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01
　　       
　　疯狂的马蹄声犹如狂风骤雨由远及近席卷而来，在郑天祥的师部前骤然停住。
　　郑天祥不出门也知道来的是谁，他整整衣襟走出门外。这一礼遇不是他所有的部下都会有的，只有那些多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少数心腹虎将才能享受这一殊荣。
　　“是杨团长到了。”与郑天祥谈话的武参谋长嘀咕了一声，随同郑天祥一起来到了门外。他虽然是上面派下来的特派员，拥有至高无上的特权，为了表示和郑天祥同心同德、体恤下属，只要不是大的原则问题他都尽量做到随乡入俗，迎合郑天祥。
　　“杨团长来得好快，师长和参谋长都在房内。”白副官在外招呼。
　　杨青云将马交给护兵，哈哈笑道：“这次的紧急军事会议是不是要和小鬼子开仗了？”
　　白副官尚未回答，此时来到门外的郑天祥接口道：“不错，就是为了此事。”
　　杨青云“哗”的一个立正举手敬礼。
　　“杨团长，路上辛苦了。”武参谋长寒暄道。
　　“他娘的，这条路真难走，要不是屁股上的肉厚，骨头就颠断了。”杨青云捶着腰抱怨道。
　　郑天祥和武参谋长哈哈大笑。
　　“来，屋里谈。”
　　郑天祥拍着南仁杰的肩膀，领头走进去。
　　“师长，是不是小鬼子不安分了？”
　　“杨团长猜对了。”武参谋长忧心忡忡地道。
　　杨青云不快地看了武参谋长一眼，这眼神里分明含着嘲弄、轻蔑。这战斗尚未打响，就尿裤子了？亏得还是久经战阵的人。
　　武参谋长不是傻瓜，他从杨青云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心里有些恼怒。但碍于他是郑天祥的爱将，他还不想与杨青云吵翻，那时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苦笑一下：“杨老弟，你还不知道局势的严重性吧？”
　　武参谋长的涵养让杨青云刮目相看，同时他也听出了武参谋长的话里有话，敢情局势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乐观？便缓和了语气：“倒要领教。”
　　当武参谋长将当前的态势说出以后，杨青云沉默了。他知道孤军奋战的后果，由此，他想起了淞沪，难道真的要重蹈覆辙吗？他看向郑天祥。
　　“武参谋长说的没错，事实如此，可我们别无选择。”
　　杨青云没有想到形势会是这样的严峻，结局可能要比淞沪会战时还要糟。他刚来时的豪气不见了：“师长，你说这次怎么干？”
　　“青云，我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Ｌ城，不让他们前进一步，要拖垮他们，给长官部重创鬼子争取时间。”
　　“Ｌ城是司令部的大门，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武参谋长插话道。
　　杨青云深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也明白武参谋长的顾虑有一定的道理。Ｌ城如果失守，那推卸不了的责任足以压垮他们，会将他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在郑天祥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坚定的目光，这让他多少有些担心。他相信守住Ｌ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时我会有更重的担子交给你，我允许你相机行事。”
　　武参谋长看出了杨青云的不自信因而心里的寒意更浓了，前景黯淡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再也难以搬开了。他的心里还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老头子对这些杂牌军心存疑虑，总想找机会消灭他们，这次机会来了，老头子一定会借日本人的手排除异己。他们凶多吉少了。
　　  
　　02
　　 
　　说话间，各团、营长们都到齐了。这些久经战阵的军人们都知道，这次军事会议不同寻常，也许这次会议以后许多与会的人将不复存在，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因此机会难得，他们倍感珍惜，互相打着招呼，开着只有军人间才会有的粗犷的玩笑。他们珍爱生命但不俱死。
　　郑天祥扫了一眼与会的人，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几年下来，原来的老面孔越来越少了。他因此产生了深深的自责，是他将他们带上了不归路。可他们并不抱怨，依然对他忠诚，坚定地执行着他的命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勇往直前。今天他们明知又要去流血，还是这样慷慨激昂，这是一群值得敬佩的热血汉子。他在带领他们去赴死时有责任减少他们的伤亡。
　　这个想法虽然在郑天祥的脑海里一闪即逝，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个想法会时不时地跳出来左右着他的行为，可面对现实他却无能为力。这是一个军人的悲哀。
　　今天，郑天祥并没有忘记他的职责。他要带领这群人坚守L城七十二小时，这是长官部的命令，他必须执行。
　　“你们还记得淞沪吗？”郑天祥问。
　　参加过淞沪会战的人大都不在了，这里面大多数人是新人没有参加过淞沪会战，可他们听说过，也明白郑天祥问话的意思。“记得”是他们的回答，这个回答郑天祥很满意。
　　“那是我们的耻辱，我们到死都忘记不了的耻辱。”郑天祥看到武参谋长的眉头皱了一下，知道他的这个细微的动作是不满郑天祥说出的那个死字。他在心里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还忌讳这个字？这样迷信的人可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武参谋长感觉到郑天祥眼中的嘲讽，有些不自在，便轻咳一声提醒郑天祥继续。
　　“我们现在有了雪耻的机会了！长官部将Ｌ城交给我们，要我们坚守七十二小时，也就是三天三夜。我们要让小鬼子看看，只要我们在这里，他们就前进不了一步！”
　　下面传来了嗡嗡声，他们都在低声议论，但个个都是神色激昂。
　　杂牌就是杂牌，这样重要的军事会议开得就像在菜市场卖菜一样，乱哄哄的成何体统？武参谋长对此很不满，可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对此视而不见。这时反正没有他的事，便闭上眼睛养神，但周围发生的一切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我们的任务是守Ｌ城，但我们的战场应该在Ｌ城外——御敌于城外是对Ｌ城的最好保护，我们只有在城外重创了小鬼子，才能更好地完成守城任务。我们不能一开始就让小鬼子将我们堵在城里，再坚固的城墙也架不住他们的炮轰。”
　　会场里响起了认同的声音。
　　“下面由武参谋长下达具体作战任务。”
　　武参谋长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清了清嗓子，心想终于该我上场了。
　　 
　　03
　　 
　　杨青云的邪火上来了，郑天祥宣布散会的话音刚落，他抓起帽子就冲出了会场，任凭郑天祥怎样喊他，他都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牛脾气。”武参谋长苦笑着摇着头。
　　郑天祥并不在意：“别理他，一会儿他就会回来找我们。”
　　武参谋长怀疑地看着郑天祥，见郑天祥信心满满的样子，他不由得不信了。既然有机会能和杨青云说清楚，也就不必担心杨青云带着情绪做出影响大战的事，武参谋长也就放下心来。
　　与会的营、团长们互相告别后都各自准备去了。郑天祥对武参谋长说：“到我那里去等等野牛。”
　　武参谋长摇着头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再说这头野牛也只有你能降服，我去了也没有用处。”
　　武参谋长说的是实话，郑天祥也就不勉强了。
　　郑天祥回到房间，白副官立即给他端来一只宜兴茶壶。里面是刚沏的碧螺春，壶嘴里飘出袅袅香气。这是郑天祥最爱的一口；特别是军事会议后，他都要捧着它站在军事地图前重温会上的部署，回想着大家的意见，寻找着里面的不足。这时予以纠正一切都还来得及。
　　武参谋长曾在私下嘲笑过郑天祥的这一做法。他认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员在军事会议前就应该将方方面面考虑得很周到，这种朝令夕改的做法会动摇整个战略大局。郑天祥当然明白武参谋长这是看不起他，于是反驳他懂什么，读了几天书就成了军事家了？谁都不是诸葛亮，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他现在果然看出问题了，如果小鬼子不向他们预想的方向撤退，而是不顾一切地向Ｌ城猛扑，凭三团的战斗力很难堵住小鬼子，他们原来的战略构想就会完全落空了。如果用杨青云的二团换三团呢？这样似乎也不妥，杨青云的位置也很重要，他必须另想办法。
　　杨青云闯了进来。
　　“想通了。”郑天祥的头没回，眼睛也没有离开地图。
　　“我就想不明白你会将三团放到这么重要位置，他们要挡不住怎么办？”他想的正是郑天祥刚想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三团会挡不住鬼子？”郑天祥的声音很冷。
　　“也许开始的时候在突然的打击下小鬼子会发蒙，一旦交手后小鬼子就能摸清虚实，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向Ｌ城反扑。你部署在外围的一团也就失去了作用，我们二团也就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目光短浅，没有一点全局观念。二团能否成功地阻住小鬼子的退路是我们重创他们的关键，你是我的表弟，这个任务交给你我最放心。”
　　杨青云似乎明白了，郑天祥这是要将他这块钢用在刀刃上，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去考虑如何完成任务吧，其余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郑天祥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