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十、五十一

　　五十
　　根据新形势的需要，在各级党委、政府的帮助下，在县委、县政府的直接领导下；在栗达观、罗主任等一些有识之士的大力倡导下；在全县人民的全力支持下，全县轰轰烈烈地把“镇压反革命活动”“土地改革”“全民办教育”等等事项深入开展下去，收到了显著的成效。一些暗藏的反革命势力基本肃清，为革命和建设创造了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
　　土地改革运动使农民在政治和经济上获得新生，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农业生产得到了迅速发展。在各项运动顺利进行中，教育问题也得到了普遍关注，人们从心底里认识到没有文化的苦衷与悲哀，仅有一把子蛮力气建设社会主义是远远不够的。虽然父辈错过了机会，但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真心希望孩子们不再像自己乃至上辈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劳作也没有多少收获；而是要使他们都能通过学习，掌握知识，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彻底改变命运。
　　在这种思想支配下，在全县人民的热情支持下，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扩建和改装了各类学校，村子设扫盲班、学习班，乡镇普及小学，县城设初、高中，使尽可能多的人受到教育，学到文化。
　　于是，像林向平一样有一定学习基础的人，便能够进入县办的初级中学，和栗津他们一样接受教育；基础较差的，没有基础的，也都进了适合的各级教育机构，大部分都能开始接受知识的熏陶，各村、镇都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在大环境、大气候的影响下，一些父辈乃至祖辈的人们，受上学孩子的影响，也在田间地头、锅灶旁、捧起了识字课本，从学读、学写自己名字开始，认真开始了学习。
　　对于像林向平一样有资格进入县办中学的人来说，内心的高兴自不必说，能在教室中亲耳聆听老师的讲解，和同学们交流学习、谈论未来，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中闪现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感到世界向完全变了一样，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幅全新的景象：开学典礼上，彩旗翻飞，人声鼎沸，校长充满激情的讲话仍在耳边回响，“同学们，我代表全校师生对你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咱们学校的一员了，我们将共同学习、共同生活，我们就是一家人啦！以后，学校就是你们的家，这里有如父母般关心和爱护你们的老师，有亲如兄弟姐妹的同学，我们要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学习中来，以实际行动报答父母、回报社会。要知道，我们今天能坐到这里，是很不容易的，要懂得珍惜，用我们的优异成绩报答爱我们的所有人们！”老师和学长们是那样的热情。
　　初次来到学校，道路两旁占满了夹道欢迎的身影，有节奏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响彻云天，上下舞动的各色小旗，使他以及和他一样的人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在宿舍里，学长们帮他们打理好床铺，铺好被褥，安置好生活用品；在教室中，老师把一本本发着油墨香气的新书本发到每个新同学手中，他们摩挲着新课本，久久舍不得放下。校长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是啊，来到这里学习，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林向平深有感触。他想到了家中的一切，父亲年岁越来越老，却为了家人仍要到田间弓着身子劳作；母亲体弱多病，干不得力气活，但为了一家的吃穿整日不得空闲；哥、姐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都早已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想到这些，他便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撞击着自己，同时一个声音在响起：努力学习，只有努力学习，才能对得起父母、兄弟，老师、同学以及所有关爱自己的人们。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已是深夜，月亮静静地挂在没有一丝云朵的空中，睁着圆圆的大眼，把皎洁的身子透过树梢。透过窗户，映在床头前，映在仍然毫无睡意，已翻身坐起的林向平身上。他借着月光，拿起枕头旁的新书本，摩挲着封面，慢慢翻看着……
　　五十一
　　空中虽然还弥漫着雾气，但不知怎地，漫步郊外，却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平日里司空见惯的麦田，现在看来似乎更绿了。然而这还不仅是生机的所在，那高高向天空伸展，枝桠着原本光秃秃的杨树、柳树的树干、树枝，似乎也泛出浅微的绿，静静地、均匀地浮涂着，像是在滑溜溜的玻璃上突然蒙上了一团水汽一般，透出一种朦胧的美。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飞着，从这棵树落向那棵树，或从这边飞向那边；落在田埂上，落在小河边，落在那簇簇的灌木丛、杂草间。更有几只大着胆子跳跃过两旁的冰面，立在已经开始融化、正汇成涓涓细流的河中央的冰块上，把小嘴伸向清亮亮的、依稀可见河底砂石的水中，汲了起来。殊不知，不一会儿，脚下的冰块似乎也动了起来，小鸟惊慌而又机灵地扑楞飞起，落向岸边，惊魂未定地立在那“叽叽喳喳”起来，像是在惊诧和窃喜刚才的“历险”。
　　春天终于不知不觉来临了，时辰还早，但远处的小树林旁已有不少劳作的人了。他们总是用颤巍巍的扁担挑着长系编筐，在那树林边忙着什么，鱼贯地来回走动。脚步显得匆忙，但又是那样稳健和负有节奏。他们愉快地笑着、谈论着什么，这欢声笑语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简单而又深邃。额头上汗珠不一会儿便随着艰辛的劳作而流淌了下来，把满头满脸弄得光溜溜、汗渍渍，仿佛那铜铸鎏金的佛面一般。
　　“平溜溜，
　　远远地，
　　看呀吗看不到头呀！”
　　不知是谁，突然唱起了高亢嘹亮、带有浓郁乡音的乡调。
　　“大风吹沙迷日头呀！
　　有个巨人把天撕，哎呦，把天撕……”
　　浑厚、雄壮的歌声伴着劳动者的号子，传得很远、很远……
　　两个走在路上的少年被这情景和歌声所吸引，也陶醉在歌声中。他们愉快地说笑着，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是匆匆往家乡赶的栗津和林向平。
　　今天是学校的休息日，他们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一到礼拜天，想家的情绪愈来愈浓厚，于是，二人约好一起做伴回家。如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到悄悄来临的春天，看着两旁喜人的场景，呼吸着乡间新鲜的空气，想到就要和亲人团聚，心情格外高兴。
　　林向平更是如此。本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坐进课堂，继续读书，而如今奢望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一时还有些回转不过来，几个月来一直处在一种亢奋之中。
　　当然，他把这种亢奋变为了动力，变为如饥似渴学习的动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成绩很快就在新生班名列前茅，他也从知识的海洋中汲取着营养，生活顿时变得充实起来。几个月来忙于学习，他没顾得上回家，每当静下来时，思乡之情便涌上心头。真不知家中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一切都还好吗？父亲是不是还老咳嗽，母亲的病怎么样了？哥哥、姐姐都在忙什么？大黄狗长高了吗？他心里这样想着，终于忍不住和栗津说了。栗津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这个星期天一块儿做伴回家。
　　栗津和林向平在路上走着、看着、想着，栗津也是一样的想法。好久没有看到奶奶、爸爸、妈妈了，不知他们在忙什么？还有爷爷走后是不是来过信，工作还顺利吗？一忽她又想到自己很快就要从学校毕业啦，是继续深造还是走向工作岗位，她一时也没个主意。临近毕业，事情会更多，回家的日子可能就更少了，这次好好在家待待。
　　一路想，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四平村和河子村道路的交叉口了，两人互相道别，分了手，向各自的村子走去。
　　林向平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不由得急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一路小跑起来。他惊异地发现，道路旁是一条新挖的渠道，渠底平平，渠堤宽宽，新新的黄土整整齐齐地散着清香。林向平这时才明白，自己来时看到的劳作的身影和歌声就是这些挖渠人。
　　这样想着，他便来到了村口，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刚想喘一口气，突然一阵“汪汪”的狗叫声向他传来，他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自家的大黄狗由远及近的向自己跑来。它显然已经认出了小主人，颠颠地跑过来，边跑摇动着尾巴，兴奋地叫着。
　　林向平赶忙迎上去，转眼间，大黄狗已经来到了身边，它又蹦又跳，高兴地撒着欢，林向平和黄狗一起欢快的向家中走去。只见村口的墙壁、围墙上，书写着一些大大的红字“团结-批评-团结”、“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等字样的标语、口号。雪白的墙壁上新鲜颜色的大字，很是夺目。
　　林向平如有所思地看着，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有些奇怪，怎么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太阳暖暖地照着，大街小巷里也写着许多标语。他穿过曲曲折折的小胡同，来到自家的门前，奇怪，门锁着，家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上哪去啦？”他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在门口不自主地转来转去。大黄狗看着小主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便对着林向平“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向村子的一角跑过去。林向平明白了通人性的大黄狗的意思，便跟着一起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