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黄昏的天空是多彩的，一抹红色的云在西天边展现出了无限的生动。
　　马千里心情大好，钻出轿子迎向了迎接他的高忠勇，他有太多的话想对高忠勇说。看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客厅，马千里的妻子有些失落。有什么话就不能先对她说吗？这两天她心神不宁，茶饭不香，也不知道有多担心他。
　　马兰看出母亲的不快，走过去喊了一声妈：“这不都平安回来了？你的心也该放回肚子了。”
　　母亲想，人是平安回来了，可事情谈得怎么样不知道，这心终归还是放不下。虽然她从不过问丈夫的事，可夫贵妻荣的道理她是懂得的；她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丈夫。
　　母亲的心事瞒不过马兰，马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笑着说：“妈，到屋里去我给你好好说说。”
　　母亲的脸上有了笑意。
　　同样是迫不及待的，马千里走时说过第二天午饭后就会回来，高忠勇在第二天午饭后就站在大门外向大路眺望，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按时间算，最快的脚程也要到下半晚，这半天他已没有心思去训练自卫队，让他们自己练好了，他干脆充当起瞭望哨来了。
　　人们对新鲜事物都有着莫名的抢先知道的急迫心理。高忠勇听了那么多关于新四军的传说，心里就有着对新四军的好奇。隐隐中他有着希望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马千里如果回来了，他就能验证心里所想。他相信马千里的安全无虞，所以他和马兰母亲的想法是不同的。
　　“大哥，你气色不错，看来此行不虚啊。”
　　马千里接过下人为他沏的茶，撇去浮叶后抿了一口，他看了一眼急吼吼的高忠勇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喝茶，这茶叶不错，水温正当时，恰到好处地将茶叶的香气激出来了，等会喝就糟践了。”
　　高忠勇无奈，只好低头喝茶，马伯就在旁边笑。
　　“大哥，你没有见到钟司令？”高忠勇疑惑地又问。
　　“见到了，钟司令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新四军有别于别的队伍啊。”
　　虽是初次见面，钟司令给马千里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为钟司令的雄才大略、博学多才所折服，他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高忠勇听得出。他什么也不需要问了，外面关于新四军的传言一定是真的。
　　“新四军难啊，我们这里的地理条件对新四军打游击太不利了，不然，新四军真的可以大展宏图了。”
　　高忠勇理解马千里的心情，江南除了地理环境不利于抗击强大的日寇外，这里还是国民政府经营多年的老巢，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这些无一不成为新四军抗战的障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点困难是难不住新四军的。”
　　高忠勇的内心对新四军充满了好感和希望，也是因为他对国民政府太失望了的缘故。他清楚地记得，在南京的一次军事动员会上，长官拍着胸脯保证“城存予存，城亡予亡”。他们这些当兵的心被鼓得热乎乎的，他们热血沸腾，决心背城一战。可是，日军还未到城下，当官的就忘了他们说的，说是要保存实力，带头跑了。当兵们的气一下子就泄了，争抢着过江淹死了好几万。满江都是死人啊！高忠勇他们过不了江，一路溃败，如果不是马千里收留了他们，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
　　现在终于有了一支抗日队伍了，高忠勇那已经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他又记起了自己曾是一个军人。
　　“大哥，新四军初到江南困难重重，我们可要帮他们一把啊。”
　　“这是自然，我们都是中国人，抵御外侮义不容辞。忠勇，这几天你要多留意一下新四军的动向，是骡子是马很快就会知道了。”
　　 
　　 
　　02
　　 
　　郑天祥的到来马千里一点也不意外，他不会不知道马千里去拜访新四军的事。马千里可以想象得出郑天祥一定会铁青着脸大声呵斥他不懂政治，也不关心时局动向，现在虽然是国共合作，但当局并没有真正将共产党视为盟友，并时刻想着消灭他们，马千里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然而这只是马千里的臆想，出乎他的意外，郑天祥的反应很平静，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见到了身着国军军服的白絮飞。
　　马千里感到他的脑子不够用了，他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他相信郑天祥一定知道白絮飞来自新四军，而前不久接待过他的白絮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背叛了新四军。马千里糊涂了。
　　“这是我的副官白絮飞。”郑天祥介绍，然后对白絮飞道，“你就不用陪着了，有事我会叫你。”
　　白絮飞出去后，郑天祥似笑非笑地对马千里说：“这次到新四军去收获不小吧？”
　　“谈不上什么收获，接触一下。不过，新四军留给我的印象不错。”马千里并不掩饰他的想法。
　　“这么说，我的收获比你大。”像是回答马千里的疑问，郑天祥接着说，“我也去见了钟司令。我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不像你大张旗鼓，钟司令留给我的印象不错，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可交。另一个收获就是我在新四军挖来了一个副官，你知道我一向是爱才的。”
　　马千里这才知道了原委，他向来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他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你就不怕白副官是心在曹营心在汉？”
　　郑天祥笑了：“你也不能脱俗。我这里既不是曹营，新四军也不是汉，我们都是中国人。再说，在淞沪抗战时，我就看中了还是学生的白絮飞，和他就有过约定，后来分散了，他是被他的老师拉到新四军的。钟司令知道了这事后倒很爽快，可以让白絮飞为我工作，一不让他刺探我部情报，二不让他在我部发展组织，只是做我们中间的联略人，不过，以后得还他。”
　　马千里明白了白絮飞是新四军和暂五十师之间联系的桥梁。
　　马千里想起了传言，郑天祥为了请缨杀敌挨了上峰的训斥。上峰最后说，军人的命令就是服从，让你干啥就干啥。郑天祥为此耿耿于怀，发了不少牢骚。这一定是郑天祥和新四军悄悄接触的原因。
　　郑天祥说：“我今天来是向你辞行的。”
　　“怎么，你要走？”
　　“我接到命令，要到L城驻防，这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了，所以临走前想和你解释一下有关老师的事情。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怪我没有出手相救。其实你错了，老师不是被人陷害的，他是共产党并且证据确凿，所以我做了很大的努力也没能救下老师。我真的尽力了。”
　　马千里感到震惊，老师怎么可能是共产党呢？他相信郑天祥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当时不对我解释，到今天才说？”
　　郑天祥说：“我没能救下老师，心里有愧啊，你要怪就怪吧，我也就不想解释了。”
　　郑天祥站起身：“我有个建议希望你能听得进去。你在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国民政府对你和新四军来往很不满意，如果你不能向他们靠拢，他们早晚会向你出手的；另外小鬼子也不会让你就这样安生下去的，所以我建议你能和我一道去L城。”
　　马千里说：“我有家有业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你放心吧，我会小心应对的。”
　　马千里要为郑天祥饯行，他这次是真心的。郑天祥苦笑着摇摇头：“军命难为啊，队伍明天就要开拔，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吧。”
　　 
　　 
　　03
　　 
　　马兰几乎不相信她的眼睛，数天前白絮飞还是一身灰军装，今天却是一身黄呢子军服，这是白絮飞吗？马兰相信她不会认错人，那挺直的鼻梁、俏皮的眼睛就说明了一切。她之所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因为她还没有想明白这样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不认识了？”白絮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讨厌。”马兰捶了白絮飞一拳，指着他的军装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絮飞苦笑一下，这样的变化不要说马兰不理解，就是他自己也像是在梦里，钟司令向他布置任务时他还以为是听错了。他怔怔地看着钟司令，希望钟司令再说一遍的话和前面说的是不同的，以证明他确实是听错了。
　　钟司令知道白絮飞听清了他说的话因而没有重复，他说：“这是一项全新的工作，你不能在暂五十师发展党组织，哪怕他们的要求再强烈也不行；也不需要提供他们的情报。你的任务就是宣传我们的抗日主张，对那些反对抗日的进行坚决斗争，以实际行动影响他们，团结他们一道抗日，将他们改造成为一支真正的抗日武装。”
　　“你就是我们和暂五十师之间的一座桥梁。”钟司令又补充说。
　　夜色中，江南的细雨无声地下着，潮湿的空气透过窗棂钻进屋来，屋内的空气也变得潮湿了。吸足了水汽的衣服极不舒服地贴在钟司令的身上，他耸耸肩使贴身的衣服暂时离开皮肤换得一时的舒适。这江南的天气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湿”。
　　不是江南人就难以忍受这潮湿的天气。看到钟司令耸肩，白絮飞也受到了感染，他也想耸肩让身躯离开潮湿的衣服。他认为这样做是不礼貌的表现，是对钟司令的不尊重，所以白絮飞强忍着不舒服等待钟司令的进一步指示。
　　钟司令端起油灯走到军用地图前凝视着他称为L城的地方，黯淡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放大了数倍投在了墙上。他一动不动地凝思着，白絮飞只好走上前看着地图。窗外的靡靡淫雨无疑增添了白絮飞的压抑感，他因为心里不落底而感到忐忑。钟司令似乎没有觉察到白絮飞的不安，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暂五十师即将移防这里。”钟司令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有了这样一支友军在这里，我们的东进就有了保障。这里也将是我们和日寇争夺的一个战场，争夺的意思是不放弃也不是死守，这是一个战略问题。”
　　对白絮飞的工作钟司令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了这么具体的几点原则意见，使从没有独当过一面的白絮飞感到了信心满满。
　　可这些他不能对马兰说，他只能说：“在淞沪抗战时我就认识了郑师长，我答应过他以后要参加他的队伍，现在只是兑现诺言。”
　　马兰对这样的说法不以为然：“那时他们是抗日的，你答应他没有错，现在人们都在说郑天祥是不抵抗将军，你兑现诺言就错了。”
　　白絮飞解释说：“这个传言也传到了郑师长的耳朵里，他很痛苦。我们也要体谅他的难处，给他一点时间，相信他还会和在淞沪时一样走向抗日战场的。”
　　“但愿如此。”马兰想了一会接着说，“也许你是对的。”
　　这时，马千里送郑天祥出来，白絮飞说：“我也要走了，你多保重。”
　　马兰说：“我会到L城去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