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01
　　 
　　洪麻子认为他赶上了好时光。乱世就是为给洪麻子这样的英雄准备的，淞沪抗战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匪在全国人民支援抗战的行动中找到了他今后要走的路，成了江南少数几个最先举起抗日旗帜的人。
　　他很快就尝到了甜头，以抗日的名义派捐派税没人敢说什么，汉奸的帽子不是什么人都能戴得起的。当然这是后来的事，开始并不是那么顺利，谁都不愿意将钱粮轻易地送人。洪麻子派出去的人常常空手而归让他愤怒，不支持抗日的人必须接受惩罚。洪麻子还是有点头脑的，众怒难犯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没必要弄得像个瘟神人人躲着你反而影响你求财，杀鸡儆猴是他最好的选择。他的目光对准了一个小地主。
　　小地主没想到会祸从天降，他脸色苍白地听完洪麻子以汉奸罪宣布了他的死刑。他只是一个不舍财的人与汉奸一点也挨不上边，更罪不至死。众人求情使小地主免于一死，但花了原来两倍的代价才使这件事画上了句号。洪麻子的狠辣使他如愿以偿。
　　有了钱和粮就有了人和枪，洪麻子的野心和队伍开始膨胀，原来的十几个人发展到现在的三十几个人。洪麻子并不满足，他要做江南的土皇帝，马千里无疑是这条路上最好的垫脚石。马千里家大业大人枪众多，不是洪麻子想动就动得了的，洪麻子在寻找机会。
　　到山寨来访的客人给洪麻子送来了他久在寻找的机会。洪麻子的眼睛在客人带来的两挺机枪、十条步枪和两千发子弹面前放出了光。礼物对洪麻子发出了诱惑，他的脸上却露出很平静的样子，带这么重的礼物来见他肯定没有好事。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客人笑了笑，一种为洪麻子故作姿态而发出的轻蔑的笑，这让洪麻子很恼火。他干咳一声掩饰被人看穿心思的窘态。他知道客人会说出他的来意因而没有再问。
　　“当然是好事。”客人停顿了一下观察洪麻子的反应，洪麻子的无动于衷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想再吊胃口了，继续说下去，“我们想让你置马千里于死地。”
　　这是洪麻子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现在有人支持对洪麻子来说是个机会。但洪麻子不是个傻瓜，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凭他的力量还不足于撼动马千里。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做？”
　　“我们如果方便的话早就自己做了，你就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洪麻子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你们不要把我洪麻子当猴耍，我这几杆枪能翻起多大浪我心里清楚，你可以走了。”
　　客人没有动，指着他带来的枪说：“这可是些好东西。”
　　“要有命用的东西才是好东西。”洪麻子冷冷地说。
　　客人笑了：“如果我们和你联手你觉得胜算如何？当然这次行动要以你的名义，好处也是你的。”
　　洪麻子哈哈大笑道：“这些东西当然是好东西。”
　　两个人相视大笑起来，笑声过后他们商定了行动的时间。
　　 
　　02
　　 
　　马千里是被枪声惊醒的，他披衣坐起来看到了妻子惊恐的眼光。马千里凝神听了一会，枪声并不激烈，在枪声里夹杂着人喊马嘶。离得太远，马千里没听清他们在喊什么。马千里知道这是洪麻子滋事来了。
　　钟司令的警告早就被马千里丢到脑后去了，他从未将洪麻子放在心上；那区区十几条破枪还有那虚张声势的二三十人能翻起多大的浪？他认为洪麻子是不敢找他麻烦的。现在，马千里发现他错了，这洪麻子的胆肥了！既然来了，马千里是应该要好好招待一下的。
　　马千里来到寨墙上时，看到了离寨墙500米开外的地方亮起了十数根火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十号人。马千里想起了在书里看过的强盗攻城掠寨的情景不由得笑了，这个洪麻子还以为是冷兵器时代呢！
　　马千里轻视洪麻子，高忠勇也同样轻视洪麻子，他对马千里说：“大哥，你放心地回去睡觉吧，等你一觉醒来这几个小毛贼就被我收拾了。”
　　马千里相信高忠勇的话，不过，他现在睡意全无回去也睡不着了，于是笑笑：“忠勇，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里看看热闹。”
　　洪麻子让人喊了一通话，那些陈词滥调让马千里好笑，更让马千里感到洪麻子像个虚张声势的跳梁小丑。他还以为马千里没有见过世面几句话就给唬住了，就会乖乖地打开寨门放他们进来烧杀抢掠？也太天真了些。
　　高忠勇听得不耐烦了，向喊话的人开了一枪。子弹贴着喊话人的耳朵飞了过去。喊话人立刻尿了裤子，他不知道这是高忠勇手下留情只是给了他一个警告。这一枪让洪麻子恼羞成怒，他大吼一声：“杀进去，我要活剥了马千里的皮。”
　　在两挺机枪的掩护下，小喽啰们向坚固厚实的寨墙发起了进攻。洪麻子立刻见识到了机枪的威力，当然还有那十支快枪间断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在这美妙的音乐声中，他的喽啰们很快就接近了寨墙，准备上演他们的拿手好戏用抓钩飞上高大的寨墙。还有一会儿，洪麻子就可以见到胜利了。
　　洪麻子的队伍里会有机枪？这个发现让马千里的心事沉重起来。这区区的两挺机枪并不可能改变战局，因而他并不会因为洪麻子的火力突然增强而产生担忧。这时他想起的是钟司令对他的提醒，他今天面对的绝不是洪麻子，而是洪麻子背后的神秘力量，善者不来啊。
　　在洪麻子沾沾自喜的时候城墙上响起了一阵排枪，紧接着飞下了雨点般的手榴弹。小喽啰们在这突然的袭击下纷纷倒下，没有中枪的像潮水般退了回去。洪麻子的第一次进攻宣布失败，洪麻子气得直跺脚。他的乌合之众在正规军出身的高忠勇面前是那样地不堪一击。
　　这一次，洪麻子损失了七八个弟兄，像这样打下去几个冲锋下去他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可眼面前的局势洪麻子又不能不打，他已经掉进了别人为他布下的陷阱里，对方却不动声色地按兵不动，洪麻子恨得咬牙切齿。
　　洪麻子咬着牙发起了第二次进攻。这次进攻以虚张声势为主，进得快退得也快。这次他损失了两个人，接下来又是第三次进攻。每次进攻都打得热热闹闹、气势非凡，洪麻子觉得差不多了，他有足够的理由向对方交代了，洪麻子在做足功课后准备后撤了。
　　 
　　03
　　 
　　“这就准备走了吗？”洪麻子的身后响起了老王冰冷的声音。洪麻子打了一个冷颤，虽然是在夜里视线不好，洪麻子也没有理由察觉不到走近的老王。这个鬼魅一样的人让洪麻子心生寒意，他后悔不该贪恋那几支枪，让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洪麻子看了一眼他剩下的十几个人一阵心疼。他将近一半的人已经丢在这里了，这一切都拜这个人所赐。洪麻子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这他娘的怪我吗？说好了两家协同进攻，你们干什么去了？到现在放过一枪了吗？我已经尽过力了，谁也别想拦住不让我走。”
　　洪麻子自己都感觉他说这番话时底气不足，装腔作势的成分多了一些。他希望老王能够做出让步让他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老王冷笑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进攻是雷声大雨点小，你既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哪怕一杆人枪都不剩也要蹚到底。下面的进攻你们要想好了，别想再敷衍了事。”
　　洪麻子苦着脸，今晚上再也讨不了好了，眼看前面是一条死路他还非要走下去。老王离开时说：“不要垂头丧气，只要打进去马家的钱都是你的，到那时你还怕没有人？听好了，我那边枪一响你这边就要同时行动，要想活着离开只有走这一条路。”
　　马千里在寨墙上伸了一个懒腰。枪声停了有一会了，他的心里没有一点轻松，今晚的事情绝不可能到此就结束了。他看向五百米开外的地方，火把没有先前那样多了，自然也就没有那样亮了。看得出洪麻子付出的代价不小，他没有撤走是因为那股神秘力量吗？显见是的，下面该他们出场了。他们已经在洪麻子的进攻中探出了寨内的虚实，下面的进攻才是今晚的重头戏。马千里的心里有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像是验证马千里的想法，寨子的另一个方向响起了枪声。马千里侧耳听了一会，他的脸色变了，那里是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这不能怪高忠勇，那里的地形如此。有一个山头虽说离寨墙有相当远的距离，如果敌人将炮架在那里，足以对整个寨子构成威胁。高忠勇曾想在上面住人防守，但苦于人手不足，马千里只能在加固寨墙方面做文章了。
　　再坚固的寨墙也经不住炮轰，事实很快就证明了这一点，做足功课的老王这次带来了一门迫击炮。虽然只有一门，但对付马千里这样的土豪寨子已经够用了。随着几发炮弹落在寨墙上，寨墙上砖石横飞，有一处已经有了坍塌，寨子岌岌可危。
　　高忠勇骂了一声娘，他想抽出一部分人过去支援，这边洪麻子也发起了进攻。这一会洪麻子是真拼命了，他亲自带人往上冲，这边的形势也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马千里喊道：“忠勇，你在这，我过去看看。”
　　马千里往那边跑的时候，心里有着些许悲壮，自己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将在今天晚上毁于一旦。他的眼睛里喷着怒火，一股热血在身上奔流，你们能阻挡得了我和新四军走在一起吗？你们也太低估人心了！就算毁了我的寨子或是我死了，你们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墙垛上残缺的地方灌进清凉的风。马千里注意到自卫队的人都已做好了和敌人最后一搏的准备。他们的神色肃穆，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马千里的到来提高了他们的勇气。他们奇怪的是这时炮声突然停止了，也没有看到进攻的敌人，倒是那座小山上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马千里的眼睛透过朦朦的夜幕停在了小山上。子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下的小山上飞舞，如鞭炮似的绵延不绝的枪声里马千里想起了春节时的焰火。他的心温暖起来，他的寨子在新四军的及时出现时转危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