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战旅顺

　　因为小冰河期，天启四年（1624年）的冬天很冷。正月初一，南方的广东居然下起了大雪，北方的旅顺港被冻住了。
　　
　　金兵没有打算让大明帝国旅顺总兵张盘好好过年。正月初三，阿敏、岳托、硕托3人为首的一万骑兵部队，卸掉了厚重的铠甲，连人带马披上了相对轻便的棉甲。凌晨，三位贝勒在黑夜的掩护下，率领大部队从金州卫疾驰南下，很快赶至了旅顺半岛西南部的铁山，然后马不停蹄，向东绕攻老虎尾半岛。
　　
　　还沉浸在新年喜悦中的张盘军猝不及防，大败溃逃。大部分明军士兵冒着漫天的大雪，通过旅顺港湾的厚重冰面，逃入旅顺堡南城；少部分旅顺水师从海路逃至西面的双岛。
　　
　　“硕托的两千人留守老虎尾半岛，其他人卸掉重武器，全部跟我冲！”
　　
　　一击得手的阿敏在北风中下令。很快，在旅顺堡内的金兵内应之举火引导下，八千后金轻骑轻而易举地闯过旅顺湾的冰面，杀入了旅顺堡南城。
　　
　　金兵偷袭旅顺堡成功了。
　　
　　守军副将张仲二组织城内的明军抵御杀进旅顺堡的金兵，此时，夜空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金贼要屠杀你们的父母！强奸你们的爱人！掳走你们的孩子！为了你们的亲人！杀……”
　　
　　四更天的夜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积雪限制了金兵战马在城中的移动。明军将士很快发现，打进城的金兵只有短弯刀，没有重武器，连弓箭都没带。
　　
　　“金贼为了穿过旅顺湾冰面，只带了短弯刀！大伙用弓箭与长兵器对付敌人！”
　　
　　在张仲二组织明军与金兵激烈巷战之时，旅顺总兵张盘找来了两只信鸽，他在两张信纸上各写上“旅顺危急”四个字。两只信鸽分别往北方与南方飞，一只信鸽在五更天到达了长山群岛，长山群岛的东江明军留守部队立即向皮岛的毛文龙报告；另外的一只信鸽却没有到达山东的登州，消失在寒冷的黄海。
　　
　　天亮时分，“四小贝勒”之首济尔哈朗带着1万金人步兵赶到旅顺堡，他们在夜里遇到大风雪，艰难行军，比原计划慢了一个时辰。济尔哈朗发现旅顺堡的城楼上还插着明军的旗帜，遂登上城外高处，对手下的金兵发表演说：
　　
　　“勇士们，旅顺堡内有蜜，有酒，有娘们！我知道你们赶了一夜的路，肚子已很饿；然而，为了城内正在浴血奋战的同袍，济尔哈朗恳求各位跟随本贝勒冲锋！攻陷旅顺！”
　　
　　“唯‘和硕贝勒’马首是瞻！”
　　
　　济尔哈朗，出生于1599年，阿敏的亲兄弟，父亲为被大汗努尔哈赤赐死的舒尔哈齐。济尔哈朗自小生活在宫中，与皇太极的关系最好。在济尔哈朗的率领下，金兵很快攻破了旅顺堡的北城楼。
　　
　　在济尔哈朗部众与阿敏骑兵队的南北夹击下，城里的张盘军抵挡不住，一部分跟随守将张仲二从西城突围，流散于老铁山、双岛；另一半人跟随总兵张盘从东城突围，抵达黄金山。城内的受伤明军士兵无法跟随大部队突围，他们留在城中的各处建筑内，用弓箭杀伤金人，协助主力部队突围。辰时，雪停，金兵用石油助燃，火烧旅顺堡。大火在杀伤明军留守部队的同时，亦让许多无辜的旅顺百姓无家可归。
　　
　　巳时，济尔哈朗、岳托2人制止了阿敏下达的屠城命令。济尔哈朗说：
　　
　　“哥哥，旅顺最重要的制高点黄金山还在明军的手里，皮岛的毛文龙以及登州的沈有容此刻肯定已经得知我军偷袭旅顺的消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现在不趁势打黄金山，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填饱肚子后，金兵重新对黄金山的明军发起攻势；同一时间，第一支东江镇援军已经成功登陆辽南大陆，这是尤景和与王辅的部队。
　　
　　登陆前，王辅、李九成2人为首的6000余名东江兵集结在大长山岛，2人奉毛文龙之命，率领救援部队尽快登陆，然后往复州卫逼近。
　　
　　“毛帅到底在想啥？旅顺告急，却让我们带着这点人打复州？”王辅对年轻的李九成发牢骚。尤景和当时已经南下澳门。
　　
　　“这是毛帅给的锦囊，说登陆后再打开。”代替尤景和统领“尤家军”的李九成回应。
　　
　　“现在就打开！反正毛帅不知道。”王辅怂恿尤景和的义子李九成。
　　
　　打开锦囊后，李、王二人相视一笑。然而，在登陆后，二人却笑不出来了。
　　
　　第一支东江登陆部队往复州卫前进了不到三里路，就遭遇到一支八旗劲旅——德格类为首的正蓝旗。
　　
　　德格类，出生于1592年，努尔哈赤的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弟。德格类对突然出现的明军很意外，他当时只带了三千人。从辽阳卫南下前，莽古尔泰对同母弟弟德格类说：
　　
　　“这次出征旅顺，大汗要求我们正蓝旗必须派兵参与。你替我去，带三千人到金州、复州一带担任预备队即可。”
　　
　　被同母哥哥莽古尔泰派遣而来的德格类感到意外，而东江明军千总王辅却感到惊吓。李九成及时扯住脚步往后挪的主将王辅，放声下令：
　　
　　“盾牌手保持阵型！弓箭手预备！”
　　
　　嗖！嗖！嗖！嗖……
　　
　　双方的士兵同时举起弓弦，凶狠对射。用盾牌护身的李九成、王辅2人看见，金兵的射箭速度很快，这是通过从小打猎练就而来的本领。女真族每家每户都有一把猎弓，打猎伴随着女真人的一生。不单止女真族的男人会打猎，女人、孩子也会控弦，弓箭文化从小就渗透进女真人的骨子里面。
　　
　　尽管伤亡惨重，人数占优的明军将士还是顶住了正蓝旗精锐的密集箭矢，不断还击。手持“满洲弓”的德格类发现，明军士兵手中的弓弦很不一般。
　　
　　朝鲜角弓，又称“高丽弓”，是一种出产于朝鲜的复合软弓。制作一把朝鲜角弓造价昂贵，需要准备牛角、牛筋、桑木片、动物胶、木竹、桦树皮等材料，“弓干为竹，背覆牛筋”。角弓的昂贵之处主要在于其复杂的人工，材料属于其次。朝鲜弓匠首先要把弓体干燥定型，然后进行一系列操作，包括但不限于“铺筋”、“治角”、“熬胶”、“桦皮包弓”，非常繁琐。制作一把好的朝鲜角弓，最少需要五个月的时间。
　　
　　仁祖反正后，从朝鲜国王李倧求助于毛文龙开始，毛文龙就向李倧提出过订购朝鲜角弓的要求。新任朝鲜国王李倧为了满足毛文龙的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征集优秀弓匠到汉城府，历时半年，给东江镇打造了八千张高丽弓，随后在天启三年的冬天以成本价交付于毛文龙。离开皮岛前，毛文龙让李九成、王辅2人为首的部众装备了当中的4000张高丽弓，同时下达了严肃地军令：
　　
　　“战场上，士兵伤亡不可避免；然而，你们2人要把带出去的每一把高丽弓带回皮岛！”
　　
　　伤亡三百余人后，眼看部众不敌人数占优且装备了新式软弓的明军士兵，德格类指令一名被誉为“巴图鲁”（满语指英雄）的牛录官，率领五百余名后金骑兵发起包抄绕攻。该名“巴图鲁”刀快马壮，好勇斗狠，带着手下的骑士风一般地冲入王辅的部队，左冲右杀，无人能御。
　　
　　手执厚重的满洲大硬弓的德格类下令：
　　
　　“明军即将崩溃！继续射箭！策应‘巴图鲁’！”
　　
　　关键时刻，尤景和的义子李九成挺身而出。
　　......
　　李九成、王辅2人的部众浴血奋战之时，毛承禄、陈继盛、陈有时3人带领7000名装备精良的东江兵登陆金州。胆大包天的毛承禄决定从上一次偷袭金州卫的褡裢湾登陆。
　　
　　据守褡裢湾三山岛的卢百户建议镇东江指挥佥事毛承禄：
　　
　　“毛将军，敌人就埋伏在离海岸不远处的高点，虎视眈眈。若在褡裢湾登陆，会不会太危险？”
　　
　　陈继盛、陈有时2人不表态，他们知道毛承禄的脾性，“少帅”毛承禄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毛承禄自信地回应一直在三山岛尽忠职守的卢百户：
　　
　　“就是知道敌人在附近，我才选择在褡裢湾登陆。本帅想试试新装备。”
　　
　　代善在去年（1623年）挂帅出征，攻打旅顺，结果，被毛承禄抄了后路。对此，代善一直耿耿于怀。眼看毛承禄为首的明军肆无忌惮地故技重施，代善大怒，下令：
　　
　　“东江明军欺我大金汗国无人！传我大贝勒之令，待明军部队登陆到一半时，全体发起冲锋！”
　　
　　磅！磅！磅！磅！磅！……
　　
　　明军战船上的三十门虎蹲炮响起，代善手下的五千正红旗冲锋受挫。调整过来的金兵继续前进，最先抢滩登陆的明军士兵，是毛承禄的600人燧发枪手，他们瞄准金人发射。
　　
　　砰！砰！砰！砰！砰……
　　
　　继续受挫的金兵勒紧马头，此时，被努尔哈赤誉为“古英巴图鲁”的大贝勒代善从后阵跃出，他亲自率领幸存的骑士继续冲锋。
　　
　　“明军的虎蹲炮以及火枪已经打完，正红旗勇士们随本贝勒冲锋！”
　　
　　嗖！嗖！嗖！嗖！嗖……
　　
　　火枪声沉寂，4000名东江明军弓箭手在同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高丽弓”。东江镇的“神射手”陈继盛弯弓满月，用崭新的高丽弓在150米外射中了马背上的代善。
　　
　　在明代，高丽弓是良弓之代名词。
　　
　　“魏子手挽高丽弓，气满两石开青虹。”
　　
　　——徐祯卿《观田魏二廷尉射歌》
　　
　　受伤的代善在亲兵的护卫下撤往金州卫城。因准备时间仓促，毛承禄的部众没有带战马出征，“少帅”毛承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败的金兵扬长而去。代善的厚重棉甲被陈继盛射穿，箭伤着了皮肉，但没有伤及筋骨。然而，中箭的其他正红旗骑士绝大部分没有大贝勒如此幸运，马甲裹尸还的女真战士超过五百人。
　　
　　在毛承禄为首的“太子军”轻而易举地打退代善的5000正红旗之时，王辅、李九成2人为首的“老百户军”也艰难地打退了贝勒德格类的3000正蓝旗。21岁的副千总李九成身先士卒，带着300名尤景和留给他的精锐“椴树兵”，逼近德格类手下的“巴图鲁”。马背上的“巴图鲁”凶猛善战，锐不可当，带着手下的几百骑士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当他看到年轻的李九成拿着一把奇特的兵器主动逼近自己，遂轻蔑一笑，挺枪刺向步战的李九成。
　　
　　李九成作为东江镇“辅帅”尤景和的义子，属于“重点培养对象”，他曾在鸭绿江流域冒死陪伴尤景和躲避金兵的追杀，不离不弃，最终获得了丰厚的政治回报。在尤景和的悉心栽培下，李九成进步得很快，武艺与兵法都很出众。李九成此次奉毛文龙之命，替已南下澳门的尤景和出征，他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李九成利用向前的惯性急速前滚，避过了“巴图鲁”的枪刺，动作不停，李九成用毛文龙模仿“白杆枪”而制成的“椴树矛”，巧妙地钩住了“巴图鲁”胯下战马的马后腿。锋利的“椴树矛”挂钩扯翻了战马，倒地的“巴图鲁”很快死在一名后至的“椴树兵”之椴树矛下。
　　
　　三名正蓝旗骑士包围了钩翻“巴图鲁”的步战李九成，他们意图为“巴图鲁”报仇。被围攻的李九成一声大喝，犹如狮子怒吼，随即把可钩、可砍、可拉、可锤的“椴树矛”舞得密不透风、无懈可击。椴树矛与川将秦良玉发明的白杆枪一样，属于长重兵器，它们都不适合马战，却利于步战，尤其在山地，而且它能有效对抗居高临下的骑兵。一眨眼功夫，3名围攻李九成的金兵骑士，一人的马刀被椴树矛砍飞，一人被李九成的椴树矛拉下马，一人的战马被椴树矛锤中头部而发狂。3人面对李九成那变化多端的招式，无所适从，最后落荒而逃。
　　
　　李九成的神勇让王辅手下的溃逃士兵们停下了脚步，重新加入300名尤景和的精锐“椴树兵”发起之逆袭。另一方面，镇定下来的明军弓箭手们亦重新举起高丽弓，与德格类的士兵勇敢对射。得知杀入敌阵的“巴图鲁”已被明军割下了头颅，德格类鸣金收兵，往复州卫方向撤退。
　　
　　午时，王辅的女婿孔有德终于带着5000皮岛水师到达了旅顺湾外围海域。孔有德发现，旅顺堡已经失陷，很沮丧。
　　
　　“孔将军，您看！黄金山上还竖立着我军的旗帜啊！”一名小侍卫对孔有德说。
　　
　　孔有德定眼望向黄金山，山上果真竖着明军的军旗，他的面容立即由阴转晴，兴奋地说：
　　
　　“旅顺还没完全沦陷！”
　　
　　原来，黄金山在1623年被金兵攻陷过一次后，收复黄金山的张盘军对黄金山的防御进行了升级。张盘部众除了在通往黄金山山顶的各条山道上布置了大量隐秘的陷阱外，而且把登莱总兵沈有容从登州运到旅顺的十门“佛朗机炮”全部拉到了黄金山上。
　　
　　佛朗机炮，亦称“葡人速射炮”，最早出现于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欧洲，属“后装弹滑膛加农炮”，最早由澳门葡人传入中国。佛朗机炮由炮管、炮腹、子炮3部分组成，它的优点是射速快、散热快、不会炸膛，缺点是因气密性差而导致射程不远，其射程还不如抗倭名将李如松在朝鲜战场上使用的“大将军炮”。登莱巡抚袁可立知道黄金山的重要性，特意差人到广东澳门采购佛朗机炮，指令张盘用佛朗机炮巩固黄金山的防御。
　　
　　凭据山道陷阱、佛朗机炮、火铳手、弓箭手、掷石兵，旅顺明军先后打退了金兵发起的两轮攻势。旅顺总兵张盘看到东江援军已至，喜出望外。他很快用“旗语”与海面上的东江将士取得了联系。双方取得联系后，皮岛千总孔有德一方面派遣百户官耿七驾驶一艘快船南下登州，向登莱巡抚袁可立、登莱总兵沈有容2人求援；另一方面，派出百户官耿乐、耿金2人分别率领各自的部众，尽快赶赴旅顺口西面的老铁山、双岛，寻找与接济已向西突围、却不知所踪的旅顺明军残部。
　　
　　当孔有德为首的第三支东江镇援军部队军出现在旅顺湾的外海时，最后一支以千总尚学礼为首的东江援军开始登陆辽南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