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广宁之战

　　天启元年腊月，辽东巡抚王化贞与辽东经略熊廷弼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2人爆发肢体冲突。事后，王化贞再次向朝廷参了熊廷弼一本，说熊廷弼是“军事投降主义”，畏金军如虎，阻挠对金反攻部署。
　　
　　熊廷弼早知道王化贞有此着，他向天启皇帝上书，请求辞去辽东经略一职。熊廷弼辩称，他主张的“守”与王化贞的“攻”完全不在一个调上，望皇帝开恩，让其告老还乡，另选贤能之士接替辽东经略之职。
　　
　　春节前，天启皇帝再次针对辽东经抚不和，举行了一次廷议。当时的朝廷是东林党的天下，魏忠贤尚未掌权，朝廷重臣大部分主张撤换熊廷弼。天启皇帝深知王化贞为内阁首辅叶向高的门生，因大臣们未能就辽东经略接替人选达成一致意见，天启皇帝决定明年再议，先让熊廷弼率领5000老弱残兵退守山海关，让王化贞主持辽东的抗金大局。
　　
　　努尔哈赤未打算让大明君臣好好过农历新年。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得知熊廷弼已经离开广宁，大汗率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贝勒，共计六万余人，大举进攻广宁。前线重镇西平堡首先失陷，大明的守军全军覆没。
　　
　　耿仲明的哥哥耿仲寿战死。
　　
　　对于西平堡的突然失陷，辽东巡抚王化贞没有因恐慌而不知所措，他早料到会在天启二年于广宁一线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军进行决战。他早已在广宁集中了北方范围内最能打的大明正规军。不算熊廷弼缩在山海关的五千弱旅，其手下有六万人。
　　
　　另一方面，王化贞没有忘记辽东西边的蒙古林丹汗，他派出使者到察哈尔蒙古，要求林丹汗奔袭沈阳，分散努尔哈赤主力。去年拿了明朝四万两白银的林丹汗口头答应，却选择按兵不动，他觉得，明军能跟后金打很久，计划坐山观虎斗，关键时刻再插后金一刀。
　　
　　王巡抚用明军的信鸽向旅顺指挥使张盘发出攻击金州的指令。张盘接信后，召集水师总兵何三宝为首的将领商议。何三宝随后按照王化贞在信中的要求，派出快船告知毛文龙，让其尽快从后方进攻镇江的金军，协助广宁的反击。
　　
　　地区之间建立信鸽联络系统，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对信鸽进行训练。当时，旅顺与皮岛之间的联系只能靠快船。
　　
　　在接到王化贞的命令后，考虑到大局为重，兵力不足的张盘还是凑足了一千精兵，命令张仲二，张峰进攻金州卫。
　　
　　毛岛的明军在1622年的农历一月下旬，才知道广宁大战已经打响。毛文龙得报后，当即召集上百名军官，要求他们马上召集各自的部队，进行战争总动员。毛文龙要求大伙在日落前在皮岛的北面集合，连夜登陆。
　　
　　散会后，毛文龙留下了毛承禄，陈忠，尤景和，王辅，陈良策，耿仲明，孔有德七个人，这七个人是除毛文龙以外的东江镇“七巨头”。毛文龙留下他们，商讨作战计划。
　　
　　名字排在前面的五个人属“元老派”。其中，毛承禄，陈忠是毛文龙的亲信小兵出身，属“元老派”中的“太子党”，毛承禄是“太子党”的大哥。“太子党”与年轻的耿、孔二人之“旅顺帮”，是天然的竞争者。在整个东江镇，对耿仲明最不友善的人是毛承禄。
　　
　　尤景和、王辅2人是受王化贞派遣，跟随毛文龙从宁远城出海的明军百户官。最开始，其实有三个百户官，被二贝勒阿敏的金军杀了一个，剩下他俩。尤景和、王辅是“元老派”中的“百户党”代表。
　　
　　陈良策原为后金镇江堡里面的一名小军官，他在镇江大捷中主动投靠毛文龙，充当了后者的城中内应。战后，陈良策带了一百人马加入毛文龙的部队，后被大明朝廷授予副千总。他是一个“墙头草”，没有立场，哪边得势靠哪边。
　　
　　至于在耿仲明刚上皮岛时，奉毛文龙之命，协助耿家军部众安顿下来的“皮岛军需总管”陈有时，暂未进入皮岛的核心领导层。陈有时从小生活在平壤，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母亲是朝鲜人，父亲却是朝鲜境内的辽东汉人，靠走私起家。“平壤陈氏”家境殷实。陈有时是在毛文龙撤入朝鲜后，雪中送炭，携带“巨款”投奔毛文龙的。年轻且没有军功的陈有时属于“候补委员”。
　　
　　耿、孔二人能够进入皮岛的核心领导层，因为旅顺水师总兵何三宝的支持。他们2人属于“带资进组”，给东江镇带来了一千名经过战争洗礼的旅顺兵，以及大量通过诛杀后金的复州籍汉军而缴获的钱粮。
　　
　　毛承禄与尤景和之间有一段过节。
　　
　　天启元年的“镇江大捷”发生后，二贝勒阿敏率三千铁骑到镇江堡平乱，毛文龙率2万民兵在镇江堡以西列阵迎敌。当时，担任这支军队的先锋统领为毛文龙带到镇江的副千总陆敏，以及三个百户官中最能战的一个百户，姓秦，名勇。阿敏铁骑在第一轮冲锋中相继打死了秦勇、陆敏，又在第二轮冲锋中打散了毛文龙的中军主力。接着，阿敏在溃散的人潮中一路向东，追杀毛文龙。
　　
　　大部队被打散后，毛承禄、陈忠2人为首的二十几个亲兵架着受伤的毛文龙走得最快，他们抢了几条渔船后，马上渡过鸭绿江。过江后，毛文龙眼见不少士兵因体力不足，在游到江中时淹死，遂命令毛承禄把亲兵分成两半，让陈忠带着一半人护卫自己进入朝鲜，毛承禄带着另一半亲兵驾渔船回对岸，把尤景和、王辅两位百户接过来。毛承禄带着亲兵驶回辽东鸭绿江西岸，他在兵荒马乱中首先找到了正带着几个小兵脱衣服，准备游过对岸的王辅。
　　
　　毛承禄大喊：“王百户，快上船！”
　　
　　王辅几个人上船后，毛承禄问其尤景和在哪里，王辅说没看见。毛承禄于是把其中一条渔船给了王辅，让他带人先走。
　　
　　王辅逃跑后，毛承禄沿着河岸继续寻找，他终于在岸边的一片树林里远远看到尤景和。只见尤景和正带着几个小兵拼命往岸边跑，后面紧追着十几个骑着快马的金兵。毛承禄暗自度量，他们若被追上，自己带着手下的几个人肯定打不过金兵。慌乱中，毛承禄顾不上尤景和，赶紧带着两条渔船往东边遁逃。不远处的尤景和看到此景，又气又急地大叫：
　　
　　“小禄等吾！小禄等吾!”
　　
　　尤景和跑到岸边时，毛承禄已经走远。有一名小卒不甘心，跳进江中向毛承禄绝望地游去，尤景和情急之下保持了冷静，他带着三个小兵向岸边茂密的树林里钻进去。跳进江中追赶毛承禄的小兵很快被追到江边的金兵用箭射死。金兵随后在树林里搜寻尤景和。经过一天一夜的躲藏，尤景和的身边只剩下一名在宁远跟随了他一年的小旗官，小旗官姓李，名九成，很年轻，18岁。尤、李俩人渴了喝露水，饿了吃生螃蟹，东躲西藏。尤景和水性不好，知道自己游不过对岸，他艰难地等待生机。又过了一天一夜，岸边金兵渐少，尤景和与小旗官在黑夜里从树林溜出来，幸运地在浅滩碰到一位渔民。他用身上的所有财物作为船费，恳求渔民把他们送到朝鲜，渔民可怜他们，愿意免费把他俩送达目的地。他们惟有对渔民行跪拜之礼，以谢其救命之恩。
　　
　　拜别渔民后，尤、李2人于破晓时分踏上了那片异乡土地，寻找毛帅。而语言不通，异乡寻人谈何容易？一个多月以来，他们颠沛流离，最后在朝鲜人的帮助下，回到毛帅身边。毛文龙刚开始很愕然，完全认不出尤景和，以为来了两个会说汉语的乞丐。待大伙看清是尤景和时，各个人激动得痛哭流涕。原来，毛承禄逃跑后，他在江中又救起了十几个遇溺的士兵。进入朝鲜后，他向毛文龙汇报尤景和已经被金兵杀死了。毛文龙跟尤景和关系甚好，当时心里很难过，可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于是口头嘉奖了毛承禄，擦干眼泪，派人与朝鲜国王联系。
　　
　　毛承禄惊掉了下巴，他没想到尤景和竟能死里逃生。
　　
　　尤景和看见表情愕然的毛承禄，顿时火冒三丈，他跳了起来，打了毛承禄两拳，叫嚣着要跟毛承禄决斗。将士们赶紧把他们俩人拉开，两眼通红的王辅更是抱紧了激动的尤景和。毛承禄自知理亏，挨了拳头也不敢还手，他无地自容，面红耳赤。毛文龙是一只老狐狸，马上明白发生过什么事情，他遂面带笑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宽慰尤景和要以和为贵，顾全抗金大局，接着，当场宣布尤景和为队伍的二把手，称其为“辅帅”。见风使舵的陈良策亦跳出来当“老好人”与“和事佬”，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一场风波自此平息。
　　
　　但是，毛承禄与尤景和的隔阂由此而生。
　　
　　整个军事会议期间，耿仲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敲定作战计划前，毛文龙笑着问：
　　
　　“仲明，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呢？难道对初拟作战计划有疑问？”
　　
　　耿仲明遂把亲哥耿仲寿驻守西平堡的情况告知了毛文龙，考虑到耿仲寿已经凶多吉少，他想亲自到宁远城，把父母，亲哥的遗孀，两个侄子，以及耿家随从等人接到旅顺或者皮岛。彼时，耿仲明的祖母王氏已于天启元年的冬天仙逝。
　　
　　“元老派”中的毛承禄、陈忠2人巴不得耿仲明离开皮岛，最好把孔有德也带去。毛承禄说为人之子，理应伺奉父母，安享晚年。陈忠也说，广宁若失，宁远即为前线，耿仲明去宁远宜早不宜迟。
　　
　　尤景和、王辅2人不表态，“狗头军师”陈良策也不说话。
　　
　　毛文龙不想耿仲明离开皮岛，他欲寻觅其他合适人选替耿仲明去宁远。这个时候，孔有德主动站起来，说：
　　
　　“耿老爷曾救我与孔惠于盖州，我替仲明去宁远吧！仲明之弟弟仲裕今年只有十八岁，若没我同行，怕会遇到不测之情况。”
　　
　　毛文龙抚须一笑，连声说好。他知道，耿仲明、孔有德2人一文一武，能力卓越。虽来了皮岛才一个月，但已然树大招风。最后，毛文龙把作战计划敲定为耿仲明、陈有时2人留守皮岛，孔有德不参与本次军事行动。毛承禄，尤景和，王辅，陈忠，陈良策跟随毛文龙登陆，进攻金人，支援广宁的明军。
　　
　　皮岛上的人不知道，他们登陆辽东半岛的时候，广宁一线的明军已经兵败如山倒，幸存的明军将士纷纷向宁远城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