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孔方和马千里都没有料到他们的友谊因这次会面几乎走到了头。虽然还没有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但和那是差不多的，见了面点个头只是表面文章是不可能交心的，虽然两个人都不想放弃友谊但心里的疙瘩却无从解开，当然主要责任在孔方这边。
　　从马千里那里回来，孔方不顾一路鞍马劳顿，第一时间向安倍汇报此行的结果。他说马千里虽然还没有答应为皇军办事但态度已不像原来那么坚决了，他犹豫的态度说明是个好的兆头，大佐这个最后通牒是英明的，十天后应该会有好消息。
　　安倍很满意地表扬了孔方几句。安倍是很少表扬人的，这次不一样。马千里在江南的分量安倍是清楚的。马千里的松动代表了整个江南的松动；马千里能为皇军办事，江南的大大小小“诸侯”也会为皇军办事，整个江南就会是皇军的天下。为了这个美好的愿景安倍还必须要加把力。
　　“孔先生，你还要多辛苦一下，要不断地给马千里施压，让马千里知道国民政府靠不住，新四军一样靠不住，只有和皇军合作才是他唯一的出路，才能保住马家在江南的一切。你要警告他不要试图耍什么花样，那只会给马家带来灾难。”
　　安倍意味深长地看着孔方，孔方的心猛地颤抖一下。安倍这也是对他的警告吗？显然是的。这个老狐狸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他孔方，一切都是利用，利用中国人掠夺中国的财富实现他们占领中国的野心。
　　孔方回到家的时候天已黑了。他一路上还在想着安倍的眼神想着安倍的话，猜测着安倍对他和马千里之间到底知道多少。想到他和马千里的谈话没有第三人在场其内容不可能外泄时孔方心安了许多。
　　孔方回到他的书房。他在这里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静思，省视他一天下来的所做所为有没有不妥需要补救的地方。今天他要想的是十天后如何置身事外的问题，安倍是个多疑的人，要想让安倍相信他尽力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书房里漆黑一片，透露出一种诡异。孔方停下了脚步，他的汗毛竖了起来。长年累月积下的警惕使他觉察出屋内有一个不速之客在等着他，他感到对方的枪口对准了他，此刻已退无可退。孔方放弃了开灯的打算，厉声喝问：“你是谁？”
　　黑暗里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孔方兄，好久不见。”
　　对方瞄准他的枪口已经移开了。孔方松了一口气，摸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今天带来了什么任务？”
　　“任务很简单，你只要在外面散布你今天已经和马千里谈妥了，马千里同意为日本人服务就算完成了任务。”
　　“你们这是要置马千里于死地？”
　　“谁让他和新四军走这么近？我们就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你们考虑过后果没有？这样做有可能将马千里推到日本人那里。”
　　“这个结果不是没有可能的，只要他不投新四军就行。”
　　这是什么混蛋逻辑，这不是敌我不分吗？孔方感到悲哀，为马千里也为他自己，这么多年他们却为这样的混蛋政府服务！他控制着愤怒：“如果我不干呢？”
　　“如果你不想让日本人知道你和马千里的勾当你最好干。你试想一下如果日本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夫人和女儿的安全你能保证得了吗？”
　　孔方沉默了，他相信他们说得出就做得到。为了家人的安全孔方只能妥协，他只能对不起马千里了。
　　 
　　02
　　 
　　马千里投敌的消息在江南的大地上传播着。开始还有人不信，说的人赌咒发誓他在孔方那里得到了验证，孔方是当事人之一，说的人信誓旦旦不由得听的人不信了。江南本就多雨，这才晴了几天又阴沉了下来，更有甚的是人们心里头的阴云越来越浓厚起来，他们不能不为今后的何去何从多做考虑了。
　　跑兵反原本是那些小家小户的事，现在临到了那些大户人家。他们收拾着金银细软，大包小包的堆得像座小山。东西都收拾好了，当家的还没有想好去处——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想找一个没有兵乱的地方还真不容易，最后一声叹息“先等等吧”。
　　马千里是最后得到他通敌的消息的。这并不能说明他消息不灵通，而是人们说这事时是避开马家人的。谁也不想让马家人误解，说他们背后说马家坏话；他们没有必要得罪马家，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一个即将当汉奸的马家。
　　马伯是在几个长工的议论中听到的。他们发现了马伯都住了口，紧张得脸上变得煞白。他们装作没事人似的忙着手里的活计以企图蒙混过关，但马伯却不想放过他们。为了得到真相，马伯问话的语调尽量平和。
　　“你们是在哪里听到这些闲话的？”
　　长工们知道马伯已经一字不漏地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时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坦白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如实地告诉马伯这个已经不是秘密，江南的村村户户都传遍了；然后他们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马伯想证实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马伯警告他们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听信和传播这些没有根据的谣言。
　　马伯怀着激愤向马千里汇报了这个传言，他声音很低说得很慢但很清晰。马伯一边说一边偷看着马千里的脸色，猜想着马千里的反应。他说完了，马千里什么反应也没有——既没有歇斯底里地痛斥这是谣言，也没有唉声叹气地担忧这个谣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马伯说完了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马千里摆摆手，马伯无声地退了出去。
　　马千里的心里没有他表面那样平静。他想国民政府终于出手了，而且用的是他始料未及的烂招。他心知这一招的目的是想借刀杀人。谁都知道新四军对惩戒汉奸绝不手软，新四军一旦相信了这个谣言后果是严重的——马千里丢掉的是性命，新四军丢掉的是江南的抗日局面。
　　马千里要考虑的不是后面的问题，此刻抗日局面离他还比较远，他关心的是他的性命，只有保住了命才能保住一切。许久以后马千里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这样想并没有错，所以他找来了高忠勇，要他加强戒备，防止新四军会突然袭击马家。
　　高忠勇惊愕地张大了嘴，马千里的做法让他感到错愕。那不过是一个谣言，像钟司令那样睿智的人不可能分辨不出来。马千里洞悉了高忠勇的想法，他说：“我这样做只是防患于未然，并不是要和新四军为敌。”
　　马千里的做法没有错，高忠勇无话可说。
　　 
　　03
　　 
　　这是一段难熬的时光。
　　新四军没有来攻打马家，也没有派人来刺杀马千里，马千里为此既感到费解也感到惶惑。他为不知道新四军究竟是怎样想的度日如年，多次派人出去收集新四军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对他的评价，结果是一无所获。池面的水越是平静，越是让人担心水面下的汹涌漩涡。这事一天没有结果马千里一天心里就不得安宁。
　　马千里终于等来了见分晓的日子。
　　他先是等来了新四军大捷的消息。他借出的机枪无疑在这些战斗中起到了作用。他这是间接地为抗日出了力，为此马千里感到欣慰，也由此得出一个推论：新四军这段日子太忙了，没有时间顾及他的事，一旦腾出手来见分晓的日子也就会到来了。
　　马千里在钟司令动身来马家的时候提前得到了消息，这归功于高忠勇的尽职尽责。虽然他不相信新四军会上当而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但马千里的安危同样牵动他的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做点防范毕竟不是坏事。他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布置的眼线起了作用，钟司令这次要亲自来马家还机枪。
　　“他们来了多少人？”马千里显得忧心忡忡，该来的总会来，新四军是向他讨说法来了，钟司令会听他的解释吗？
　　“一共六个人，钟司令和他的警卫员，还有四个兵扛着四挺机枪。”
　　马千里看到了希望，钟司令只带这几个人来看样子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事还有和平解决的希望，他不能让钟司令笑话他心虚。是啊，他心虚什么呢？他没有投敌心就不能做出小家子气的举动。马千里吩咐打开寨门迎接钟司令。
　　钟司令一如既往的豪爽，见到马千里拱着手高声地道：“千里兄，这一路赶得急，口渴了，有好茶泡上一壶。”
　　钟司令拉起马千里的手向会客厅走去，他小声地对马千里说：“我是好久不识茶的滋味了。”
　　马千里送给钟司令的茶叶足够钟司令能接上新茶，怎么会这么快就喝完了？此刻他已放下了心里的戒备调侃道：“钟司令这是以茶当饭啊。”
　　钟司令指着新四军战士说：“我被他们当成土豪打了。”钟司令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马千里心里的阴霾在笑声里散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爽快。他现在不怕触及谣言的话题，相反他想知道钟司令对谣言的看法，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让人更觉得踏实。马千里明知故问：“钟司令，你这次来不是为听到什么而来的吧？”
　　钟司令说：“谣言止于智者，我们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何况他们的手法那么拙劣。我们虽然来往不多，但还是了解你的，在民族大义面前你决不会犯糊涂，我们是相信你的。”
　　马千里听了很感动，他真诚地说：“钟司令，这次来了能不能小住几日，容我尽点地主之谊？”
　　“下次吧，下次有时间我会在这里多住几日。今天来我还有一事相告，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视。”
　　钟司令说的郑重，可见这事一定很重要。马千里明白了这才是钟司令来的目的，他坐正了身子问道：“什么事，请钟司令明示。”
　　钟司令道：“从这次谣言事件可以看出有些人不喜欢千里兄和我们交往，他们断然出手没有收到效果，后面就会有更狠辣的手段来对付你，所以你不得不防。有情报显示，洪麻子最近可能会针对你采取行动，你要密切关注一下洪麻子的动向。现在江南的局势很复杂，敌我友盘根错节，日本人也没有闲着，他们对你威逼利诱不成也会对你动手的，你也要想好对策。”
　　马千里说：“钟司令的话我记下了，马某虽不才，但民族大义还是懂得的，骨气也是有的，请钟司令放心；不管他们采取什么手段，我会小心应对的。”
　　钟司令准备告辞了：“我这次来是感谢千里兄对我们的信任，肯将机枪借给我们。我们这次战斗胜利也有千里兄的功劳，现在所借机枪完璧归赵，我代表新四军向你表示感谢。”
　　“钟司令见外了，能为抗日出点力是我的荣幸。这几挺机枪放在我这里有点屈才了，在钟司令手里才能发挥它们的作用，所以还请钟司令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