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戏里戏外

　　演出计划表上的生产队名字被一个个划掉，只剩最后一个龙潭生产队。演完这场，公社革委会交给的送戏到每个生产队的政治任务就胜利完成了。同时也意味着演出队的历史使命将到此结束。
　　龙潭生产队的演出有了特殊意义，即将分手的日子让大家心里开始不平静。二十几天朝夕相处，全队已经象一个大家庭，大家习惯了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有苦一起吃，有困难一起扛，演出不顺利时一起难过，演出成功时一起欢庆。一旦分开真的恋恋不舍。
　　演出过程中看着身边熟悉的舞伴或搭档，便有了诸多感慨。尤其最后的谢幕，与其说是向观众告别，不如说是与自己的队友辞别。
　　演出结束临行前，生产队长提议他们应该到白龙潭去看看。白龙潭是附近的一处瀑布奇观，自古闻名遐迩。滂水坝子山川秀丽，各地可观的美景不少，但以往大家的心思都集中在演出上，即便路过也无瑕或是无兴致欣赏。现在不同了，任务完成一身轻松，经队长一提醒，都觉得不可再错过，全队欣然赞同。
　　一行人沿两山之间的峡谷往群山腹地钻进去，仅半小时就可听见远处有水声哗哗。的确是“哗哗”，而不是人们形容瀑布时常用的“水声雷鸣”。转过一道山梁，一条高高的瀑布陡然出现在面前。宽仅3-4米，水流却从百米多高的崖顶飞泻而下，让人马上想到李白的诗句“遥看瀑布挂前川”，尤其一个“挂”字，形容眼前的瀑布简直恰如其分。细细观赏，发现这瀑布确有不凡之处，它虽没有黄果树一类大瀑布势吞山河的大气磅礴，却不失小家碧玉难掩的纤巧秀气，在大江南北众多的瀑布群体中自有一番独特的风韵。走到瀑布下仰天而望，只见一条白练凌空飘舞，化作千万颗熠熠闪光的珍珠，纷纷扬扬洒落下来。由于落差高，下坠的速度好像极慢，酷似电影特技中的慢镜头，一粒粒亮晶晶看得真切，更是叹为观止。
　　瀑布下方是一泓深潭，细长的水流在下落过程中受风向影响，忽左忽右，落到潭中的水脚也游移不定，激起的浪花恰似一条在水中盘旋翻滚的白龙，好像随时会腾空而起，直上云天。白龙潭便是由此得名。
　　潭边一块巨石上赫然镌刻着三个大字“白龙潭”，笔锋遒劲，大气恢宏，据说由滂水镇历史上有名的学士王柏舟手书。王柏舟是乾隆四十三年进士，因厌倦官场腐败，退隐山林，其书画颇有盛名。曾与保山地区的另一名士王爵并称滇西“二王”。
　　看到这绝妙的景观，一帮年青人快活得象一群小鸟。小伙子们早已脱得只穿条短裤，扑通跳入水中尽情畅游。爱美的姑娘们则蹲到潭边，手掬一捧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水，洗脸洗头洗毛巾。嘻嘻哈哈的欢笑声飘荡在终日幽寂的白龙潭上空，惊扰得潭里正游弋的白龙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李慧娟坐在水边一块石头上，脱去解放鞋和白色布袜，让双脚彻底释放，把裤脚挽到小腿上。一边用赤脚打着水花，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露出久违的少女的天真活泼。
　　钟毅偷偷观赏戏水的李慧娟，目光被她的一双美足深深吸引。这双脚从脚趾到脚背，从脚跟到小腿，构成一道流畅优美的线条。比例协调，胖瘦适中，小巧玲珑，宛如一件玉雕的艺术品。钟毅看得心动神摇，甚至产生出伸手触摸一下的强烈欲望。
　　这样的冲动毫不奇怪。女性的双脚从来就是构成女性之美的重要部位。从古至今，人们为了追求一双美足竭尽所能，到了不惜采用人为的伤残行为，将女性的双脚裹成所谓“三寸金莲”的地步。现代人虽不会再如此愚昧，但对女性双脚的美观苛求并不比古人逊色。有一种说法：就女性而言，俏丽的容貌十人中可得一人，苗条的身材百人中可得一人，而一双赏心悦目的美足，万人中也难寻其一。为其难寻，更显珍贵。可见人们对女性的审美标准，脚比脸更重要。
　　李慧娟无意间一转脸，正好撞上钟毅痴痴的目光，双颊微微一红。赶紧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块印花毛巾擦干双足，穿上鞋袜。
　　洁净的龙潭水不仅褪尽了大家多日的征尘，仿佛连五脏六腑也被洗濯一遍，从身体到精神都焕然一新。再上路时队伍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有人情不自禁唱起革命歌曲来。一人唱众人和，唱了一首又一首，一口气把会的革命歌曲统统唱了个遍。
　　唱完了合唱，有人提议应该由演出队的三根台柱子各来一首独唱。三根台柱子指的是一班长，钟毅和李慧娟。一班长是全队的最高领导，又像是这个大家庭中的老大哥。每到一地他总是最忙碌的人，从演出场所到队员的食宿，一件件安排落实。晚上住下来，别人可以安安心心睡觉，他每到半夜还保持着部队查哨查岗的习惯，总要起来四周转转，看看有什么安全隐患。任何时候有他在，大家就觉得有了主心骨。至于钟毅和李慧娟则是演出队里学历最高，也是大家公认最有水平的人。节目的修改完善，台词和串联词的编写，整台演出艺术性和政治性有机结合的策划等等，都离不开他俩的心血。如果把一班长比作主心骨，他们俩就是演出队的灵魂。演出能获得最后成功，这三人居功至伟，把他们称作演出队的台柱子一点不过分。
　　一班长连连推辞，说自己最不善于的就是唱歌。但大家不依不饶，说马上分手了，这歌作为临别礼物，非唱不可。一班长无奈地：“听我唱歌怕是要被吓到的，我可负不了这个责。这样吧，我讲个关于唱歌的笑话代替，可以吗？”得到大家的许可，一班长摆开说书的架势：“话说有这么一位班长，天生五音不全，唱歌要多难听就多难听。有一回连队搞歌咏比赛，以班为单位。他一张口荒腔走板，声音又大，把一班人都带偏了，惹得全连大笑，连指导员都忍不住跟到笑起来。本来就是娱乐嘛，大家也没觉得有哪样。偏偏他放不下这个面子。第二天晚上，有两个老乡路过营房外的菜地，黑咕隆咚的，忽然看见前面冒出一盏鬼火，一晃一晃的，还有个鬼影手舞足蹈，发出嗷嗷的鬼叫声。吓得老乡连滚带爬，逃到连队来舌头发硬，半天才说出一句：遇见鬼了！遇见鬼了！指导员带人赶去查看，哪里有什么鬼，原来是这位班长在练发音。指导员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家伙，练发音哪里不好，偏跑到这荒郊野地，还搞盏油灯忽闪忽闪，鬼喊辣叫，哪个撞见不被吓掉魂？”
　　大家给逗得大笑，有人打趣道：“这班长不会就是你吧？”
　　“我可没得那福份。”一班长说：“这个闹鬼的故事早就传遍全团，人人皆知。到现在都是大家经常挂在嘴上的笑话，有名得很呢！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个班长就是我们现在的何排长，我那时只是他手下的一名新兵。”
　　一班长顺利过关，目标转移到钟毅和李慧娟身上。有人开始独出心裁，提议道：“这回不要独唱了，来个男女声二重唱，浏阳河！”众人热烈响应，有人仍觉不过瘾，嚷道：“男女声二重唱，一定要手牵手噢！”
　　要求钟毅和李慧娟手牵手二重唱，意味深长。否则，演出队那么多男女青年，为什么偏偏让他俩牵手二重唱？男女授受不亲，手牵手的亲密程度，可不是一般关系所能达到的。大家的“险恶用心”钟毅焉能不察。
　　这次演出经历拉近了他与李慧娟的距离，特殊的舞台环境使得双方摈弃了礼仪障碍，放松了心理戒备，一次次大胆的对视，一次次激情的接触，弄不清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他们俩戏里戏外，若即若离的情感交织，大家也看在眼里，有意无意地在进行一次验证。
　　现在，他和李慧娟已经被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了，牵了手就是承认他们的特殊关系，至少大家是这样认为。要是不牵呢，就等于拒绝了对方。牵手，承认事实，钟毅还缺乏勇气。不牵，拒绝李慧娟，钟毅于心不忍。大家看似漫不经心的提议，给钟毅出了一道几乎无解的情感难题。
　　正在牵与不牵之间纠结。李慧娟已经爽快地应道：“有什么不得了，牵就牵！”说完大大方方一把抓住钟毅的手，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开口唱出第一段：“浏阳河，转过了几道弯？几十里的水路到湘江？……”
　　李慧娟的大胆吓蒙了钟毅，还没反应过来，轮到他接第二段了。“该你啦！该你啦！”大伙七嘴八舌催促，钟毅醒过神来，磕磕巴巴赶紧接下去。嘴上机械地唱，全部的注意力却集中到与李慧娟牵在一起的手上。
　　李慧娟的手是温软的，能感觉到在微微颤抖，象一只受惊的小兔。不算那次在广播室门口与李慧娟象征性的毫无感觉的握手，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与她肌肤相亲。钟毅心旌摇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李慧娟娇小的手。牵在一起的两只手象联通的导线，把封闭在双方内心深处的情愫化作脉冲信号相互传递，相互交流，令人眩晕的幸福感充溢在胸间……
　　爬上一处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大家哇的一声惊呼。只见整个滂水坝子清晰地出现在脚下，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平阔的坝子象铺展开的一张墨绿色地毯，充满厚实松软的质感。波光粼粼的滂水河，静静流淌着，把一条璀璨的玉带镶嵌其间。依山而建的滂水镇，平时身居其中不觉其妙，登高一望，才发现这座偏居一隅默默无闻的乡间小镇，原来这么美，简直美得令人窒息！滂水镇的民居，既不象江南水乡那样的婉约柔媚，也不象北方平顶屋粗犷敦实，而是揉和了边疆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族文化的特点，于古朴简约中透着华美精巧，别具一格。为了安全，普通建筑一般不用砖，全部是高厚的夯土围墙。云贵高原属弱酸性土壤，含铜量高，土质呈红色。正值夕阳西下，高低错落的建筑群沐浴在柔和的余晖里，红墙黛瓦，炊烟缭绕，鸡犬之声隐约可闻。在周边渐被暮霭笼罩的群山映衬下色彩明丽，如梦如幻，酷似一幅欧洲十九世纪中叶，巴比松派的现实主义乡村油画，质朴，凝重，使人陶醉于苍茫沉寂的意境之中。
　　眼前的美景使钟毅震撼，他相信以滂水镇的天生丽质，眼下不过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不显山不露水，将来某一天一旦揭开面纱，绝对惊艳天下。
　　若干年后，钟毅的预判终成现实。滂水镇真的蜕变为闻名全国的旅游区，以其秀美的山川，奇峰古树，草滩湿地等自然风光，以及传统古朴，极具特色的民居建筑，与茶马古道有历史渊源的千年茶乡，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千万游客，一举成为东昌县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支柱和亮丽的名片。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