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匪性难移

　　午时，孔有德、沈冬浩、耿七3人为首的物资采购队伍离开了平壤，往西南的南浦港赶去。此时，“秋老虎”开始发威，地表温度迅速飙升。手持皮鞭的孔有德扯着大嗓门，骂骂咧咧地威逼众人加快速度，继续赶路。
　　
　　“快走！要赶回去过中秋节！”
　　
　　进入酉时，“沈舅爷”喊停了整支采购队，皆因他胯下的骡子走不动了。沈冬浩离开平壤时，特意买了十头牛与十头驴，让它们帮助整支采购队拉运物资，替士兵们分担压力。此外，精打细算的沈冬浩还给自己买了一头便宜的劣骡，作为临时的座骑。尊贵的“沈舅爷”是整支采购队唯一的一个有座骑赶路的人。
　　
　　“孔将军，大伙已经很累了。如今，南浦小港就在不远处的三里外，要不我们先在这里歇息。歇息一会儿不会影响我们在天黑前赶到南浦的，如何？”
　　
　　孔有德走近了沈冬浩的那一头被抽得血痕累累且走不动的劣骡，寒光一闪，劣骡的咽喉开始冒血。不拘小节、粗鄙豪迈的孔有德把嘴贴近劣骡的出血处，大口大口地吮吸骡血。劣骡很快捱不住，轰然倒下。
　　
　　孔有德一边擦拭嘴边的骡血，一边呼唤耿七，说：
　　
　　“把这劣骡煮汤，让士兵们喝汤吃肉！我们天黑后才走！”
　　
　　夕阳西下，来自东江镇的将士们一边看日落，一边喝酒啃干粮。正在逐渐煮沸的骡汤，弥漫出诱人的香气，它与朝鲜葡萄酒的酒香混杂在一起，惹得大伙很兴奋。此时，千总耿七说了一句话，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有肉有酒有美景，若再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配一个朝鲜女人，那就爽啦！”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由50人组成的朝鲜骑兵小队出现在来自东江镇的一众将士面前。马蹄声沉寂，飞扬的尘土飘进了孔有德碗中的骡肉汤里面。
　　
　　夕阳余晖下，一名朝鲜高级武官打扮的骑兵头目，用孔有德勉强听得懂的汉语对眼前的东江镇将士说：
　　
　　“根据平壤百姓的举报，本官怀疑你们藏有国王谕令禁止私人交易的‘高丽参’。现在，我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
　　满面堆笑的沈冬浩手里捧着一根名贵的“高丽参”，像一个孙子一样，跟马背上的朝鲜高级武官交涉。那是一根买给其远在天津的父亲沈世奎的高丽参，沈冬浩是一名孝子。沈冬浩交涉时，不远处的孔有德、耿七2人正坐在地上一边吃骡肝，一边看沈冬浩如何行贿。
　　
　　朝鲜高级武官的真实身份是汉城府“捕盗厅”的一名右捕少将。右捕少将此行是奉“西人党”李贵之命，特意到朝鲜北部找“东江采购队”的茬。对朝鲜国王李倧而言，最好的结局是毛文龙的人以后都不要再去平壤，能知难而退。
　　
　　捕盗厅，李氏朝鲜时期掌管汉城府及其周边地区的治安机构，有时也执行朝鲜国王交办的其他事务，属正三品机构，分设左、右2厅，领头为左捕大将、右捕大将，下设少将、从事官、办事员。
　　
　　天色开始暗下来，只见居高临下的捕盗厅右捕少将挥手打落了沈冬浩塞至其怀中的大银锭，厉声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
　　
　　“全部人跟本官去平壤城，你们的货物需要详细检验！否则，本官将采取强制措施！”
　　
　　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只用普通陶瓷材料制成的碗，带着强大的力劲，重重地砸向了右捕少将的脸颊。右捕少将躲避不及，中碗落马。孔有德的暗器施放手法已经出神入化。
　　
　　人群骚动之际，一个风一般的身影袭向了从地上挣扎起来的有捕少将。
　　
　　喝！
　　
　　一把由精钢锻造而成的高仿“劈风刀”，干净利落地斩破了右捕少将的铠甲。一击得手的孔有德猛然停住脚步，回身横劈，砍下了右捕少将的头颅。有捕少将的鲜血溅湿了目瞪口呆的沈冬浩之衣服。
　　
　　“（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没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
　　——《水浒传》
　　
　　公元1625年的春天，耿仲明已在小长山岛建起了一个小型兵工厂，其大部分匠人源自从金人占据的辽东大陆逃至东江镇的难民匠人，少部分匠人源于耿仲明招募于山东省的优秀兵器匠。孔有德手中的高仿“劈风刀”出产于小长山岛兵工厂。
　　
　　劈风刀为窄身双手长刀，特点是快，缺点是在马战中难以对抗青龙偃月刀等厚重的长柄兵器。劈风刀利于步战与偷袭，跟倭刀相似。
　　
　　被孔有德“擒贼擒王”后，这支朝鲜骑兵队并没有因为恐慌而溃逃，一名勇敢的朝鲜骑士持枪捅向了步战的孔有德。
　　
　　嘶！
　　
　　一支破风的利箭射中了持枪骑士的战马头部，射中战马的人是耿七。说时迟那时快，孔有德乘马背上那袭击自己的骑士失去平衡之际，腾空怒砍，完成双杀。
　　
　　“杀——杀——杀——”
　　
　　二百名东江镇的士兵纷纷拔出了腰刀，高声呐喊，正要上前围攻四十余名朝鲜骑士。此时，只听见主帅孔有德在夜幕中大喊：
　　
　　“禁止近战！用弓箭驱散敌人！”
　　
　　二百名东江士兵中，有一半人是孔有德、耿七2人从长山群岛带到朝鲜的精锐战士。随着孔有德的命令下达，纪律严明的他们停止了发起冲锋之脚步，集体收刀入鞘，训练有素地往朝鲜骑士弯弓射箭，驱赶敌人。
　　
　　孔有德禁止手下的士兵近战，是有原因的。只持有短兵器的步兵对抗马背上的骑士，本来就处于劣势，更何况这一支来自汉城府捕盗厅的骑兵队都装备了清一色的黑柄长枪，除了被孔有德杀死的右捕少将。
　　
　　在来自长山群岛的士兵雷厉风行地执行孔有德的命令之时，沈冬浩手下的100人之动作明显慢了一拍。皆因在天津卫杀过人的沈冬浩可是第一次经历真正的血腥战场，比孔有德年轻的他被战场上的险恶吓得往自己的队伍方向跑去。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在战场上留下了超过十具尸体后，朝鲜捕盗厅的幸存骑士选择撤退。他们在东江明军箭矢的驱赶下策马南逃，结束战斗。
　　
　　“耿七上马！”
　　
　　威风八面的孔有德一边飞身跳上了原属于右捕少将的战马，一边朝副手耿七大喊。除了缴获了右捕少将的战马外，孔有德还缴获了右捕少将的兵器——马槊。
　　
　　槊，是枪与矛的升级版，最早出现在汉朝，当时作为克制匈奴骑兵的利器而大量装备于边军。一把槊由槊刃与槊杆两部分组成，其外形上与长枪相似，然而，在细节上却有许多不同。两者最大的不同点是槊刃的长度达到50至60厘米，枪头远没有槊刃长。槊刃侧重于大面积破甲，枪头侧重于精准刺杀。
　　
　　槊的种类分为三种，马槊、步槊，杂槊。马槊的长度比步槊长，顾名思义，前者装备于骑兵，后者装备于步兵，两者的槊杆都是“拓木”。拓木，又称“桑拓木”，具有良好的弯曲回弹、瞬间复位之能力。至于杂槊，槊头夸张而沉重，装饰意义大于实战能力，槊头有的像权杖，有的像狼牙棒，中看不中用。
　　
　　槊的造价成本非常高，制一把槊，既需要有出众的兵器匠，亦需要有合适的制槊材料，而且制槊耗时相当长，没有三年时间，弄不出一根合格的槊。制槊的过程除了繁琐外，其失败率也很高，制10根槊，最多只有3根是合格的。鉴于槊的造价极其昂贵，槊都是祖传的冷兵器，属出身高贵的将门之家所独享，与普通的将士无缘。
　　被孔有德偷袭致死的“右捕少将”，乃是朝鲜汉城府的贵族武将。
　　
　　“马槊为用，虽非古法，近代相传，稍以成艺。”
　　——《马槊谱序》
　　
　　眼看孔有德已经绝尘而去，耿七对已经被吓得躲到远处、尿湿裤子的沈冬浩大喊：
　　
　　“请沈舅爷组织士兵们打扫战场！我们很快返回！”
　　
　　把整支“东江采购队”交给沈冬浩后，扔下弓箭的耿七捡起了孔有德插在地上的高仿“劈风刀”，骑上了一匹死了主人的高丽马，追赶孔有德而去。
　　
　　一更天，孔、耿2人返回原地与沈冬浩汇合，孔有德带回来了4匹战马，战马的主人全部死在了孔有德的马槊之下。
　　
　　“真是一件好兵器！我们小长山岛的兵器匠们可造不出来如此优良的马战利器！”孔有德一边擦拭马槊上的血迹，一边在夜色中感叹。
　　
　　“孔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该尽快赶到不远处的南浦小港。”
　　
　　与孔有德对话的沈冬浩已经换去了新衣服与新裤子，原来的沾血衣服让从小娇生惯养的沈冬浩想作呕，尿湿的裤子亦使其感到不适。马背上的耿七从沈冬浩那镇定的声音语调中，已经感受不到其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恐惧与惊慌。
　　
　　夜色入垂柳，烟波涨南浦。月光下，南浦小港码头的300名东江镇留守水手热火朝天地把采购到的朝鲜土产、未用完的钱银，有条不紊地装载上船。很快，一名朝鲜官员的声音响起，其用生硬汉语蹦出来的话让坐在行军椅上的孔有德瞬间火起。
　　
　　“按照南浦地方法令，天黑后禁止汉人装船!”
　　
　　杀气弥漫、扭头回望的孔有德看清了码头的朝鲜官员之面容时，朝鲜官员却看不清孔有德身上的血衣。夜色中，孔有德意味深长地看了副手耿七一眼。
　　
　　铅！
　　
　　领会孔有德意图的耿七果断拔刀之时，害怕血、反应快的沈冬浩已经闪到了一边去。经过“长山总教头”孔有德的严格训练，耿七的刀法已经很快。
　　
　　扑通！
　　
　　码头朝鲜官员的随从们惊恐逃去之时，耿七像踢足球一样，把该名码头官员的人头踢进了滚滚西流的大同江。耿七随即放纵军纪，对手下的士兵下令：
　　
　　“进渔村！抢娘们！”
　　
　　三更天，作案累累、双手沾血的东江采购队从海路逃离了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