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镇抚不和

　　新任旅顺指挥使刘爱塔虽然不识字，但乃是绝顶聪明之人。他能从一个普通的投奔建州女真之汉人，混成努尔哈赤的女婿、复州卫的大总管，靠的就是绝顶的智商与超高的情商。对于每一批次从登州押运至旅顺的物资，满脸堆笑的刘爱塔都会偕同旅顺指挥同知耿仲明，一起到港口验货，然后，把验收完毕的物资，包括粮饷在内，一并交由协防旅顺的耿家军保管。
　　
　　刘爱塔阅人无数，他知道年轻的耿仲明是一个懂得为大局着想的人，事实确实如此。陈有时、李九成2人每一次代表皮岛到旅顺接收物资时，耿仲明都会要求代表毛文龙的陈、李2人，给刘爱塔的部队留下可观的物资。
　　
　　耿仲明说：“我们跟刘爱塔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旅顺在，一起活；旅顺丢，一起死。若友军部队‘营养不良’，我们东江明军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三个月过去后，刘爱塔坐稳了旅顺指挥使的官位；另一方面，眼看挑拨旅顺刘爱塔与皮岛毛文龙的计策失败，武之望又找上了另外一个人，联手对付毛文龙。这一次，武之望找对人，因为这个人，对毛文龙的意见非常大。
　　
　　早天启四年（1624年）正月，朝鲜爆发“李适之乱”。李适，原本是“仁祖反正”中的大功臣，然而，因政变成功后的分赃不均，时任副元帅的李适不满“西人党”的排挤，遂在平安道的宁边郡竖起反旗，率领12000名麾下精锐直指汉城府。李适的精锐部队势不可挡，于天启四年的二月初九打下了汉城府。朝鲜国王李倧逃亡公州避祸。这一事件，史称“李适之乱”。
　　
　　“李适之乱”最后被大名鼎鼎的“八道都元帅”张晚平定了。此叛乱发生时，正值“复州反正”事件刚刚告一段落，为了迎接刘爱塔降明以及保住旅顺，东江明军元气大伤，老将尚学礼死了。因部队急需休整，收了李倧50万两白银的皮岛毛文龙自顾不暇，当时并没有给李倧提供实质上的帮助，只派了王辅部队这一支弱旅入朝，“象征式救援”。平安回到汉城府后，李倧痛骂收了他钱的毛文龙狼心狗肺。
　　
　　天启五年（1625年）春天，朝鲜仁祖李倧正式获得了大明帝国对其朝鲜国王的赐封。毛文龙随即派遣毛承禄、陈继盛2人到汉城府，代表东江镇道贺。李倧刚获正式册封的头几个月里面，东江镇与朝鲜相安无事。然而，随着登莱巡抚武之望横插一脚，多次暗中怂恿朝鲜对抗东江镇后，李倧开始对长期问他要布要粮要军械的毛文龙说“不”了。
　　
　　1625农历年六月，“朝鲜人女婿”毛承禄再次代表东江镇到汉城府，向仁祖李倧下“高丽弓”的订单。这一次，毛承禄碰到了铁板，李倧以“百姓农种忙碌”为由，让携带钱银而来的毛承禄打道回府。毛承禄回到皮岛后，向义父毛文龙报告了情况，毛文龙当时的第一反应：
　　
　　“兔崽子！过桥抽板……”
　　
　　又到公元1625年八月，长山岛的孔有德、皮岛的沈冬浩2人奉毛文龙之命，组团到朝鲜平壤购买粮食、布匹、茶叶、糖类、酒醋等物资。前者替长山群岛采购，后者替皮岛采购。
　　
　　年轻的沈冬浩投靠皮岛毛文龙，跟“辅帅”尤景和存在莫大的关系。
　　
　　原来，早在公元1624年，搭上毛文龙的沈氏一族通过“天津——皮岛”的贸易航线大发横财后，年轻的沈冬浩得意忘形，天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流连于青楼，嫖饮荡吹，不把以前曲意巴结的“令狐官人”放在眼内。“令狐官人”真名为令狐箫，其生前乃是天津坊间流传的“天津四大公子”之一。令狐一族在天津卫财大气粗，令狐箫受不了沈冬浩的小人得志。某一夏夜，沈冬浩与令狐箫在天津的一所青楼大打出手，皆因令狐箫把沈冬浩早年当令狐箫跟班时所发生的糗事，当众曝光，意图奚落沈冬浩。失手之间，令狐箫死于非命。误杀令狐箫的沈冬浩当夜逃出天津卫。
　　
　　几天后，载着八门澳门卜加劳厂红夷大炮、以尤景和为首的东江船队停泊于天津港，船队当时为了躲避海面上的大风浪而靠岸。正为儿子闯下大祸而心急如焚的沈世奎，此前曾在皮岛见过尤景和，俩人对彼此的印象还不错。沈世奎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用5000两银子的“巨款”贿赂了尤景和。雷厉风行的尤景和遂让亲兵们连夜打扮成锦衣卫，风风火火地登陆天津港“办案”。尤景和一行人在乔装成农户的沈世奎之小侄儿沈冬豹的引领下，把藏匿于天津卫附近村落的沈冬浩当作“朝廷钦犯”，光明正大地绑走，大摇大摆地上船，扬长北去。
　　......
　　
　　暑气消散，秋色澄明。孔有德、沈冬浩2人为首的“东江采购联合船队”停泊于朝鲜的南浦，然后，一行人舍舟登陆，登上了朝鲜半岛的土地。
　　
　　南浦，属朝鲜领土，位于黄海的西朝鲜湾，在明朝时期，是一个小渔港。“采购队”选择在南浦停泊登岸，皆因南浦处于大同江的下游流域，距离西面的大同江出海口只有15公里，距离东北的平壤城也很近，大约40公里。
　　
　　孔有德不是第一次来朝鲜，上一次来朝鲜时，还是跟耿仲明一起来的。自从东江开镇后，南浦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渔村，变成了一个日渐繁华的小渔港，成了东江镇与李氏朝鲜第二大城市平壤城的海上联络中转站。毛文龙第一次在日本九州抢劫成功后，无数的抢劫战利品通过南浦小港流入了朝鲜北部，换取了东江镇急需的粮食。孔有德在公元1622年跟随耿仲明到南浦，参与了抢劫战利品的倒卖活动，当时的朝鲜地方官员，热情地接待了来自皮岛的人们。
　　
　　江流入南浦，浦上有佳人。江风中，小渔港上的年轻渔妹们娜娜多姿、前凸后翘，看得来自东江镇的众人如痴如醉、赏心悦目。尽管小渔港的朝鲜地方官员对远方的客人表现得很冷淡，但孔有德、沈冬浩2人手下那200号年轻的士兵们以及300名东江镇的水手，却在秋日的阳光下心情大好。
　　
　　皆因南浦小港一带的朝鲜女人真的很美。
　　
　　赶了一天的路，东江明军物资采购队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平壤。孔、沈2人知道平壤城会在一更天实行“宵禁令”，遂决定在城外扎营休息。当晚，已经有不少生活在平壤郊外村落的朝鲜族百姓，主动携带各式各样的农产品找上了来自东江镇的汉人。在夕阳完全隐去前，双方完成了让彼此都感到满意的交易。
　　
　　翌日清晨，在东江明军物资采购队的扎营所在地，围起了一大圈的朝鲜族百姓，当中，既有附近携带了自家农产品前来贩卖的农户，也有来自平壤城里的大大小小市井商贩。秋风中，熙熙攘攘、吆喝连天，一个规模庞大、突然冒起的“中朝临时跨国农贸市场”如期出现了。
　　
　　东江的采购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平壤了，在1624年秋季带队到平壤采购的人，是广鹿岛的王辅与铁山堡的陈继盛，这次轮到大长山岛的孔有德与皮岛的沈冬浩。
　　
　　“沈舅爷，我们争取在今天内把筹粮工作完成，然后提早回东江过中秋！如何？”声若洪钟的孔有德对沈冬浩说。
　　
　　“好提议！我本来也想跟孔将军说这件事。”毛文龙的“小舅子”沈冬浩回应孔有德。
　　
　　突然，“中朝临时跨国农贸市场”出现了一队来自平壤城的朝鲜官兵，只见领头的军官骑着一匹花色的高丽马，在人群中高声怒喝。
　　
　　“他在说什么？”眼看数以千计的朝鲜百姓开始散去，孔有德问身边的朝鲜语小翻译。
　　
　　“禀孔将军，那位骑着花马的平壤武官正在驱赶欲跟我们做买卖的朝鲜百姓。他说，按照新的平壤地方法令，未经官府允许，朝鲜百姓禁止与东江镇的明军开展贸易往来……”小翻译一字一句地给孔有德翻译。
　　
　　很快，商人世家出身的沈冬浩带着另外的一名小翻译，上前与该名骑花马的朝鲜武官交涉。不远处的孔有德遂带着副手耿七，以及几名强壮的亲兵，躲到了一顶临时搭建起来的凉棚下，一边悠闲乘凉，一边观看沈冬浩如何交涉。
　　
　　“这小子挺像他的父亲的。”心直口快的千总官耿七对指挥佥事孔有德说。
　　
　　耿七，“耿氏庄园六亲随”之一。在武艺方面，耿七不如旅顺堡的耿乐；在阴谋诡计方面，耿七不如耿仲明的参谋官耿智；在水性方面，耿七亦不如驻防在双岛的耿帆；在谨慎沉稳方面，耿七亦比不上留守长山群岛的耿金；就与“耿家军”主帅耿仲明的私人关系上，耿七亦不如耿仲明贴身书童出生的耿鑫。然而，“耿家军”的二把手孔有德，却对耿七非常器重。
　　
　　就脾性而言，耿七与孔有德是一类人：性格急暴，胆大包天。
　　
　　“是啊，口才了得，挺像沈世奎的……沈世奎去年从天津到皮岛开展贸易，三言两语，哄得毛帅乐呵呵的......还有他的养女沈冬梅，十足的狐狸精，迷得毛帅找不着北。”孔有德对耿七说。
　　
　　沈冬浩在交涉的过程中，偷偷地向高丽花马上的朝鲜武官塞了一块大银锭。孔、耿2人看到卑躬屈膝、笑容可掬的沈冬浩一副快要跪下的模样，恶心得想作呕。
　　
　　然而，行贿有用。
　　
　　在封建社会，有权自然会有财，官越大，财自然越多。“升官发财”的成语就是这样来的。
　　
　　朝鲜武官带着手下们离去后，被驱散的朝鲜百姓重新云集，买卖继续。沈冬浩找到了凉棚下的孔有德，说：
　　
　　“孔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在大明正式册封李倧为朝鲜国王前，是不会出现平壤地方官员刁难我们的情况出现的，而如今……”
　　
　　直肠直肚的孔有德打断了沈冬浩的话，说：
　　
　　“沈舅爷的意思，孔某懂。午时，我们撤离平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