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登上皮岛

　　破晓时分，耿仲明的军队完成了在旅顺东南城区的肃清工作，死在他们手上的敌人不下六百人。耿仲明把军队一分为二，由孔有德率领六百新兵增援沈家军、张盘军，耿仲明率领另一半军队往西运动，到达龙河东岸，与舅舅何三宝的部众汇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明军的九艘大船被抢救过来了，烧得发黑的船体不影响对它们的使用。停泊在旅顺湾东港的三十余艘原来属于何三宝部队的小船，再加之沈家军停泊在塔河湾近百艘战船，陆陆续续地从旅顺湾西港驶进龙河，再通过龙河开进城内。与联合船队逆流北上不同，漂浮在龙河中的死尸数以千计，它们时隐时现、顺流而南下，当中有士兵的，也有百姓的。
　　
　　何三宝把手下能走的士兵全部动员起来，伪装成山东明军水师的主力，浩浩荡荡地朝城北驶去。陪同联合舰队向东岸行进的，是东岸的耿仲明部队与张盘军队的陆上联军，总计2000人。他们顺着龙河的东侧沿岸，一路小跑。耿仲明在联军的最前方带队，而文人张盘骑着一匹缴获自金人的白马，在联军队伍的尾巴押后。
　　
　　旭日初升，潮湿的东岸河滩被夜里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横七竖八的死尸与受伤待毙的复州籍汉军士兵，阻塞了队伍前进的道路，拖慢了速度。耿仲明手下的新兵全部光脚，他们在松软的河滩上走得相对快些；张盘的士兵看见活着的受伤敌人，就要停下来杀死，他们走得慢。何三宝为首的舰队减慢航速，迁就这支缓慢的陆上军队，船只以橹浆为动力，从出发到北城楼区域，耗时超过半个时辰。
　　
　　踞守北城楼的阿敏军队在击退来自山东的沈家军后，曾在五更天组织有生力量，猛烈反攻沈家军与张盘军控制的城北明军都督府。沈氏兄弟2人带伤上阵，协同辽阳屠户张峰手下的几千人，凭据都督府一带的坚固建筑，守险抗敌。
　　
　　相持之间，孔有德手下的600新兵在黑夜中出现在后金军队的东侧，他们敲锣打鼓，喊杀之声响彻云霄。后金的复州籍汉军士兵被吓得泪滚尿流，往北逃窜，他们在溃逃中撞乱了押后督战的镶蓝旗骑兵精锐部队。反攻的金兵无功而返，留下了上百具尸体。
　　
　　后金的阿敏亲兵在北城区域认出了昨夜吓唬他们的“水手军团”，他们手拿长短不一的木棍，赤脚光膀，头绑红色水手巾，很好辨认。阿敏的亲兵顿时大怒。
　　
　　六十名镶蓝旗骑士艺高胆大，他们倚仗凶悍马快，舍弃大部队而出，试图擒贼擒王，抢夺耿仲明之项上人头。
　　
　　磅！磅！
　　
　　何三宝帅船上的两尊虎蹲炮对着飞奔的后金骑兵小队各放一炮，最前面的二十几名骑士人仰马翻，一命呜呼，后面的战马长嘶不止，甩尾掉头。203高地上的二贝勒阿敏在晨雾中看不清明军的士兵数量，以为这是一支超过三千人规模的山东水师主力。随着何三宝帅船的两尊虎蹲炮再向北城的金兵各放一炮后，阿敏下令全体退兵，撤至金州卫。
　　
　　旅顺大战以明军获胜告终。
　　
　　整个战役，阿敏虽败犹荣。此战，阿敏的精锐部队基本上实现了成建制撤离战场。特别是滞留西岸、被迫跑大圈与阿敏在北城楼汇合的几百名人镶蓝旗骑士，他们几乎没有人受伤。幸存下来的镶蓝旗勇士们将会在接下来的对明战争中继续跟随二贝勒阿敏。
　　
　　至于被阿敏征集的复州籍汉人士兵，他们出发时两万人，撤离战场时，加上伤兵，不到8000人。阿敏让这部分幸存下来的复州籍汉人士兵驻防金州卫，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伤兵，在1621年的冬天因缺衣短食且没有药物治疗而纷纷死去。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大贝勒代善奉大汗之命到金州卫换防，他们才得以回家。
　　
　　阿敏退兵后，耿仲明带了几百名新兵以及干粮，到龙河西岸接济战争难民。西岸城区的人口本来就比东岸少，也不是旅顺大战的主战场，其受损的程度相对不重，但是，同样遍地死尸。死的人大部分是旅顺百姓。
　　
　　穿过龙河西岸那烧成灰烬的城区，耿仲明带着新兵寻找幸存的战争孤儿。一天下来，耿仲明总共收容、救助了超过三百个儿童，当中的一百多个男孩子最后被耿仲明带上了皮岛。若干年后，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成为了“耿家军”的嫡系军官。
　　
　　劫后余生的旅顺下起了大雨，雨水冲刷着城里的血迹与灰烬，减弱了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傍晚，雨停。在旅顺的老虎尾半岛上，跟随何三宝出海的老兵们在雨停后的海边燃起了篝火，快乐地烤马肉吃，那都是缴获自金人的战马。喝得大醉的何三宝对众人说：
　　
　　“此次救援旅顺成功，我认为，首功在我的外甥，耿仲明！你们真以为计划是我想出来的？错了！整个作战计划，都是仲明替我制定的！大家给他掌声……”
　　
　　公元1621年冬月，因救援旅顺有功，大明朝廷下旨，让何三宝升任旅顺水师总兵，授从三品指挥同知；张盘实授旅顺正三品指挥使，任旅顺总兵；在同一时间登上朝鲜“椵岛”的毛文龙，作为旅顺张盘的长官，亦受到了封赏。天启皇帝下旨，准予毛文龙在椵岛开设“东江镇”，实授毛文龙为首任东江镇总兵，封正二品大将军，节制张盘、何三宝的军队。同时受赏的，还包括沈有容为首的沈家军将士，耿仲明、孔有德2人。
　　
　　腊月，在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建议下，天启皇帝下旨，让登莱巡抚陶朗先、总兵沈有容2人，选派三千水师，北上旅顺口，协防金人。选派北上的山东水师由旅顺水师总兵何三宝统一节制。另一方面，针对毛文龙刚在椵岛开镇，王化贞意欲从何三宝的水师中选派精明能干之人到皮岛，协助刚刚开镇的东江总兵毛文龙。闻讯后，何三宝极力向上司王化贞推荐其外甥耿仲明。
　　
　　天启元年（1621年）腊月下旬，新任千总耿仲明、副千总孔有德，带领宁远的家眷以及一千人部众（包括娃娃兵），用“之字抢风行船法”，逆风驶往朝鲜椵岛。
　　
　　经过长途跋涉，耿仲明终于在椵岛见到了毛文龙。
　　
　　椵岛没有什么特产，除了椵树。刚刚上岛的明军，把椵树这种资源用到了极致。椵树是一种种植性价比很高的经济树种，又名“椴树”。它的花具有蜜腺，属蜜源树种；它的叶可以用来喂猪；它的树身可以用来制作家具；它的树皮可以用来编草鞋、编绳子、编麻袋。
　　
　　耿仲明眼前的毛文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略微发福，属典型的山西人脸型，面颊上有一道刀疤。毛文龙的笑脸很和善，很难让不了解他的人把他的慈眉善目与“抗金名帅”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耿仲明、孔有德拜见新上司的地点为“东江镇议事厅”。所谓的议事厅，其实就是一个用椵树木料临时搭建起来的大棚子，大棚子下，摆满了用椵树木料做成的各种凳子、椅子、桌子，屏风。它们的外表都很粗糙，一没上漆，二没抛光。没上漆是因为没有油漆，没抛光是因为没有抛光工匠。
　　
　　耿仲明仔细观察毛文龙身边的亲兵们，他们都对毛文龙言听计从——那时一种发自内心的佩服才会流露出来的言行举止。
　　
　　“耿千总，这是用皮岛的野生蜂蜜与朝鲜茶叶泡出来的蜜茶，请喝，补充补充体力。”
　　
　　“末将谢毛帅！”耿仲明乖乖喝茶。
　　
　　“想必，这位就是你的副手？”毛文龙认真地指向孔有德，面带笑意。
　　
　　“启禀毛帅，他是我的兄弟，姓孔，名有德，与末将同为盖州人士。”耿仲明朗声回答。
　　
　　“好身手啊！从他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来咧。”
　　
　　耿仲明知道，面露喜色的孔有德对毛帅的称赞很受用，他对自己的武艺历来自信。
　　
　　“你的舅舅何三宝总兵在来信中说，救援旅顺的作战计划是你制定的，是真是假？”毛文龙好奇地问。
　　
　　“启禀毛帅，救援旅顺能成功，全赖何三宝总兵的作战计划周详细致，全体将士同心协力！仲明当时作为何总兵的参谋，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提出客观的军事建议而已。”耿仲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好！好！好！你能到此帮我，我很高兴！如你所见，东江镇百业待兴，皮岛条件艰苦，正需要扩充人手！现在，加上你从旅顺带到岛上的一千人，以及何总兵让你带给我的钱粮，天助东江镇也！”
　　
　　“最后，有一个情况需要向你们说明。‘椵岛’，是朝鲜人的叫法；现在，这岛已被本将军命名为‘皮岛’。若你的部队有什么物资上的需求，可以找皮岛的军需官陈有时；如果小陈有，肯定会给你们的！”
　　
　　毛文龙随后指了指年轻的军需官陈有时。
　　
　　“末将明白！”
　　
　　这是耿仲明与毛文龙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