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旅顺大战

　　破城当夜，阿敏放纵手下的士兵们抢劫城中的汉人平民。参与抢劫的除了女真人，还有来自复州的1万余名汉人男子。刚开始时，复州籍汉族士兵们躲在女真人的后面，表现得畏手畏脚，带头的女真族士兵叫他们抢东，他们绝不敢抢西。到了三更天，复州籍汉兵已在抢劫中彻底放开，他们对旅顺堡内无辜居民的残害，比女真人还要狠。他们不但要抢东西，还要放火；部分复州汉兵强奸完妇女后，还要杀人。城中的百姓哭喊、求饶、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旅顺堡宛如人间炼狱。
　　
　　凌晨，已进驻城北明军都督府的阿敏，把500名已经抢劫过一轮的镶蓝旗精锐骑兵布置在黄金山的正北面，让他们守在城外，密切监视黄金山上的张峰部队。
　　
　　“小佟，我很累，需要睡一个好觉。在白玉山上，张盘率领的几千明军士兵军心已乱，被洗劫的旅顺居民中，肯定有他们的亲人……你不要让总督府的三百人再去参与抢劫了，他们已经抢劫过一轮，每个人都腰包鼓鼓的。张盘可能会在夜里铤而走险，带领白玉山上的几千人突围……若有异常情况，你不要轻举妄动，守好总督府，然后叫醒我。”
　　
　　“小佟”是阿敏的贴身侍卫，本名佟盛年，出生于1606年，他是死于镇江大捷的后金高级将领佟养真的小儿子。佟氏一族虽然是汉人，但在后金的统治阶层中身份尊贵，皆因努尔哈赤在年轻时入赘了佟家。15岁的佟盛年得知父亲与哥哥遇害后，主动提出跟随二贝勒阿敏到后方平乱，为亲人报仇。大汗努尔哈赤当即同意，而且表彰了其为父报仇的勇气。在镇江打败毛文龙后，佟盛年又跟随阿敏南下金州。
　　
　　四更天，城内抢劫未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阿敏。护卫阿敏的亲兵们并没有阻止靠近阿敏房间的女真人，因为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是阿敏的得力副手，阕巴。
　　
　　“贝勒爷，大事不妙！城外黄金山方向的部队遭受到一伙不明身份之明军部队袭击，我军仓促接战，损失惨重！相持之际，黄金山上的张峰部众发起冲锋，在明军的两面夹击下，500名镶蓝旗勇士战死400人！阕巴无能，罪该万死！”
　　
　　救援旅顺的第一枪由山东明军打响，带队的明军将领为沈寿岳、沈寿崇。沈氏2人为登莱总兵沈有容的儿子，他们带到旅顺的都是福建兵，其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人，但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65岁的沈有容在年轻时曾先后跟随过戚继光、李成梁打蒙古、揍女真、抗倭寇，他在明军中资历深，威望广。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开始，沈有容坐镇福建沿海地区长达二十年之久，他为国家利益和民族尊严，与荷兰人、日本人多次交锋，未尝败绩。
　　
　　得到兵部尚书张鹤鸣的授权后，65岁的首任登莱总兵沈有容，在未告知登莱巡抚陶朗先的情况下，让自己的俩个儿子带着自己从南方带到山东登莱的一千名福建老兵，代替其北上旅顺，救援张盘。沈有容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混迹官场多年，对陶朗先的心思一清二楚。
　　
　　登莱巡抚陶朗先得知沈家军北上旅顺后，火冒三丈地找到了沈有容。沈有容气定神闲地拿出了兵部出具的授权文件，回怼顶头上司陶朗先：
　　
　　“下官奉朝廷之命出兵，望陶大人理解！”
　　
　　战败的阕巴在逃至旅顺堡东城门外时，沈家军已经追至，阕巴带着十余名镶蓝旗骑士绕城墙而北逃。沈寿岳、沈寿崇两兄弟对阕巴这条杂鱼不感兴趣，2人直接组织福建兵攻城。
　　
　　崩！
　　
　　厚重的攻城桩撞开了旅顺堡东城门，潮涌般的福建兵鱼贯而入。沈家军攻进旅顺堡时，防卫东城楼的复州籍汉军士兵都是杂鱼中的杂鱼，稍微有点权力的小军官都带着亲信到城区抢劫了。
　　
　　“败了！败了！败了……”
　　
　　“山东明军来了！”
　　
　　“快逃啊！阕巴副官死了！”
　　
　　……
　　
　　隐藏在旅顺堡城区破屋陋巷中的张盘军内应们相机而动，他们的起哄加剧了守军的混乱。善战的沈家军很快击溃了数量比他们多出两倍有余的东城守军。
　　
　　破城后的彻夜抢劫早已把复州汉兵的体力透支干净。跑不动的复州兵集体向来自山东的明军统帅沈寿岳、沈寿崇投降，跑得动的纷纷往城北的阿敏大本营逃去。从东城往北逃窜的复州兵遭到了白玉山上的张盘军俯冲攻击，死伤狼藉。
　　
　　阿敏没有带着手下的三百人往南面增援，因为有另外一支明军部队攻进了旅顺堡。与沈家军把船只停泊在塔河湾、从陆路进攻敌人不同，把阿敏吸引到旅顺堡内龙河流域的另一支明军部队从水路发起了进攻。
　　
　　何三宝的船队在张盘退守白玉山前的傍晚时分，平安到达了老虎尾半岛的外海。阿敏当时已经从203米高的猴石山转移，他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明军水师，更没有想到霍爵的五十人骑兵小队已经被何三宝的五百人全部干掉。何三宝从双岛赶到老虎尾半岛前，特意到旅顺半岛最南端的“老铁山”招募新兵，在耿仲明的协助下，何三宝的招兵工作很顺利。当时，面对犹豫不决的旅顺百姓，耿仲明在老铁山发表了即兴的精彩演说：
　　
　　“旅顺的同胞们，我们是来自辽西宁远的明军！你们知道，旅顺堡已经危在旦夕，金人一旦攻破旅顺，将会屠城！现在，请你们当中的血性男儿加入我们的队伍！为了旅顺堡，为了你们的同胞，为了大明……”
　　
　　磅！
　　
　　在二贝勒阿敏得知阕巴的部队在黄金山遇袭之时，旅顺堡内响起了明军的第一发炮声。阿敏认得炮声，那是在浑河之战中，“戚家军”使用的虎蹲炮。
　　
　　在老虎尾半岛接应何三宝船队的人，是张盘的部将张仲二。在月光下，张仲二把手下的500人留给了何三宝的副手耿仲明，然后迫不及待地登上了何三宝的帅船。在张仲二的引领下，明军船队从旅顺湾的西港进入龙河的下游流域，然后逆流而上，进入旅顺堡城区。接着，船队继续北上，绕到了白玉山的西侧。明军船队一边北上，一边发炮射击，整个旅顺堡瞬间颤抖起来。受惊的复州兵停止了抢劫，他们在十余门虎蹲炮的攻击中无序溃散。复州兵白天替阿敏打仗卖命，晚上为自己抢劫强奸，每一个人都已经把自己弄得很疲累。面对大明的援军，复州兵不想打仗，只想回家。
　　
　　硝烟弥漫，炮火连天。旅顺大战正式开锣。
　　......
　　龙河，是旅顺的母亲河，总长10公里。它发源于火石岭南坡，流经白玉山西侧，从北往南贯穿整个旅顺堡。旅顺的明军水师曾在万历年间对龙河河道进行拓宽与疏通，能让“大福船”在龙河行进，直达旅顺城区。
　　
　　阿敏组织200名镶蓝旗骑士沿河道寻找发起偷袭的明军船队，阿敏很快发现，明军船队如入无人之境，两岸的建筑被船炮打得火光冲天。金兵的战马怕火，恐惧不前，长嘶不止。
　　
　　“下马！放箭！”阿敏果断下令。
　　
　　阿敏手下的徒步金兵仰天劲射，密集的箭雨袭向了何三宝的帅船。
　　
　　嗖！嗖！嗖！嗖！嗖！......
　　
　　“起盾！”何三宝大喝。
　　
　　何三宝料到金兵有此一着，帅船上的士兵们齐齐举起了手中的铁盾，帅船上马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乌龟壳”，密不透风。除了阿敏手下的200人以外，散布在城中各处抢劫的金兵陆续汇集到龙河河道的两侧。后到的金兵都没有战马，金人的战马资源集中在城北。在拥挤的旅顺堡民居小巷骑马，既不方便抢劫，也不方便入室强奸妇女。在虎蹲炮引起的大火中，龙河河道两侧的近千名金兵集体举起了弓弦，不断射击何三宝的船队。
　　
　　面对金人凶悍的攻势，明军士兵们全部躲在“乌龟壳”里面。炮手们停止了清膛装弹，橹手桨手们亦停止了作业，任由船队在城北河道顺流而下，原路返回。远远望去，犹如20只大型铁乌龟往南面游泳。
　　
　　“射船身，放火箭!”
　　
　　阿敏及时调整了战术，效果立杆见影，20只“铁乌龟”纷纷起火。
　　
　　然而，一个人的出现使阿敏不得不离开龙河河道，急忙撤向旅顺堡的北城楼。他是佟盛年派出的传令兵。
　　
　　“报告贝勒爷！东城楼与城北的都督府已经失守！袭击都督府的明军部队为山东登莱沈有容的军队！被山东明军杀死几十人后，阕巴总管与小佟副官率领幸存的几十名战士撤至北城楼布防，他们赶到北城楼时，已经有超过三千名复州汉兵强行冲关出城，北逃而去……阕巴总管已经临时聚拢了过千名复州汉兵据守北城楼，佟副官请贝勒爷赶快率主力部队赶至北城楼，主持大局！”
　　
　　龙河西岸的400名金兵只能用手中的弓弦攻击明军水师，他们不会游泳，而城中所有的龙河桥梁已经被何三宝的虎蹲炮毁了。看到二贝勒阿敏撤离，“反攻旅顺明军临时主帅”何三宝推断，来自山东的沈家军已经得手，遂率领船队全体拐向龙河东岸，向阿敏留在东岸的300人发起冲锋。
　　
　　在离东岸搁浅地点还剩十几、二十米时，何三宝的士兵们实在挨不下去了，火烤的痛苦已经把每一个人折磨得口干舌燥，他们纷纷跳船下水。
　　
　　咚！咚！咚！咚！咚......
　　
　　浸过膝盖的清凉河水极大地缓解了火烤的痛苦，秋夜的山风从白玉山上吹下来，亦让头晕脑胀的明军士兵们瞬间清醒过来。
　　
　　“弯腰起盾！”
　　
　　战场经验相当丰富的谢百户在秋风中放声大喊，下水的明军士兵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几乎在最前方的士兵举盾之同时，东岸金兵的箭矢已经袭来。少数举盾不及时的新招募士兵中箭伤亡，倒在浅水中；不少被弓箭射中盾牌的老兵被金人箭矢的强大冲力撞倒在浅滩上，浑身湿透的他们随即顽强地捡回地上的盾牌，弯腰防御。
　　
　　“嘿呵！嘿呵！嘿呵！嘿呵......”
　　
　　何三宝让手下的六百人摆成密集的冲锋盾阵，一步一口令地压向了300人的留守金兵。白玉山上的几千张盘军士兵已经下山战斗了，他们加入了通过长途跋涉赶到旅顺的沈家军，向旅顺堡北城区域发起反攻。沈家军是由福建人组成的部队，相对于东北汉人与女真族士兵，福建兵虽然身材矮小，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在他们刚开始发起偷袭时，频频得手。
　　
　　然而，随着阿敏带着200名脚跨怒马、善战彪悍的镶蓝旗精锐骑士出现在北城楼区域，疲惫的福建兵身材上的劣势得到了放大，沈寿岳、沈寿崇2人顶不住阿敏发起的骑兵冲锋，被迫率领福建兵与张盘的白玉山部众退守城北的明军都督府区域。沈氏兄弟2人在撤退中各中一箭，因铠甲坚硬，幸无大碍。
　　
　　另一方面，眼看何三宝的600名持盾步兵越压越近，一名年过四十、面带刀疤的阿敏副官喊停了金兵的射箭。300名镶蓝旗勇士跟随刀疤老兵高举战刀，两岸的火光映照在金人原本雪白的刀身上，红得瘆人。
　　
　　眼见东岸的金兵即将与何三宝为首的明军将士短兵相接，西岸的400名金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的弓箭射不到已经登陆东岸的明军士兵。无奈之下，他们越过火带，找回了自己的战马，从旅顺堡西城门出城。在绕了一个大圈后，西岸金兵在四更天前赶到了北城楼与主帅阿敏汇合。
　　
　　阿敏只留下300人对付何三宝，因为他对刀疤老兵的能力非常信任。两军正式接战时，何三宝举起厚重的铁盾向刀疤老兵撞过去，打算以少欺老，待撞倒刀疤老兵后，一剑毙命。
　　
　　当！
　　
　　刀疤老兵以力拔山河之势，硬生生地劈开了何三宝的铁盾，虎背熊腰的何三宝被逼得后撤一步。说时迟那时快，刀疤老兵在企稳脚步后横刀再劈，何三宝本能后仰，他的白铜胸铠上留下了一道劈痕。
　　
　　“好快的刀！”
　　
　　紧张的何三宝心想。连劈两刀后，四十好几的刀疤老兵停下来喘气，同时，何三宝亦不敢再轻举妄动。二十好几的何三宝平生未遇如此劲敌，他沉下心来，冷静应战。
　　
　　在何三宝用尽浑身解数缠住刀疤老兵之时，600名登陆东岸的明军水师士兵凭数量优势，全面压制没有战马的步战金兵。600名何三宝的登岸士兵中，有接近四百人是何三宝最初从宁远带出来的老兵；另外，有超过一百名从长兴岛、双岛收编的渔民，“渔民兵”都经历过歼灭小股金兵部队的战斗，不怕金人；最后，是近百名刚刚招募于老铁山地区的旅顺新兵，他们没有实战经验，但体格健壮，年轻有力。
　　
　　打了不到一刻钟，战斗经验丰富的刀疤老兵领着不到200人的部众撤离战场，金人在白玉山下留下了超过一百具尸体，死去的都是镶蓝旗的精锐。损失了几十人的何三宝没有追杀刀疤老兵，他立即组织手下的五百余人抢救搁浅在龙河东岸的20艘大船，明军的铁盾、头盔被当成了泼水灭火的水盘、水桶。最终，被抢救过来的战船只有九艘，全部烧得通体发黑。
　　
　　在外甥耿仲明的协助下，于老铁山地区加入何三宝部队的旅顺兵超过800人。何三宝只把当中最强壮的九十余人编入了从水路发起突击的总攻队，另外的的700余人划归耿仲明、孔有德、耿乐、耿智、耿金、耿七、耿帆、耿鑫8人统领，这700余人都是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在原来据守老虎尾半岛的张仲二所留给耿仲明的500名张盘军守兵之导向下，这支超过1200人的部队在旅顺湾东港缓慢登陆。他们缺乏战船，仅有的船只都是小船，最好的20艘大型战船都跟随主帅何三宝从西港的龙河出海口北上进攻了。
　　
　　四更天，耿仲明、孔有德为首的1200余人东港登陆部队控制了整个旅顺堡的东南城区以及东城大门，这是进入旅顺堡的最后一批援军。耿、孔2人没有率领部队与北面的沈家军、张盘军汇合，他们率领部队肃清东南城区的复州籍汉兵中的游兵散勇。这些零星的敌兵要么是身上有伤，走不了；要么是太贪太色，不肯撤离，想抢更多的钱或凌辱更多的女人。罪恶的他们全部成了耿仲明让新兵们练杀人之胆的工具。
　　
　　一个不留，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