少有两百多年的树龄，枝杆好粗好粗颜色好深好深。他和大伯三叔之前进山考察过，就是没见着梅树，大伯他们就想看哥哥和嫂子出洋相，结果还是他们输了。”
　　姑婆说：“叶盛前些时日已说破了致远与思源的关系，他前世与致远肯定有关系，他的根也在大青山。还有，八叔跟致远有渊源，他的身世有待解开。”
　　“过些时候，十叔公送香给大活佛，问一问大活佛不就知道了吗。”大伯母说。
　　母亲端着一竹筛的熟花生进屋，边说：“致远和大伯他爸爸进山送粮给山神不知会不会送到？”
　　“送到哪里？”姑婆问思源。
　　“笔架峰，就是老猴子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思源说。
　　屋子里的女人们边聊天边等致远回来。致远一大早出门，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大叔伯二叔公三叔和致远的兄弟们不约而同过来等人。
　　大黑在门外吠了几声，把致远大伯二叔迎进屋，大伙也迎上前打听事情。
　　致远拉着思源说：“那只老猴子果然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咱们，还了那两个布袋，拿了食物就走了。”
　　大伯心悦诚服地说：“思源说得没错，山神果然在原地等着咱们。”
　　“往常这个时候，深山里野兽常出没，今天进山风平浪静。”二叔点着头说。
　　大伯交代三叔：“老天开天眼了！花神天神伺花郎落户咱大青山，山神现身，一定要把花神山神祠堂建好，让山里的神仙都知道我们至诚至孝之心。”
　　二叔说：“建花神山神祠堂的资金由我和儿子致远承包，三弟要把祠堂建得最好。”
　　“大哥二哥放心！三弟会办好这件大事！”三叔郑重地表示。
　　姑婆站出来对二叔说：“二侄，我也出一份子。”
　　“姑姑，姑婆。”二叔父子同时看着姑婆。
　　姑婆说：“建祠堂是件百年大事，过去咱村只敬土地庙，灶神庙，几百年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却不能解决贫穷愚昧。咱村建在山里，没有供奉山神，确实有悖天理，实属不敬。如今老天开眼，花神伺花郎天神山神现身，建这花神山神祠堂是当务之急。我是王家一份子，说什么也要出一份绵薄之力。”
　　姑婆这么一说，大叔伯二叔公叔婆婶母纷纷效仿姑婆捐钱捐款集资建祠堂。
　　
　　晚上吃过晚饭，思源在厨房洗碗。致远拉两盏灯管到路边，他把牛栏旁边的茅草屋拆除，砌一间猪圈，原来的猪圈将改成花棚。鹏远正远安远和文远也过来帮忙，白天没空，只有晚上干家里的活。
　　思源搞完厨房的清洁，烧一壶开水，宁以给思源打下手，抬张茶几到大门边，思源沏了几杯菊花茶，盖上杯盖，叮咛致远和兄弟们干活别忘了喝水。思源烧了水，然后活面醒面擀面，做夜宵给致远他们吃。
　　致远和兄弟们在建筑队干过，水泥活做得又快又好，三天后，猪圈做好了，羊舍也改进了，茅草屋也搭好了。致远和文远在焊接铁门连接沼气管子，看着致远娴熟又专业的技术，思源打心眼里佩服他，正如致远自己说得那样，书是读得少，但他是很有实力的，男人干得活他都能干！
　　二叔把两头肥猪赶到新猪圈，猪圈改成漂亮的花棚。干完活，父子俩坐在场院中喝茶。遥远和大黑蹲在致远脚边，守着他。晚风送来阵阵袭人的花香，在花香中品香茗，实是人生一件快意之事。
　　父子在轻声聊天时，十叔公父子来串门。
　　“羊舍猪圈做得真漂亮，地板改成了钢筋格子，猪羊不接触到粪便，水一冲直接冲进沼气池里，真是太方便了，卫生又干净。有空我也改进家里的猪圈。”十叔公说。
　　致远笑说：“这是思源提出的，不接触到粪便家畜就不会生病，也不用清扫，水一冲就了事，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大伯三叔家过几天也要这么改进。”
　　叔公点着头说：“自从有了水库，生活大变样。有了那两口井，种植园也不愁浇水了。村里甚至还有了三口大鱼塘，将来吃鱼也不愁了。”
　　二叔也感慨地说：“是啊，生活是越来越好了。”
　　十三叔带来一个黑塑料袋，他取出两捆百元大钞交给致远，微笑地说：“这一万是还给你的，另一万是建祠堂用的。”
　　致远把一万还给十三叔：“你们也不容易，这一万你拿回去把债给还了。”
　　十三叔拒绝收回：“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当初你出资给我装宽带买电脑，还帮我出装修费，这笔钱我一定要还的。”
　　致远说：“实不相瞒，这笔钱是思源出的，她听说十叔公当年带你看病欠了亲戚朋友许多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她想帮你又怕你们拒绝，只好让我出面。”
　　一听到话，十三叔顿时流下热泪，他几次哽咽，擦了把脸上的泪，把钱硬塞在致远手里说：“思源的恩情我王忠斌一辈子都忘不了！这钱我一定要还，否则我这辈子都愧疚难安。现在网店和店铺的生意都走上正轨了，我的香品种多，是纯天然纯手工，单是春节那个月网店就赚了五千，店铺赚了两千多，亲戚的债都还得差不多了，就差爸的几位战友还没还。爸想在五一去看他的战友并还钱。”
　　致远把钱递给十叔公，说：“十叔公，请把这笔钱替我捐给大活佛，下次有机会，我要去拜见他，以表达我真诚的心意。”
　　十叔公说：“有些话得私下里告诉你，大活佛也想见你。他说你守着大青山不容易，如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致远内心一热，泪珠盈然欲滴。
　　十叔公又说：“经思源点拨，忠斌做的香销路非常好，大活佛说佛香的香味比平时用的佛香香味更经典更久远，经久耐烧质地很好，很受寺院青睐。”
　　二叔说：“那小小的香真了不起，确实是一条赚钱的好路子！十叔有办法，联系了十几家寺庙，客源都有固定的了，真是好啊。”
　　十叔公说：“说来说去还得感谢思源，没有她，我们还在贫困线上挣扎。”
　　过来倒开水的静以插话道：“十三叔，正远昨天又发牢骚了，他说每天不仅帮你送货，还得专程跑邮局，他说哪天你结婚了可别忘了给他额外的跑腿费。”
　　一说到这事，十三叔的脸顿时红起来。
　　致远笑着用肘部碰了碰十三叔：“有一撇了吗？”
　　十三叔羞涩地说：“我也不知道，她是大学生，是外企公司的翻译员，而我只是个高中生。她在信里也没答应我，只是聊一聊工作生活和心得。”
　　二叔说：“能聊这些就不错了，久而久之就日久生情了。”
　　静以又插话道：“没错啊，像我哥和嫂子，日久生情走到一起了，从姐叫到了嫂子。”
　　致远拍着十三叔的肩膀说：“持之以恒，会有希望的。”
　　十三叔笑说：“听说思源有意见？”
　　致远想到那天思源说的话，笑了起来：“她只是说笑而已。”
　　这一晚上，致远父子与十叔公父子聊得不亦乐乎，品茶品生活很是快活惬意，生活如品茶越品越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