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澎湖之争

　　天启四年（1624年）农历三月，67岁的登莱总兵沈有容“以年老乞骸骨”，光荣地退休还乡。与沈有容一同离开山东登莱的，还有登莱巡抚袁可立。而继任登莱巡抚的人，叫武之望。
　　
　　同年四月，朝鲜国王李倧从归国使臣的手中拿到了天启皇帝的“准封圣旨”，毛文龙完成了此前与朝鲜国王李倧签订的“对赌协议”。与此同时，东江镇的船队在天启四年（1624年）的农历四月到达福建近海，尤景和、耿仲明2人发现，船队不能前进了。
　　
　　福建，别名“八闽”。唐玄宗于开元二十一年（733年）设“福建经略使”，始有“福建”。福建最早的居民为百越之闽族，后来才有北方汉人迁入。
　　
　　终明一代，福建设八府一州。
　　
　　原来，在天启三年（1623年），福建近海就已经戒严，限制过往船只通行。皆因荷兰人在天启二年（1622年）入侵澎湖列岛，意图叩开中华文明古国之贸易大门。船坚炮利的他们威胁福建地方官员：
　　
　　“若不允市，必动干戈。”
　　
　　澎湖列岛，位于台湾岛西面的台湾海峡中。它由64个岛屿组成，总面积126平方公里，其中，“马公岛”是澎湖列岛最大的岛屿。
　　
　　荷兰人之所以入侵澎湖列岛，因为澎湖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它扼守亚洲东部的海运要冲。荷兰人称澎湖列岛为“东南锁匙”。
　　
　　其实，荷兰人已不是第一次入侵澎湖了。早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荷兰人就尝试占据澎湖，他们最后被当时的福建总兵沈有容驱逐出境。荷兰人敢在1622年再次挑战大明帝国，一是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比十八年前强大了，二是因为当时的沈有容不在福建。
　　
　　然而，荷兰人还是被打败了，因为他们得罪了一个人。
　　
　　原来，实力急剧上升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心态膨胀了，变得越来越霸道。荷兰人在第二次侵占澎湖期间，抢了两艘悬挂李旦之“海盗军旗帜”的商船。荷兰人的所作所为涉及到李旦的面子，作为西太平洋的海盗头子，大名鼎鼎的“中国船长”，没了面子等于没了威风，没了威风等于没了活路。愤怒的李旦指令义子郑一官马上联系当时的福建巡抚南居益，让郑一官率领其部众免费给福建明军当打手，狠狠教训荷兰人一顿。南居益收到郑一官的来信后，喜出望外，二人一拍即合。皆因大明帝国的福建水师遭到荷兰人的痛扁后，天启皇帝已经给南居益下了严厉的圣旨：
　　
　　“红夷狡诈，为患方深。巡抚官着督帅将吏，悉心防御，作速驱除！”
　　
　　年轻的郑一官非常能干，他很快获得了福建巡抚南居益的赏识。上岸不久的郑一官向巡抚南居益提议，用“鸿门宴”对付荷兰人。
　　
　　“他们会中计吗？‘红毛鬼’知道在岸上打不过我们，肯来？”年近花甲的南居益问郑一官。
　　
　　“禀巡抚大人，他们会中计的！我当过‘红毛鬼’的翻译，非常了解他们！”胸有成竹的郑一官回答南居益。
　　
　　天启三年（1623年）农历十月，被南居益哄骗上岸的几十个荷兰人，带着拟好的条约文本，怀着与中国“自由贸易”的美好憧憬，拜会了笑里藏刀的南居益。酒席间，南居益向其心腹打眼色，一名叫朱大典的小官员遂借口上厕所，离席而去。很快，一群全副武装的刀斧手突然闯进酒席，他们如同菜刀劈西瓜，一分钟内把“红毛鬼”全部杀死。同一时间，郑一官率领海盗军团从海上偷袭荷兰人停泊在福建近海的舰队，大获全胜。
　　
　　吃了大亏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雇佣军之残部，逃窜至澎湖列岛。“红毛鬼”全部躲进修筑好的堡垒，他们用欧洲出产的红夷大炮负隅顽抗。过万明军部队乘胜追击，把“红毛鬼”修筑的坚固堡垒团团围困，荷兰人插翅难逃。
　　
　　“请各位官爷不要难为下官，若下官放各位官爷南下，巡抚大人必然让下官人头落地！下官上有老、下有小……”
　　
　　一名隶属福建水师的小百户官跪在说“京腔”的尤景和面前，甲板上的小百户官听说过锦衣卫的凶悍，但对于南居益巡抚的军令，他不敢违抗。
　　
　　尤景和、耿仲明2人身上的“麒麟赐服”是真的，但“锦衣卫”之身份却是假的，他们当然不会蠢到拔刀砍人。这个时候，“狗头军师”陈良策的作用充分体现出来了。
　　
　　文官打扮的陈良策一本正经地走上前，文质彬彬地把福建籍的小百户官扶起来，然后作了一个长揖。接着，陈良策掏出了盖有毛文龙之东江总兵帅印的证明文件，说：
　　
　　“我是东江镇赴粤采购军事物资的总负责人，皮岛千总陈良策，而这位是锦衣卫副千户‘尤三爷’。三爷奉锦衣卫指挥使之命，协助本官赴粤采购军事物资……”
　　
　　小百户官被陈良策忽悠得唯唯诺诺，他毕恭毕敬地接过证明文件，然后一刻不停地驾乘快船，往福建的内陆驶去，找其顶头上司汇报。
　　
　　天启四年（1624年）是魏忠贤的全面掌权之年。那一年，东林党党魁叶向高倒台，汪文言、杨涟、左光斗、周朝瑞等东林党人相继下狱、死于非命。东林党失势，阉党权倾朝野。
　　
　　另一方面。福建巡抚南居益早就听过“镇江大捷真英雄，广宁入寇换门庭。二万黄金趋权贵。东江毛帅拜魏公……”这首出名的北直隶歌谣。南居益不是阉党，他也不想得罪阉党。权衡一番后，南居益找来了心腹朱大典，说：
　　
　　“本巡抚已年近花甲，不想晚节不保，跟东厂的魏忠贤扯上关系，被天下的读书人耻笑！你代表福建地方衙门，好好招待这群来自北方的不速之客。若不好好招待他们肯定不行的，我们惹不起阉党！不过，你要记住，你不代表我南居益，你朱大典只代表福建衙门……”
　　
　　四十好几的福建按察副使朱大典回应南居益：
　　
　　“巡抚大人请放心，下官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
　　
　　千里为官只为财，这是晚明官场的真实写照。福建属于“边陲”，若外放的京官跑到福建为官，谈不上什么让人羡慕与妒忌的事情。在热热闹闹的福州总督府之酒席上，操着“京腔”的尤景和绘声绘色地向福州府的小官吏们讲述北直隶的趣闻，听得他们连连叫好、如痴如醉。
　　
　　“辅帅”尤景和主管东江镇的情报工作，他所知道的事情多着。
　　
　　临近二更天，耿仲明把满载钱银的东江船队留给了年轻的弟弟耿仲裕，他不放心。既然从海路过福建的、由南居益巡抚亲笔签字的批文已经到手，耿仲明决定告辞，早些回船休息，遂向尤景和、陈良策2人使眼色。
　　
　　然而，在觥筹交错之际，会意的尤景和还没来得及起身说“告辞”，酒席中的人群突然起哄雷鸣。只见福州府的小官吏们全体起立，鼓掌欢迎一位“福州新贵”的到来。
　　
　　这是耿仲明与郑一官的第一次见面。
　　
　　出生于公元1604年的郑一官非常年轻，当时的他才20岁。身穿麒麟赐服的耿仲明扭头一看，只见郑一官面容英俊，形体瘦长，风度翩翩，健步如飞，满身象牙，富贵逼人。耿仲明在京师见过象牙，他知道，那是比黄金还要贵的玩意。
　　
　　心里很瞧不起郑一官的正四品文官朱大典，对春风得意的郑一官恭恭敬敬地作揖，跟酒席中的福州府小官吏们一样，朱大典也收过郑一官的钱。然而，在朱大典看来，海盗就是海盗，无论郑一官打扮得如何高贵好看，在读书人面前，那都是“假清高”。
　　
　　考虑到福建巡抚南居益现阶段对郑一官的信任与倚重，朱大典不敢怠慢被福州府小官吏们众星捧月的郑一官，免得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朱大典和颜悦色地对郑一官说：
　　
　　“一官晚上好！请随我入座。”
　　
　　耿仲明很快被郑一官的贴身随从所吸引，只见其通体发黑，头发曲卷，高壮如牛，肌肉发达，项挂象牙，凶神恶煞。“黑随从”小心翼翼地给年轻的郑一官挪好椅子，然后用汉语说：
　　
　　“主人，请坐！”
　　
　　耿仲明见过象牙，但没见过黑人。在玩“国际范”的郑一官面前，耿仲明就是“土包子”。
　　
　　原来，福建巡抚南居益已经当众承诺，战后会保举年轻能干的郑一官为官。郑一官有意到福建当个“红顶走私商”，他此次光临宴会，一来是想跟福建一把手南居益的心腹朱大典交流交流感情，二来，是想看看锦衣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好奇的郑一官没见过锦衣卫。
　　
　　夜已深，耿仲明背起已经酒醉不醒的“狗头军师”陈良策，跟随尤景和离开酒席。出手阔绰、面带醉意的郑一官给了尤、耿2人一块金制小令牌，小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李旦的“李”字。
　　
　　“二位若在广东近海遇到海盗，出示令牌，即可保平安……在大海上，没人敢不给我义父李旦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