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三十五
　　栗家大院被一种焦躁、郁闷的空气所笼罩，院子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气氛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只有厢房里传来隐隐的哭声和孩子的哭闹。
　　这时，大门外传来急躁和嘈杂的脚步声，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急匆匆走进一个人来。屋里正在哭啼的钱贵珍抹了一把眼泪止住了哭声，循声向外望去，见来人是自己的丈夫顾田，便拉起身边也在抹眼泪的两个儿子向门外迎去。
　　由于焦急已是满头大汗的栗顾田还没站稳脚跟，就见从屋里走出红肿着眼睛的贵珍。钱贵珍一连串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老爷子怎么样了？你见栗津了没有？”顾田喘了一口气，简单地介绍了情况，但当他听说栗津又不知上哪去了的时候，那颗稍微平静一点儿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急转身，又迅速的走出门口，向村外奔去。
　　原来，就在乡亲们奔向镇公所，栗顾田一路劝说着随大伙儿一起来到镇公所的时候，家中留下了焦虑的苏静云和钱贵珍。就在俩人预料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暗暗祈祷平安无事时，突然发现栗津又不知跑哪去了！苏静云不见了孙女，更加着急，于是便让贵珍在家守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呼喊着孙女的名字，向栗津平常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下去。钱贵珍捶打着墙壁哭泣着喊道：“天哪！他们都上哪儿去了？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天哪！”身边两个年幼的孩子看到母亲在哭泣，也都受到惊吓，“呜呜”地哭起来，整个院落沉浸在一片悲恸之中。
　　在一条小河岸边的芦苇丛中，不时晃动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显出疲惫而紧张的样子。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前，停下了脚步，显然，他们不知道往哪儿走了，于是踮起脚尖四下望着。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本能地想钻进旁边的苇荡里，但为时已晚，终于被来人发现了。由于紧张、饥饿和劳累已经惊吓，在模模糊糊看到几个背枪的人向他们跑来的后，便天旋地转、神志昏迷起来，终于眼前一黑，倒在芦苇杂生的岸边，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一张床上，周围围着一些人。小男孩首先醒过来，一激灵爬坐起来，诧异地望着四周。他看到周围有许多穿军装的人，有挂短枪的，有背长枪的，他哪见过这阵势，有些紧张。
　　但看到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关切的目光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未等他开口，门外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临近，门帘一挑，走进几个腰挎短枪的人来；其中一个刚一踏进门槛，就向小男孩喊道：“平平！平平！”
　　小男孩听到来人叫自己的名字，很奇怪，不禁仔细地看向来人。忽然，小男孩向触了电似地，忽地从床上跳下，向来人扑去；同时，声音颤抖地喊道：“舅舅、舅舅！”燕子飞一般扑在来人的怀里，喊声、抽泣声混在了一起。这时，昏倒的小女孩也醒过来了，她诧异地打量着周围，当目光聚在抱着小男孩的人身上时，显然也认出了来人，也跳下床，哭喊着跑过来：“叔叔、叔叔！”
　　原来，这两个孩子正是林向平和栗津，而那个把他们揽在怀里的人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杨修武。
　　栗津见爷爷被那帮人带走，急的小脸通红，心像着火一样，可自己人小势单，干着急没办法。后趁家里乱成一锅粥，无人顾及她之时，偷偷地溜了出来，去找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林向平，直接奔向河子村。在中途正好碰上得着消息也赶过来的林向平，两个人互相交代了一下情况，竟天真地商量起营救的办法来，但想了几个点子儿，随后又被自己给否了。
　　最终，他们想到了杨修武，想到了这个无所畏惧、似乎什么事也能解决的、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林向平依稀记得，舅舅临走时，告诉过自己他大至要去的方向和地方。当然这个地方到底在哪，他们也不知道。但在营救栗爷爷的强烈的愿望驱使下，他们竟然起了一起去找杨修武，救出爷爷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似乎只有杨修武才能救出栗爷爷，摆平这事。这样想着，他们便出发了，然而，要找到不知去向的杨修武谈何容易，他们只是按照心目中的方向向东北方走去，向似乎隐约传来炮声的地方走去。他们认为，杨修武一定去了打仗的地方，只要找着打仗的地方，就能找到要找的人。就这样，经过几日的奔波，他们来到了一处好像刚刚发生一场战斗的地方，硝烟仍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与此同时，他们较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双双倒在了苇地上……
　　几个打扫战场的战士发现了两个孩子，把他们抬了回来，进行了救治。两人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太劳累，有些虚脱。同时，向自己领导汇报了这件事。
　　很巧的是这个连队的指导员正是几经周折、终于找到组织并被安排职务的杨修武。当下，杨修武接到报告，便急忙赶过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两个孩子。他急忙吩咐战士去炊事班弄些吃的送过来，一边安排一边嘀咕：“这两个孩子怎么到这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孩子一见吃食，便不由分说狼吞虎咽吃起来。食物下肚，不一会儿，脸色渐渐红晕起来，说话也有气力了。不等杨修武问询，栗津就抢先向杨叔叔述说了事情的原委。杨修武听完两个孩子互为补充的述说，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很是为栗达观老人的安危着急，为乡亲们的境况担心。
　　他紧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从挎着的公文包里拿出地图，仔细观看分析，眉头几乎凝成了一个“川”字。他想起了栗达观的音容笑貌，熟悉的身影，对自己的关心，一起战斗过的日日夜夜……经过深思熟虑，他的眉头渐渐舒展，一个具体的行动计划在形成。最后，他蓦地回转身子，对身边的通讯员喊道：“通知连队集合，准备出发，有新的战斗任务！”
　　三十六
　　黄昏时分，在镇公所大院，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落日的余晖洒在天边，残阳如血，云朵渐渐罩上去，血红色暗淡下来；天空渐渐黑下来，略显幽蓝的天际，慢慢爬上了几颗星星，在昏暗中透出诡异的光亮。这一切给静谧之中的镇公所平添了许多骚动与不安。
　　镇公所大院房屋的窗口逐渐依次亮起灯光，摇曳的灯光透过花格窗棂，朦朦胧胧地洒向地面。院落里，不时传来乡丁说话的嘈杂声。
　　吃饭的时间到了，乡丁们三五成群的蹲在一起，端着饭碗贪婪地吃着。坐落在院子一角的一间小屋周围，几个满腹牢骚的乡丁端着大枪，来回转着，嘟哝着。大概是吃饭时间到了，却有执勤任务，别人吃着，自己看着，心里和肚里都不好受。一辆汽车停在小屋旁边，整装待发的样子，马厩里不时传来几声马嘶和喷鼻的声音。
　　天渐渐完全黑下来了，房间里的光亮就显得尤为突出了。透过厅堂，只见正屋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饭食，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桌旁的椅子上，两个人正推杯换盏地对饮着。
　　一个胖胖的身子、脑门油光发亮的家伙，两只肥手正撕扯着一只卤煮鸡，不时地往嘴里填着，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迎着对方的话语。对过坐着的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雪白衬衣、袢带宽松裤裹着微胖的身材，正向对面的胖子说着什么。这两个人正是镇公所所长王胡子和特派员权维明。
　　当下两人嗜杯正酣，你来我往地说个不停。只见权维明脸色泛红，向对方举着杯，得意地说道：“王所长，再来一杯。我说怎么样，不用着急，他们自会上钩的。‘聚众闹事、阴谋暴动’，哼，别的不说，就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我要一个个把他们都办了，杀杀他们的锐气，这是其一，其二……”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把酒杯举了举，似乎欲言又止，接着说道：“我来此的目的，你老弟大概还不清楚，我就是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们内外串通的情况，我早有察觉。既然逮到了，就别手软，明天就可以把他们办了，事不迟疑，免得夜长梦多！”说完，得意地把酒一饮而尽；脸上是奸诈的笑容，灯光映衬下的镜片后，投来狰狞的目光。
　　未及对方说话，突然外边传来“咣”的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屋里还是听见了。声音有些奇怪，权维明微胖的身躯一颤，酒好像也醒了一些。“什么声音，怎么回事？！”他对王胡子说道。
　　王胡子把杯底的酒又往嘴里倒了倒，抿抿嘴，说道：“老兄放心，没什么事，这里是咱的天下，尽管喝就是了！”说着，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往两个酒杯中倒着酒，酒溢出了杯子，洒了一桌。
　　三十七
　　半夜时分，起风了，冷飕飕的风四下里乱窜，一阵阵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哗哗”的响声。风急处，形成漩涡，把枝叶卷上空中，天空一片弥漫。
　　镇公所大院挂在屋檐下的汽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灯影摇曳，更平添了几分诡异。“吱扭”一声，正屋的门被推开，从里面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圆脑袋四下里转了一圈，然后把整个身子也带出来，但身子此时还不太听脑袋的使唤，也像汽风灯似的摇摇晃晃。
　　此人正是权维明，酒足饭饱之后，回到王胡子给他安排的房间，却丝毫也没有了睡意。他“吧嗒”着嘴巴，回味着刚才的美味，也回味着过去光彩辉煌的日日夜夜。他眯缝着眼睛，嘴角不时变换着各种形状，好像一切玄机都在那里似得。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灯光渐渐暗淡下来，他的思绪也渐渐回到现实来。
　　蜡烛的火苗终于最后挺挺身子，无可奈何地倒在了烛泪中，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继续胡思乱想，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想到了明天要做的事；同时，也想起了酒桌上那奇怪的声音。一想到刚才的声音，他突然有些神经质，变得不安起来，似乎预感到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他再也躺不下去了，从床上翻身起来，手伸到枕头底下，从里面摸索出一只手枪；又拿起旁边的手电筒，然后把枪放在口袋里，蹒跚着向外走去。他来开屋门，一阵风灌进屋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头脑似乎也清醒了些。他挤出屋门，就着屋檐下摇曳的灯光，向院落一角的小屋踉踉跄跄地走去。
　　未及走近，他便有些恼火起来，小屋周围一个卫兵也没有。“他妈的，人都哪去了？没人看守还行！”他心里狠狠地骂着，走到小屋前，打开手电，这时才发现小屋的墙角边，几个乡丁正倚着枪在角落里“睡”得正香。权维明正欲发作，无意间顺着手电光他发现了一个更为惊诧的事情：只见小屋的门锁已经打开，门虚掩着，门吊随着风不时拍打着门扣，发出让权维明感到胆战心惊的声音。
　　“坏了！”他心里恨恨地说了一句，然后像疯狗一样扑过去。一切有如预感的那样，人去屋空，自己费尽心机抓来的“猎物”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气急败坏地转回身，奔向身旁一个“睡”的正香的乡丁，狠狠地踢了几脚：“起来，都他妈起来！人都跑啦，还睡！”
　　他接连踢了几个“睡”着的乡丁，几个被踢的乡丁却软软地倒下去。他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用手电一照，哎呀，几个乡丁脖子上鲜血淋淋，早没了气息。他吓得把手枪颤巍巍地举向空中，“呯、呯”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传得很远。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人喊马嘶，异常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