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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多灾多难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4-16 23:24:32      字数:3633

  排长私下里告诉钟毅,孙修远要被送走了,就在这几天。为了战备的需要,要对地富反坏右加强管制,以防与苏修里应外合,搞破坏活动。听说要被押送到地区的劳改农场集中监管。这事保密,只有几个领导知道。
  既是保密的事,为何要告诉他?钟毅觉得排长是故意的,虽然他与孙老师的交往都尽量避人眼目,但时间久了,排长不可能不觉察。排长没有点破,可能因为他对孙老师没有敌意。他曾经对钟毅说过,他自己没读几天书,所以对读书的文化人特别羡慕也特别敬重。
  九大召开以后,为响应伟大领袖“要准备打仗”的号召,全国各项工作都进入战备状态。上级部门到滂水镇检查工作时指出他们的粮库不符合战时要求,离居住地太近,太容易暴露,会成为敌机轰炸的主要目标。粮食是重要的战备物资,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根据上级要求,公社革委会马上行动,废弃了原有粮库。另选远离镇子,沟深林密的隐蔽地重建,而且派武装民兵日夜把守。不需孙老师再看守粮库,把他赶回队里参加劳动。见面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方便。
  一听排长透露的消息,钟毅急忙去找李慧娟,想约她一起去看看孙老师。李慧娟听她说完,面露难色,说:“这两天,县革委会的张副主任正在公社考察干部。张副主任负责宣传口,上次到写作班子时,他对我印象不错。关键时刻,我实在走不开。”李慧娟显得欲言又止:“你……一定要去吗?”
  这是什么话!钟毅生气了,“当然,我肯定去!”
  “那好吧,代我送一下孙老师。”
  钟毅看着匆匆离去的李慧娟背影,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李慧娟的举动太出乎他意料。李慧娟这是怎么了?按理说,她与孙老师的感情比钟毅要长久得多,深厚得多。现在孙老师马上要被送走了,去向不明,将来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钟毅原以为她一听肯定会急得哭出来,会迫不及待地赶去见孙老师。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一点不着急,还拒绝了最后送送孙老师的机会。所谓走不开需要陪领导云云,显然都是找的借口。钟毅觉得自从她参加县里的写作班子回来后,对孙老师的态度似乎就有了明显的改变,不仅在言谈中极少提及,而且总是以种种理由避免与孙老师的接触,好像有意识地在自己与孙老师之间划了一条线。
  钟毅只好独自去见孙老师。还没走到孙老师家,老远就见院门口站了一名持枪的民兵,表明孙老师实际上已经被限制了行动自由。钟毅要进去,被民兵拦住了,说姚主任规定过,没有公社革委会的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右派分子家。钟毅假传圣旨,称自己是受军宣队领导委派,要向右派分子孙修远核实几个问题。民兵犹豫了一下,大概看钟毅是解放军,解放军是最可相信的人,也知道军宣队是来指导和领导运动的,地位在公社革委会之上,就算姚主任来也会同意的。于是破例放钟毅进去了。
  孙老师正坐在小板凳上补一条破了洞的裤子,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是一个将要被送到劳改农场关押的犯人。
  钟毅喊了声:“孙老师……”泪珠已经溢出眼眶。
  孙老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笑道:“怎么了这是?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他们为什么非要把你送走?这没道理!”钟毅带着哭腔。
  “还是小孩子气!”孙老师苦笑道:“如果是十二年前,我也会这样发问。有些事情不是有没有道理可以解释的,以后你会懂的。”
  “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你啊!记得我曾说过,我血管里流着你的血,咱们是血浓于水的关系,想分也分不开。现在是不想分也得分了。”
  “也不知道他们要把你送到哪里?将来还有机会见面吗?”
  “哎,经历了那么多,对我而言,反正都是监督改造,到哪里已经不在乎了。”停顿了一下,孙老师还是动情地:“不过说心里话,我对滂水镇还是很有感情的,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二年。我打小生长在农村,长到六岁才到洛阳,十七岁参军离开家,在滂水镇生活的时间比我在洛阳的时间还长。假设我能活六十岁,在这里就等于度过了我生命中五分之一的时间,而且是最年轻,最宝贵的五分之一。这里留下我太多的记忆,也给予我很多。我很感谢这里的社员群众,他们那么正直善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无私地帮助过我。你现在看我好像特别超脱,是吧?以为我从来如此,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动摇过,也有过轻生的举动。那时我被安置在牛棚里,与生产队的十几头耕牛为伴。你想想看,从一个众星捧月的文坛精英变成一只被丢弃在牛粪中的败履,多大的心理落差啊!举目无亲,环境艰苦,生活贫穷,前途迷惘,绝望中我选择了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一了百了。幸亏被饲养员耿大爹发觉,用灌大量井水的土办法,硬是帮我吐出了喝下去的大半瓶灭虫药。而且他并没有向上汇报,替我隐瞒了事情真相。否则,我即使自杀未遂,也逃不脱抗拒改造,罪加一等的惩罚。耿大爹对我说,人活一辈子,就像吃饭,不可能只盯着一个菜吃,咸的淡的,酸的苦的,肥的瘦的都要吃点,人才活得壮实。话语朴实,道理深刻啊!从那次以后,我就看破红尘,一路风霜雨雪走下来,不也活得好好的?”
  孙老师出神地看着屋内某个虚无的点,思绪仿佛回到当年的情景中。稍倾,深深叹口气:“真是好人啊!我想过了,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写一部小说,就以这些年我在滂水镇的故事作素材,好好写写这里的人和事。当然,我肯定会写到你。我是你的老师,也从你身上汲取过力量和鼓舞,我们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嘛!我不会忘记你的。”
  孙老师用手掌替钟毅抹掉脸上的泪痕,说:“振作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是个有抱负的青年,骨子里有你爸爸的基因。记住我的话: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争取上大学,眼下这种否定科学否定教育的状况不可能持久。现在什么年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据说国外人家已经在忙着实施登月计划了,要让人类的脚步第一次踏上月球表面,这是何等划时代的伟大创举!论起来,我们中国是最早提出人类登月愿望的,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可现在我们不进步也罢了,反而还倒退了五百年。能不让人痛心吗?历史早就证明过,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
  孙老师的临别赠言,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钟毅认真地听着,同时也在心里想,与孙老师相处两个多月,时间短暂,却是最快乐的时光。从孙老师这里他学到许多在学校和家庭学不到的东西,他也会永远记着孙老师的。可惜,孙老师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想到从今往后滂水镇上再见不到孙老师沧桑而坚毅的面孔,听不到他慈祥而智慧的声音,就像身上被抽去了支撑的筋骨,只剩下空落落的感觉。
  这时,孙老师的话锋一转,微笑问道:“你和李慧娟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
  “没有……没有什么啊!”钟毅脸红了。
  “真的没有?别忘了,我曾经是作家,作家的眼睛可是最毒的。我问你,你对她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不是总想在一起,在一起就特别舒畅,可以忘掉所有烦恼的那种?”
  钟毅赧颜默认。孙老师说:“这就叫缘份!常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缘份这东西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后悔终身。小李是个好姑娘,天真纯洁,心地善良,只是有时候太单纯。别不好意思,喜欢她就大胆去爱。我这前半生有很多的遗憾,但在爱情上我无怨无悔,此生能与小槿相爱,我满足了。虽死无憾!”
  孙老师收起轻松的表情,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对钟毅说:“说到这儿,最后要拜托你帮我办件事。”他瞄一眼门口站岗的民兵,民兵直挺挺站在那儿,严守着哨兵的职责,并不关心身后屋内发生了什么。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钟毅带给他的那张照片,用手指轻轻抚摸,深情地看着看着,一狠心递给钟毅,说:“帮我烧了它!”
  “啊!烧了?为什么呀?”钟毅大惊。
  “这是我与小槿相爱一场的唯一见证,小槿就是因它而死的。我此一去万事难料,我不想让它再落入歹人之手,不能让小槿再受一次污辱。化作尘埃才能保持小槿的冰清玉洁,等我也化作尘埃的那天,我将与小槿在冥冥中相聚……”
  离开孙老师家,钟毅身上添了一份负担。一张薄薄的照片,当初把它带给孙老师,如同揣了一块火炭,热辣辣地灼烤着他。如今把它带离孙老师,照片变成一块寒冰,激得他浑身发冷。
  第二天,钟毅还想再去孙老师家,想在与他分手前跟他多待会儿。排长制止了他,说公社革委会已经向他反映,有军宣队的人私自与右派分子见面,很不正常。排长说:“我知道你们关系特殊,平时就算了,这次不一样……实话告诉你吧,事情远远不是送到劳改农场监督改造那么简单。他这次是被人告了,揭发他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据说证据确凿,恐怕要被判刑……”
  “谁揭发的?谁这么缺德啊?”钟毅那样子,急得像是要找人吵架。
  “这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应该问。所以见过面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去,影响不好。”
  排长的话给孙老师吉凶未仆的前程抹上一层凶险的色调,让钟毅越发忧心忡忡。过了几天,他实在忍不住,偷偷绕到孙老师住处,却见大门紧锁,已是人去屋空。不禁悲从中来,凄凉的心绪久久萦绕在心头。
  为了完成孙老师的托付,在一个静谧的午后,他独自一人来到镇外山坡一片向阳的草地。灿烂的阳光下,多彩的野花一簇簇开得正热烈。他捡来枯枝,点起一堆篝火。掏出照片仔细端详,最后看一眼照片上这对多灾多难,多情多义的生死恋人,默默祝福。然后,象进行一场庄重的殉道仪式,把照片缓缓投入跳动的火苗中,看着照片一点点变得焦黄,卷曲,化为片片黑色的粉蝶,随风飞扬,消失在广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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