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阿公离开了我们

　　“妈妈，快来看二哥女朋友的照片，长得很漂亮。”三哥拿着一张照片给我们全家人看。这位姑娘的五官长得很端正，就是穿的衣服和我们不一样，带着一顶风雪帽。
　　“他要去跟人家当上门女婿？经常听他说离我们这里好几千里，远得很，我们想见他一面也不容易，家里有事他也很难回来；这一辈子可能都怕见不到他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爸爸连照片看都不看，他就反对，生怕二哥在那里成了家；离得太远不容易见面，妈妈的意思也是反对，我们几个小人没有发言权。
　　“妈妈，那我怎么跟二哥回信？”三哥要写回信，也要问一下妈妈。
　　“你就说我们都不喜欢，他接一个藏蛮子，说话我们听都听不懂，你跟他说：要找女朋友就找一个我们四川的。”
　　二哥不像大哥，要是大哥的话，他喜欢的是不会征求父母的意见，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一般人都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二哥是个遵规守纪的人，他从小就很听父母的话，包括他的终身大事，父母不同意，他连前程都不顾，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这也是后来看他的笔记本，记录他在部队的生活才知道的。
　　父母不同意，二哥在西藏拉萨安家，他们认为已经修起了两间茅草屋，二哥回来有房子做新房了。
　　这两间茅草屋修起已经有几个月了，入秋以后，在里面安了一张床。三哥对我说：“开全，我们今天晚上去住新房子。”
　　“好嘛。”吃了晚饭我就跟三哥一起到新房子里去。
　　“来吃一把花生。”三哥给我抓了一把花生，我才注意到房子里安了一个柜子，还有桌子板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的。
　　吃了花生就睡觉，三哥可能起疑心！我倒不觉得害怕，因为有三哥在一起，睡梦之中听见三哥喊我：“开全，你解不解手？”
　　我坐起来一看，三哥还在抽叶子烟：“三哥我不解手。”说完倒下去又睡。
　　睡梦之中，三哥一晚上喊了我好几次，我都是答应一声又继续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不断的喊我。住了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吃饭的时候妈妈对我们说：“今年的红薯好的很，田里的红薯估产也很高，红薯多了没有窖储存，我们得挖一个窖储存红薯。”
　　在哪里去找地方挖？挖远了，小偷要偷红薯，最好挖到离房子近一点，我们的房屋边全部是连山石；后来在我们的房屋里挖了一个窖。分红薯的时候，刚刚窖了红薯，又有老鼠在偷吃红薯。看见老鼠把红薯啃烂，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捉又促不到。
　　“用硫磺辣椒面烧火来熏死它。”不知道爸爸怎么想出来的主意，把流磺辣椒面放在一个火笼里，再放在窖藏里去熏老鼠。过了两天揭开盖子，一看老鼠死在里面了；有老鼠肉吃了，我抢先就下了窖里去捡老鼠。
　　妈妈问我：“有几个老鼠？”我回答她：“有一。”有一个老鼠，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呼吸困难，头一晕就不知道人事了。等我醒过来头昏脑胀，口干舌燥，喉咙发痒，很想咳嗽。
　　听见妈妈焦急的喊我：“开全，开全。”
　　“妈妈，我想喝水。”
　　“龟儿子，差点把你闷死了。”听妈妈说不是他搞得快，可能我就不在人世了。
　　要是没有我，谁来跟阿公喂饭？大人都要忙着去出工，阿公手就不能动。每天解手，要靠爸爸抱他起来，经过老中医刘老师的调理；阿公也做不到自己拿筷子吃饭，连洗脸洗澡都是爸爸帮他。他只会用嘴巴喊人。
　　听爸爸对妈妈说：“阿公一天都要翻几道身，你都还没有忙空，他又在喊要翻身了。”就算这样阿公也长了褥疮，屁股腰上都溃烂得，没有完整的皮肤。
　　自从阿公得了病以后，我每次赶场卖了柴火的一元多钱，都得计划着用，这段时间图书买得要少一点。都说妈妈宠爱我，可能也是，我不像三哥和姐姐他们去挖香附子卖了钱来制衣服。我是卖竹，树和柴火的钱，买文具，买布制衣服裤子。
　　只要是放假，包括暑假我都要去赶场，可能是经常锻炼，从起初只挑得起10多20斤，到现在我能挑50斤左右。柴火挑得多钱就卖得多，现在阿公卧床了；每回我去赶场，还没有走，妈妈就叮嘱我：“开全，你卖到的钱要记到给阿公称点糖回来，要不你就买点肉回来。”
　　阿东喜欢吃锅炸糖，这是一种点心，也就是一个大馍馍。买一个老板会给你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切开的糕点里面有几种颜色，看到很舒服，吃起来甜甜的软软的。
　　每次我跟阿公买糖，就会想起小时候跟他一路赶场，炒一份炒菜，他会把肉挑选给我吃。还有就是令我最难忘的事，大哥当兵回来买了几盒饼干，我的饼干吃完了，阿公的还没有吃完，过几天他又会给我拿一块，当时我以为阿公不喜欢吃糖。后来姐姐说我：“你好享福嘛！不只是妈妈心疼你，阿公拿到一盒饼干都舍不得吃，留到天天哄你。”
　　现在我知道阿公喜欢吃糖了！阿公生病以后，我们的邻居李二爷，他是阿公的好朋友，以前和阿公一起当过挑夫。有一天李二爷买了饼干糖来看阿公：“老徐，你好了没有？好久就说来看你，天天都很忙，不好意思哦。”
　　“李二哥，拿慰你来看我，我现在没用了！吃饭都要人喂，死又不得死活到连累人。”爸爸把阿公扶起来靠在床头上，和李二爷聊天，李二爷也是一个能人。他说话很幽默，喜欢冲壳子，小时候我们都喜欢在石晒坝里听他讲鬼故事。
　　他有一门拿手绝活，说他讲鬼故事是在冲壳子，他的绝活是帮人算鬼，不是算命！如何帮人算鬼，比如说突然不舒服，肚子疼，全身发寒冷。按理说这是得了急病！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撞到鬼了，好多人只要是遇到这种现象，马上去请他算一下鬼；你只要把今天的日子告诉他，他掐指一算告诉你：“这是西南方的吊死鬼在作怪，你今天晚上去送鬼，拿一个碗里面装半碗清水，撒几颗米，烧几张纸钱。”
　　你说这是封建迷信，又很见效！我看见好多人去找他，他又没有收一分钱；如果喜欢，给他拿两匹叶子烟，你不给他拿，他也不会找人要，同样帮人算。
　　要说别人，你以为他们是串通好了的在演戏，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得不信。大嫂是教书老师，她经常都在宣传，不信封建迷信。她的儿子徐万兵刚好几个月大，有一次从外面回来，万兵大哭大喊怎么都哄不到，大嫂以为她肚子疼，给他按揉肚子，又给他吃小儿灵。
　　“这是撞到鬼了！赶快去找李二爷算一下。”我跟姐姐拿了两匹叶子烟，去找李二爷算鬼，把日子报给他：“这是东方的厉鬼在作祟！”
　　我和姐姐回家去，万兵就好了，没有大吵大闹了，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从小我就不信有鬼神，这也是妈妈经常念叨的。
　　李二爷还对我们吹嘘：“我经常帮人算鬼，害得好多小鬼都找不到吃的，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好多小鬼跪在我面前，他们说：‘李二爷，你要给我们留一条活路，我们在哪里做生意你都给我们搅浑了！’我对小鬼说，你们走远点去找吃的，陈家沟的人很有钱！从此以后我们这里周边得病的人很少，陈家沟得了瘟疫。”
　　这绝对是吹牛的！反正他讲过故事，都喜欢听，小时候我们都很崇拜他，把他看作是无所不能的高人。
　　他来看阿公，我也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心想要是他算一下，阿公能爬起来就好了！我就对他说：“李爷爷，请你帮我屋阿公算一下，看是哪一方的小鬼在作怪，你要是把我阿公算好了，我给你称一捆叶子烟。”
　　“算不好，我吃不到你的叶子烟。”连李二爷这种高人都对阿公的疾病没有办法，看来阿公的病很难好起来了。
　　不只是李二爷来看过阿公，还有我们的邻居，路大爷，跟幺爸，上朴爸，黄二爸等好多和阿公的老朋友。
　　阿公生病这年，生产队没有分谷子；红薯比哪一年都分得多，新挖了一个红苕窖，都储存不下；多余的就堆在堂屋里，为了防止腐烂，把断红薯拿来磨淀粉，大量的晒干红薯片，断粮的日子没有大米吃就吃干红薯片。
　　跟阿公炖稀饭也没有大米，星期天我本来想去赶中江，妈妈说：“你今天跟我一路去赶会棚，把干红薯片背一背兜去卖。”
　　跟妈妈一路到会鹏去卖干红薯片，卖了主要是给阿公买米。前几天妈妈去买粮票，买粮票也是想买米：“今天去买粮票，像做贼一样，躲到九道拐的墙角做交易。刚好问价格，还没有说成，带红袖套的来了，为了怕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我们几个人就逃跑了。”
　　没有买到粮票，就买不到平价米，今天也是打算卖了干红薯片，跟阿公买点米回来。都说会棚买得到米，走到路上一看，我心里想可能很难买到米。
　　“李上怀，你也去卖干红薯片啊？”妈妈看见熟人就打招呼，卖干红薯片的人不只是我们，还有很多人去卖，都是大背兜大背兜背去卖。一问好多人都是卖了去卖点米，到了会棚卖红薯片的人摆了两条长龙，没有看到卖米的。
　　要把红薯片卖出去，只有两种途径，有人买到去喂猪，还有就是卖给酒厂再多都要收，就是价格低。卖到中午以后都没有人问价，妈妈说：“实在是卖不出去，我们就拿到酒厂里去卖了算了，你在这里守到有人买差不多就卖掉，我去找一下，看买不买得到米。”
　　妈妈走了，我就等买家来买，于是等到妈妈回来了也没有人买。妈妈很开心的告诉我：“还好买到几斤米，还是买的熟人的，他是公社干部，节约到的米拿来卖。”
　　一共买到三斤多米，还好阿公有稀饭吃了，卖红薯片还不如卖柴火，柴火人人都要煮饭用。红薯片是卖的人多，买的人少，回家的路上还有人把红薯片背回去。
　　阿公卧床躺了两年多的时间，真的是受尽了折磨，就连不懂事的我，日子久了，跟阿公喂饭都是一种牵挂。我没有在家里，就只有爸爸给他喂，以前看见他跟阿公喂过饭，爸爸的眼睛不好，有的时候舀一大勺子饭会掉到衣服上。
　　阿公可能在床上躺得久了，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自言自语和自己说话；还要给死人交流，说的全部是以前的事情。我问妈妈：“阿公说的这些人为什么我都不认识？”
　　“他可能要死了，是在和死人打交道。”说到死人，好多小人都会害怕，妈妈告诉我：“死人和活人的性格差不多，如果这个人是个恶人，死了以后也会吓人，做坏事；如果是个好人，心肠好死了以后不会吓小人。”所以说就算阿公死了，我也不会怕。
　　阿公不但要喊死人，喊得最多的还是亲人，喊他的兄弟侄儿子，好多人我们都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活到的还是死了的。
　　他也天天喊二哥，二哥来信的时候，三哥念完了信，问妈妈：“给二哥回信，写不写阿公天天很想念他？”
　　妈妈说：“二哥如果问起，你只告诉他阿公还活到在，不要告诉他，阿公很念叨他，免得他分心挂念家里。”
　　阿公要走了，出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我们家的大花狗每天晚上出去，把别人家的鞋子衣服叼到我们家里来。如果人家洗了衣服，鞋子没有捡好，它就会叼回来。
　　妈妈也知道阿公快要离开我们了！她去买了一个打纸钱的工具，用废本子给阿公打纸钱。这个阶段正是破除封建迷信，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凡是信封建的东西都是违法的！
　　买不到草纸才用本子纸给阿公造纸钱，妈妈不但给阿公准备纸钱，跟他把寿衣都准备好的。棺材是阿公自己早就做好的，两年多了，我跟阿公喂饭都成了习惯，上学也不会迟到了，后来爸爸每天煮饭都提前了。
　　阿公走的那一天，我按平时一样跟他喂饭，饭吃到一半就不吃了：“阿公，你快点吃嘛，我又要迟到了。”我催他快点吃，他把头扭过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已经走了，还在催他。
　　唐大娘往我们门前路过，他对我说：“你快去喊你妈妈，你阿公都已经走了。”阿公停止了呼吸我都不知道，因为人太小不懂事，爸爸的眼睛又看不见，唐大娘才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