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复州反正
作品名称:怀顺王 作者:纸鼠 发布时间:2021-04-16 08:02:45 字数:6006
石城列岛,位于黄海北部海域,由70余个岛屿组成,呈三角形状,很奇特。其中,石城岛是石城列岛的主岛,是1624年的东江镇千总尚学礼所辖部队之大本营。任洛的《辽东志》对石城岛有明确的记载:
“去(复州)城二百七十里。”
尤景和、毛承禄、孔有德的三支部队行动起来时,石城岛的尚学礼也收到了东江总兵毛文龙的军令与锦囊。
“尽快登陆辽南。登陆后,拆开锦囊。”
尚学礼收起军令,随即招来了侄儿尚可义、大儿子尚可进、次子尚可喜3人开会,列席会议的,还有皮岛百户官陈良彪。
陈良彪,“狗头军师”陈良策的族弟,年龄三十岁上下,人长得五大三粗,穿上军服帅气十足,说起话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一名胆小如鼠的脓包。他奉毛文龙之命,给石城岛的尚学礼带来了毛文龙的军令与锦囊。
“可喜,尚家军这次出征,你留在石城岛看家。”尚学礼对次子尚可喜说。
“是的,父亲。”尚可喜回应。
陈良彪带了600人到石城岛,当时的陈良策已跟随耿仲明南下广东澳门了,陈良彪此次代表其族兄陈良策出征。尚学礼给次子尚可喜留了100人看家护院,然后率领尚家军的1400人登陆辽南,倾巢而出。在500名石城列岛的汉人水手之协助下,尚学礼、陈良彪二人手下的2000士兵在庄河之南海岸登陆。
“复州卫之金人主帅刘爱塔已暗降大明,且将于近日举事。尔等进驻李屯城,虚张声势,策应复州刘爱塔起义。”
尚、陈2人拆开锦囊后,看到了绝密的情报,方知毛文龙之用意。2人遂向李屯城运动。
李屯城,修筑在临近黄海之滨的内陆,在洪武年间已存在,其遗址如今已不存,原址位于今天的庄河市大郑镇区域内。尚、陈二人的联军即将到达金人不设防的李屯城之时,一支金人骑兵部队远远地出现在李屯城的东北面。不期而遇的两支敌对部队在未时打起来。
“快快进驻李屯城!没时间啦!”
50岁的明军主将尚学礼在冬日的明媚阳光下高喊。然而,当明军士兵往近在咫尺的李屯城跑去时,陈良彪却带着几十名亲兵往游戈于近海的明军船队跑去。
“往海面逃生来不及的!必死!”
尚学礼朝陈良彪的背影大喊,陈良彪好像听不见,越跑越快。有陈良彪的士兵看到陈良彪往大海逃亡,也跟着往大海方向跑,弄得尚家军军心大乱,整支明军未战先溃。
尚可义、尚可进2人带头闯进李屯城,城里的原有居民早已被金人强迁至更远的内陆。有十几名从内陆逃出来的年轻汉人男女栖身于城里,正在烤野兔的他们被忽然闯进的一大群人吓得四处躲藏。
“我们是东江镇的明军!我需要你们协助我军守城!你们了解李屯城,我们不了解!若击退金人,你们可随我军平安撤至石城岛!”
27岁的尚可义朝四处躲藏的难民大喊。很快,有人停住了脚步,难民看清楚了身穿明军铠甲的尚可义。
李屯城是一个小土城。所谓土城,顾名思义,是用土筑成的城。古人修筑土城时,先在陡直面挖坑槽,弄好地基,接着在土中插入木竹,作墙筋,然后在筑土中加入石灰、胶水、明矾液,一来增加土城墙体的粘合力,二来限制植物种子在墙体中发芽、生根。李屯城的土墙不高不矮,修筑得中规中矩。在十几名汉人难民百姓的指引下,尚可义、尚可进2人手下的士兵很快完成了守城部署,并且针对尚家军将士原来不知道的土城墙缺口,加强了防御。
后至的金人骑兵队前锋绕过了射出明军士兵箭矢的李屯城,直奔陈良彪的逃亡方向。与此同时,年迈的尚学礼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终于到达了李屯城的城门。50岁的他跑得气喘呼呼,在土城门口把胃里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说是迟,那时快,一支长长的利箭以破风之速飞行了200米,射中了尚学礼的后背。
“啊!”
中箭的尚学礼昏死过去,十几名尚氏家兵慌慌张张地把尚家军统帅抬进城。在李屯城的城门关上之时,漫天的箭雨以抛物线的远动轨迹袭向了李屯城。
此时,年轻的金人骑兵队统帅出现在李屯城城外的一处小山丘上,他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褐色战马,威风凛凛,杀气外露。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那金光闪闪的镶黄旗铠甲上,他收起了那把射中尚学礼的漆黑大硬弓,耐心地等待他的亲兵从海岸返回。
阿济格,出生于1605年,大汗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母亲为身份尊贵的大妃阿巴亥,多尔衮、多铎2人的同父同母哥哥,“四小贝勒”中最能打的一个。阿济格原本奉大汗之命进驻盖州,他之所以出现在李屯城,是因为一头由他饲养过的猛禽“海东青”找到了身处盖州的原主人。“海东青”给他带来了四贝勒皇太极的信。
“八贝勒(阿济格是第八个获封贝勒的人),若你现在往李屯城移动,很可能碰上明军部队。这是皮岛内应发回来的情报。”
收到四贝勒皇太极的信后,19岁的阿济格当即出发,因时间急迫,他只带了5个牛录(一个牛录300士兵),总计1500人。阿济格的生母阿巴亥是大汗努尔哈赤的第四任大妃,深得努尔哈赤的宠爱。子以母贵,晚年的大汗把45个镶黄旗、正黄旗牛录分给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3兄弟,那是整个大金国最能打的兵。
“报告贝勒爷,这是逃亡明军将领之首级……目睹我军全歼逃至海岸的几百东江兵,海面上的汉人水手被吓得全部驶离近海,带着明军船队西去。”
阿济格的年轻副官跪在地上汇报战果,18岁的他高举双手,向马背上的阿济格呈上了陈良彪的首级。阿济格用满语对副官说:
“你带几个人到李屯城劝降里面的明军,带上这颗首级。”
身穿镶黄旗布面甲的金人副官把陈良彪的人头扔进了李屯城,造成了逃亡至李屯城的过百名陈良彪部众之混乱与恐慌。当时,中箭的尚学礼已经陷入昏迷,他因失血过多,危在旦夕。
一名已经投降金人的汉人翻译在李屯城外大喊:
“投降吧!识时事务为俊杰!”
嗖!嗖!嗖!嗖……
愤怒的尚可义、尚可进用弓箭打跑了劝降的金人,高处观察的阿济格看到劝降失败,遂下令精锐的部众发起总攻。
阿济格为首的骑士围住李屯城不断放箭,他们配备清一色的硬弓。尚家军的士兵在土城墙之掩护下,用竹弓不断还击,不消一刻钟,尚家军竹弓手伤亡惨重。见势不妙的尚可义下令:
“禁止射箭,全体举盾防御!”
竹弓,属于软弓的一种。弓力大的弓俗称“硬弓”,反之,弓力小的弓俗称“软弓”。软弓容易拉开,女人与未成年人也能使用,竹弓作为软弓的一种,多装备于水师,其虽射程不远、威力小,但防水性能好,保养简单、携带方便,能在海面上长时间弯弓瞄准。
尚家军是一支水师,尽管有土城墙掩护,在陆地上还是打不过装备精良的金人骑士。尚可进用竹弓射出的箭矢落在“八王”阿济格的前方十余米时,“身长丈余、腰腹甚大”的阿济格潇洒地用手中的大硬弓射落了尚可进头盔上的红缨,把躲在土城墙后的尚可进吓得龟缩起来。
尚家军的新兵以及陈良彪的残部不能熟练地用箭盾相互掩护,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乌龟壳”,漫天的箭雨陆续放倒了他们。明军士兵的鲜血与融雪混成一块,变成了黑色,几只辽东鹰在李屯城的上空不断盘旋,地面上的浓烈血腥味吸引着它们。幸存的新兵惊恐地背靠内土墙,他们神经紧张地注视着蔚蓝的天空,一旦出现以抛物线状自由落体的箭矢,其立即条件反射地举盾防御。
日落时分,李九成为首的3000援军赶至李屯城,他们用崭新的高丽弓打退了只有一千余人的阿济格骑兵队。金人骑士们在落日余晖下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足迹,带着几百颗东江明军士兵之首级潇洒而去。
劫后余生的尚家军将士聚集在李屯城的“黑雪”中,嚎啕大哭、痛不欲生。进入李屯城的李九成看到了尚学礼的尸体,僵硬而冰冷。
因失血过多,与耿仲明私交甚好的东江千总尚学礼,已在尚可义、尚可进2人的怀中死去多时……
打退大贝勒代善的狙击后,毛承禄统帅7000东江明军精锐尾随撤往金州卫城的正红旗,进入到辽南半岛的内陆地区。七千东江镇的“太子军”最后进驻到“青泥凹”烽火台区域,他们派出了大量斥候,密切监视金州卫城的动向。
“一旦大贝勒代善往复州退却,我军必须马上进驻金州卫,狙击从旅顺口北撤的二贝勒阿敏部众。”
毛承禄在午时对陈继盛、陈有时2人说。随后,酒足饭饱的毛承禄像一张老虎皮,躺在宽广的行军床上睡觉。
陈继盛、陈有时2人走出了毛承禄的帅帐,陈继盛对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陈有时说:
“少帅肯定是累坏了,脑子变得不清醒。敌人费了这么大劲打进了旅顺,怎么会主动撤退呢?”
敷过金疮药后,金州卫城中的代善也很纳闷,他对31岁的副手多积礼(何和礼的儿子)说:
“毛承禄居然不乘胜进攻我们据守的金州卫城?他不知道旅顺口的明军已经危如累卵吗?”
日落时分,一头由多积礼从小饲养的海东青(矛隼)飞进了金州卫城;半个时辰后,代善统帅手下的全部士兵急急忙忙地撤往复州方向,金州卫城一个正红旗金兵也没有留下。
进驻金州卫城后,毛承禄在夜幕下把皮岛毛文龙给他的锦囊拿给了陈继盛、陈有时2人看,那是毛文龙的笔迹:
“复州卫之金兵主帅刘爱塔已暗降大明,且将于近日举事。尔等相机而动。”
一更天,一头夜视能力极佳的雄性猫头鹰抵达旅顺堡,那是阿敏的鹰。女真贵族都有玩鹰的嗜好,而且只玩猛禽,那是尊贵身份的象征。“爱禽”出现在面前时,阿敏刚刚下达了屠城的命令。然而,屠城还没正式开始,看过四贝勒皇太极亲笔信的阿敏吓得瘫坐在地上,他冷静下来后,急令部众尽快北撤:
“爱塔反叛!复州沦陷!放弃旅顺!进军复州!”
二更天,八贝勒阿济格的骑兵部队首先到达复州卫北面的永宁城。阿济格虽然年轻,但颇有大将之风,他选择守险待援,而且很快与盖州卫东面的德格类取得联系。不知所措的德格类得知阿济格的精锐骑兵部队赶到,心里稍安,2人遂合兵一处,等待大部队的到来。三更天,金州卫的代善部众到达复州卫的南面外围,以逸待劳的刘爱塔亲率精兵迎战代善,双方军队在凌晨时分打得胜负难分。在大贝勒代善的部众快顶不住时,阿济格、德格类2人的联军在关键时刻及时赶到,刘爱塔从容地撤入复州卫城。
复州卫,位于今天的瓦房店市区域内,金州卫的正北面。大明朝廷于洪武五年(1372年)置复州,在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又对复州推行“卫所制”。在复州攻防战打响之际,阿敏、济尔哈朗、岳托、硕托4人为首的大部队却在金州卫被毛承禄的“太子军”狙击。
夜里,眼见此前攻打旅顺堡的后金大军如同蝗虫般地出现在金州卫城的南面,毛承禄在金州卫南城楼上命令所有虎蹲炮手准备。
磅!磅!磅!磅!磅!磅……
若从旅顺堡撤往北面的复州卫城,走金州卫城外的大路距离最短,也最好走;同时,也最危险。
镶红旗、镶蓝旗的一万名女真骑士呈宽广的散兵线闯过了金州卫,城楼上的虎蹲炮威力有限,未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损伤。阿敏、济尔哈朗、岳托、硕托4人带领骑兵部队走远以后,阿敏的忠诚副官、镶蓝旗副总管阕巴,率领一万余名由来自复州、盖州、海州3卫的大金汗国下辖汉人壮丁所组成的步兵大军,出现在金州卫的南面。此时,金州卫城楼上的虎蹲炮再次响起。
磅!磅!磅!磅……
毛承禄没有打算让眼前的敌军部队轻易离开,他手下的7000人打不过已经走远的女真族骑兵部队,但对付没有战马、师老兵疲的阕巴步兵部队,绰绰有余。
虎蹲炮的炮响声归于沉寂前,金州卫城楼上的4000名高丽弓手点燃火箭,仰天劲射,虎蹲炮以及密集的火箭雨打乱了向北撤退的阕巴部队原有阵型。
“如果正面拦截,兵力占优、困守作斗的敌人会在求生之本能下,与我军鱼死网破……先让他们一半人过去,我军从侧后追杀他们!”毛承禄对陈继盛、陈有时2人说。
三更天,辽南四卫(金州、复州、盖州、海州)的上空下起了暴雪,毛承禄部众手中的六百余支燧发洋枪,在恶劣的天气下,表现出远远优于火绳枪的性能。火绳枪在雪天只是无用之摆设。
砰!砰!砰!砰!砰!砰……
亲自押后的阕巴被突然出城追杀的东江明军火枪队当场打死,毛承禄、陈继盛、陈有时3人随后率领部众,放弃金州卫,向北追杀上万名用两条腿逃亡的敌兵。东江明军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一路追杀几十里,最终砍获了三千余颗首级。
凌晨,来自山东登州的总兵沈有容率领孔有德、张盘、沈寿岳、沈寿崇4人为首的15000明军将士,浩浩荡荡地进驻金州卫城,当中的7000人是来自山东登莱的明军主力部队,其配备上千支火铳,每名山东兵的腰间都挂着一把锋利且崭新的“雁翎刀”。旅顺堡、金州卫城2大据点失而复得,代表皮岛毛文龙的千总孔有德喜形于色。
“沈帅,末将认为,我们不应该在金州卫停下来。”
在黄金山死里逃生的张盘建议沈有容乘势追击,直指复州卫,皆因他在金州卫的城中发现了毛承禄手下的伤兵,他从伤兵的口中得知了敌人与毛承禄的部众刚刚离开不久。差点死在黄金山的张盘不怕死,他留着自己的命,就是为了给死于辽阳的亲人们报仇。
“张指挥者所言有理!”
直肠直肚的孔有德当众赞同张盘的北上建议,在1621年的旅顺大战中表现优秀的沈寿岳、沈寿崇俩兄弟,却不表态。
“复州、金州孤悬海外,登州、皮岛俱远隔大洋,声援不及,不可守!”
67岁的大明一品武官沈有容手握重兵,当场否决了三品指挥使张盘的提议,复州的刘爱塔处境堪忧。与此同时,死了主帅尚学礼的“尚家军”已经撤离辽南大陆,伤亡惨重的他们带着尚学礼的尸体返回石城岛;而“王辅、李九成2人为首的六千东江明军部众,则进驻挨近黄海岸崖的“归服堡城”,躲避夜里的大风雪。跟德格类的三千正蓝旗精锐交过手后,王、李2人深知手下的部队与八旗兵之实力差距,不敢冒进。
四更天,夜雪越下越大。二贝勒阿敏、五贝勒济尔哈朗2人为首的镶蓝旗骑士、,岳托、硕托俩兄弟的镶红旗骑兵,以及从海州出发的镶白旗旗主杜度,先后赶到了复州卫。当时,正白旗旗主皇太极奉父汗努尔哈赤之命,坐镇大金汗国的国都辽阳,他彻夜未眠,冷静地用上百头“夜鹰”,不断地传递情报,协调身处复州的一众贝勒平叛;而当时的大汗努尔哈赤,则带着钟爱的多尔衮、多铎2人呆在东蒙古,他在白天开心地跟“蒙奸分子”科尔沁部首领奥巴会盟,商讨专门针对“蒙古之主”林丹汗的盟约,晚上则抱着奥巴送给他的蒙古美人做美梦。65岁的努尔哈赤在第二天早晨起床时,才得知他的汉人女婿刘爱塔叛变,气得当场昏迷。
眼看大明帝国的援军不至,刘爱塔决定在八旗兵对复州卫城完成合围前,在黑夜的掩护下冒雪突围。毛承禄为首的“东江太子军”在雪夜里杀得眼红,疯狂地割人头,惊动了复州的一众贝勒。贝勒们以为毛承禄是为了接应刘爱塔南下突围,才向北运动,遂分兵进驻复州卫南面六十五里的“栾古关”。命不该绝的刘爱塔乘机率部众向东面突围。
齐膝的积雪限制了一众贝勒对大金汗国叛徒的追杀,伤亡惨重的刘爱塔残部最后在天亮时分到达了尚学礼身死的李屯城。当时,已故尚学礼的次子尚可喜正在冒死收敛战死的尚家军将士之尸骸。刘爱塔最后领着二百余名的复州军残部,坐上了悲痛欲绝、泪迹未干的尚可喜手下的战船,逃离了辽南大陆。
至此,大明帝国收复复州卫的唯一机会彻底失去。
天亮,雪停。一众愤怒的贝勒、贝子对复州卫的留守汉人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成年的男子全部杀尽,一个不留。
“屠城,驱其余民于永宁。盖州四卫已空其三,沿海四百里之地,彼尽去之而不据,仅遗酉虏千人。”
——谈迁《国榷》
得知刘爱塔已经到达石城岛,总兵沈有容命令全体明军撤回旅顺半岛,他特意让大出风头的毛承禄负责殿后。割了几千人头的毛承禄声名鹊起,临走前,他冷酷残忍地在金州卫放了一把火。
明金双方重新回到了战前的对峙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