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三十八
　　夜如浓墨一般，黑压压地涂满了大地，光秃秃的树枝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在夜风中抖动。树木和乱草坡中间夹着一条羊肠小路，路上的尘土被风吹起，刮向两旁的灌木丛。此时，在这小路上，不时晃动着几个人的身影，除其中一个外，一个个动作敏捷，不时环顾四周，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向前奔去。
　　天色渐渐有些发白了，周围的景物已经依稀可辨了。只见这几个人身带长短枪，腰插匕首，正架着一位老者，向前奔走着。显然老者身体虚弱，气喘吁吁，有些力不从心，行进速度明显慢下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得得”地疾驰的马蹄声，间或着凌乱的枪声。听到这些，一个青年人把驳壳枪往腰间一插，蹲下身子，把老者背起来，随后喊道：“注意警戒，快走！”几个人又加快了速度，向前跑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蹄声响处，尘土飞扬，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马队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一溜烟的向这边冲过来，枪声更加密集了，子弹“嗖嗖”在这群人耳边飞过。
　　年轻人把老者从身上放下来，对其中一个人说：“你快背上老人家走，我们几个掩护！快！”被点名的那个人犹豫了一下，便急忙背起老人向前飞奔。剩下的几个人拿起武器，在路旁灌木丛中掩起来，向后面的追兵猛烈地开火。几个追兵随着枪声纷纷落马，追击的火力顿时弱下来。
　　不一会儿，追兵又反过劲来，向这边发起冲锋，随着追兵的越来越近，掩护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年青人指挥着打出一阵排枪，又吩咐把手榴弹拿出来，等追兵靠近后，一齐甩出去。浓烟滚滚处，追兵死伤大半，攻势渐弱。但这时，他们已经没有子弹了，年轻人打个手势，挥挥手，大家都把刺刀拔出来，准备最后的拼杀。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后边想起一阵雷鸣般的喊杀声，一个个穿灰军装的战士，如猛虎出山，吼叫着从后面赶来，每个人的枪口都喷出愤怒的子弹。很快，追兵几乎被消灭殆尽，没死的爬上马背，仓皇逃窜。
　　年轻人看到这些，终于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他迎着战士们走去，会和后，他们很快追上了背老者的人。这时，老者才有空被放下来喘口气，一个战士指着指挥战斗的年轻人向老者介绍道：“这是我们指导员杨修武。”
　　老者喘了一口气，定下神来仔细看了看年轻人：“修武，修武，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年轻人蹲下身子和老人抱在一起，激动地说道：“栗老板，是我，我是修武呀，我来救你啦！”两个人紧紧地拥抱，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原来，这些人正是来救栗达观老人的杨修武和他的营救小分队。夜晚，小分队潜入镇公所，在丁二贵的帮助下，把看守的乡丁用匕首解决，然后带上栗达观逃出虎口。权维明听到的声音，就是营救小分队跳进院落后，不小心发出的轻微响声。天亮后，追兵追出，杨修武让丁二贵背起栗达观先走，他和其他战士掩护。在危急时刻，连长带队赶来，终于解了围。
　　杨修武和战士们簇拥着栗达观回到营地，栗达观见到了久别的孙女栗津和陪伴孙女的林向平，两个小家伙看到栗爷爷平安归来，也非常高兴。栗达观看见他们却很诧异：“你们怎么在这？”杨修武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向老人述说了一遍。
　　栗达观又特别感谢了救自己的丁二贵，丁二贵也向杨指导员表明了参加军队的意愿，杨指导员和连长爽快地答应了请求；并一起商量，由丁二贵带队，杀个回马枪，一鼓作气，把镇公所彻底消灭，解放上方镇。众人安置好栗达观，纷纷子弹上膛，尖刀出鞘，向镇公所杀来。
　　三十九
　　镇公所大院里此时一片混乱，显然，逃回来的乡丁已经把情况作了汇报。权维明和王胡子不仅乱了手脚，他们何尝不知道全国的形势，何尝不知道什么叫大势所趋。
　　然而为了眼前的利益和狭隘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狼狈为奸，搞在了一起，以更有利于中饱私囊、升官发财，捞一点物质和政治上的资本。同时，他们也预感到了即将灭亡的命运和趋势，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困兽犹斗，这也许是自然界的规律，这两头困兽自然也不例外，并且还要做垂死的挣扎。他们似乎永远也不会理解，那种积蓄到一定程度后所要爆发的伟大力量，这是一种可以摧毁一切旧势力的力量，进而建立一个崭新的、自由、平等的世界的力量。
　　此刻，他们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做最后的挣扎。于是，镇公所大门紧闭，门前堆满了用沙袋构筑的工事，路障也摆在了路口处，枪眼里伸出一根根颤巍巍的枪管。
　　这些平日里横行乡里的乡丁们见大战在即，一个个都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害怕得要死；双腿抖得厉害，哆嗦地已经不再听自己使唤。
　　但紧接而来的事情又使他们大惊失色。这时，只见外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喊杀声，上百名荷枪实弹、精神抖擞的战士呼喊着冲过来；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在这百十名生龙活虎的战士后面，是一大群老百姓。这些平日里受尽欺压的人们，纷纷拿起他们认为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锄头、铁锨、木棍、镰刀等等，一齐呐喊着冲杀过来，那阵势足以让任何恶势力胆寒。这是他们多年来积蓄力量的爆发，是压抑与仇恨的爆发和释放。他们咆哮着、呐喊着，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冲杀过来，整个山谷都响彻着巨大的喊杀声。
　　战斗很快结束了，晌午时分，枪声渐渐平息，镇公所周围弥漫着火药和焦糊味，但也充满着胜利的气息。乡亲们欢呼雀跃，庆祝胜利，同时对各种残存恶势力也展开了清剿；一个个“头面人物”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变成了阶下囚。
　　上方镇终于解放了，胜利的、革命的红旗插上了镇公所的屋顶上，在晴朗的天空中是那样醒目、耀眼。唯一遗憾的是权维明趁混乱之机，和卫兵驾车出逃，已经不知去向。杨修武布置完打扫战场和救治伤员的事情，和栗达观一起到各处巡视。他们信步来到关押过无数还不上债、交不起租等等各种罗列罪名的穷苦老百姓的牢房前，注视许久，然后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这笑声蕴含着多少的辛酸的往事。这空空的牢房，意味着彻底的解放，意味着彻底的自由，意味深长的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久久回荡。
　　正当两人沉浸在一片感慨之中时，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锣鼓声，合着口号的声音。杨修武拉起栗达观的手，说道：“栗老板，走，我们一起参加群众大会去！”
　　四十
　　此刻的栗家大院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声息，只有阳光暖暖地照着，看家的黄花狗懒洋洋地从一边踱到了太阳照射着的那边；几只在地上啄食的小鸟蹦跳着，急忙躲避着慢悠悠的大黄狗。
　　两旁的厢房的门紧紧关闭着，从里面不时传出几声猫叫。堂屋的门大开着，里面有不少的人，条几前的方桌旁坐着栗达观和杨修武，俩人都默不作声。杨修武面色有些阴沉，栗达观两眼潮润，旁边是红肿着眼睛的苏静云和钱贵珍等人；栗顾田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小栗津偎依在奶奶跟前，不停地抽泣着；钱贵珍怀里的栗津的小弟弟却用迷茫的目光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他不明白大人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哭泣。周围是几个也同样默不作声的乡亲。
　　杨修武不动声色地用眼光扫了一遍大家，然后把目光转向栗达观，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深沉地语调说道：“老栗，不必难过，顾争弟是条硬汉子，我们大家都会永远铭记他，记住像他一样为革命英勇献身的烈士们。我们前面的道路还很长，还很艰难，我们没有理由消沉，我们还要坚定地走下去；继续解放千千万万仍在受苦的人们，最终取得全国的解放，赢得最后的胜利。”
　　栗达观默默地听着杨修武的话，他强忍着似乎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把手中的一张端详了许久的照片放在了桌上，缓缓地说道：“我没有难过，我为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而高兴，为即将到来的全面的胜利而高兴。一个人的死，如果是为大多数的利益而死，那他就死得其所，就值！为了革命的胜利，千千万万的烈士们牺牲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我们鲜艳的红旗，顾争只是这千千万万中一员而已……”栗顾争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杨修武其他同志们通过掌握的情况和审讯王胡子等人得知：在吕巷镇被捕的栗达观的三子栗顾争在与父亲见了最后一面后，并没有执行所谓的十五年刑期，而是在权维明等人的把持下，为了所谓的“清除异己”被敌人秘密杀害了。前去探听消息的栗顾商也被他们以“通匪罪”而被捕，在他们仓皇南逃时，也被绑缚着押走了，至今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杨修武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决定把这些告诉栗达观，他不忍心再让老人茫然的等下去。当然，他也知道这会给栗达观很大的打击，但他了解老人，了解他坚韧的性格和意志，一定能够承受苦难和痛苦，把仇恨变为动力，变为继续前行的力量。
　　此刻，他想再安慰大家几句，但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字句，心中也是一阵悲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顾争在一起战斗的日日夜夜，怎能使他忘怀，他也不禁沉浸在一片回忆之中。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几声狗叫，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不禁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战士走进来向杨修武报告：“指导员，一切都已安排好了，队伍已经在村口集合完毕，请指示。”
　　“好的，我马上过去。”杨修武站起身来，对大家说，“我们就要出发了，大家多保重，我们还会回来的。”众人也都随栗达观站起说：“这就要走，大家真都舍不得你们走呀！好，我们送送你们。”于是大家一起走出了院门。
　　村口，已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一片欢送景象。老乡们纷纷拉着战士们的手，在述说着离别之情。有的往战士们口袋中塞着干粮，往背包中塞着鞋子衣物之类的东西；小孩子们则拍手叫着、跳着，羡慕地看着战士们肩上亮闪闪的钢枪；十几个新参军的青年人，包括丁二贵也排在了队伍里，是那样的兴奋和激动。
　　杨修武紧握着栗达观的手恋恋不舍地说道：“我们又要分手了，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保重身体，现在你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要想尽一切办法巩固我们的政权，要建立自己的武装，逐步壮大自己的力量。要冷静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要让革命的红旗永远飘扬！”
　　栗达观也激动地说道：“修武，你们尽管放心地去吧！这里的一切有我和乡亲们呢，你们也要多保重，让我们在最后胜利的日子里再相会！”
　　清爽地秋风吹拂着大地，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天空，半圆的红日在云霞的掩映下是那样的红彤彤。战士们们迈着矫健的步伐，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消失在那一片红色之中。
　　
　　（第二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