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之势（上）

　　此时，山海区国税局正身处舆论的漩涡。
　　虽然事情的结果远没有谣传中的严重，可是国税局副局长工作日中午饮酒不治身亡的爆炸新闻还是不胫而走，这让当事中人，尤其是始作俑者的柳文同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他不停地给高德林汇报说明、跟区的党组成员解释、向吴有为和韩晓东求助如何和高德林商讨让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帮助自己逃过眼前这一劫。
　　临海市国税局高德林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作为临时主持工作的市国税局副局长，负责了没几天竟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情，而他还是事件的组织者、参与者，当前的形势面临的危局……想想他就后怕：如何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保护同僚手下？究竟怎么个保护法，他最终认可了吴有为献上的计策：让主谋的柳文同当一回冤大头，谎称就餐的那天适逢柳文过生日，为此他午餐时候特意备酒让大家喝了两杯。虽然这么说有些牵强附会，可是好在中午的酒局参加的人少，大家可以建立攻守同盟，而更加庆幸的是王书剑因发现得早、抢救及时，现在已经基本康复。
　　傍晚时分，高铁抵达临海城北站。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灶台飘香的时刻，方国仁无暇更无兴趣去欣赏眼前五彩缤纷的灯光秀场，急匆匆地走向站台，走出车站，坐上等候多时的专车。
　　上下班高峰的拥堵堵得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往常，方国仁会和舒童等随行人员说话聊天。可是，今天非同以往的气氛，方国仁一言不发，眼睛专注地盯着车窗，他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先前收到的各种信息，这些电话、微信从走出总局会场就没有停歇，这个乱局如何收场？如何以“稳准狠”的快刀斩乱麻方式解决面前的这场危局、扫清机构改革进程的外部不良因素的干扰、顺利迎接国地税合并时刻的到来，这极大挑战着他的政治智慧和治理手段，他心里暗下决心：铁腕治军，雷霆之势。想到这，他拨打了几个党组成员的手机，就今晚的碰头会会议议题提前吹风通气。晚上的紧急碰头会方国仁提前让吴有为通知大家，并点名让吴有为和舒童列席。
　　简单的晚餐后，方国仁见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就和舒童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
　　舒童刚刚给方国仁泡好茶水，高德林就敲门进来，舒童赶紧再给高德林满上茶水，然后快步退出房间。
　　“高局长，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王书剑同志现在病情稳定了没有？”
　　“对不起，方局长。在您晋京开会期间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我的严重工作失职，请求组织给我处分。书剑同志因为处置及时得当，目前已经能够下床活动，即将康复出院。”
　　高德林早已认识的事情的严重性，但见方国仁一脸的严肃状，心里更加怯了几分，他还从来没见过方国仁如此严肃、如此急切地问询。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抖抖擞擞地抽出一支，忽然觉得这是方国仁的办公室，又想将纸烟塞进包里。
　　“没事，抽吧！也给我一支。”方国仁刚好也想抽一支，平复一下心绪。
　　高德林先把卷烟递给方国仁，然后“吧嗒”一下给点上，再点燃自己的卷烟。看得出，他点烟的手明显有些抖动。
　　“吁——”方国仁深吸香烟，又迅速吐出来，一如想吐出所有的郁闷，“老高啊！现在还远不到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消除影响，将损失降到最小程度。你看看这微信圈里的沸沸扬扬……”说着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拍。
　　“好！我一定会全力配合方局长妥善处理这件棘手事情，坚决支持您的工作。”
　　“好吧，开会时间到了，我们去会上讲吧。”
　　方国仁和高德林一前一后走进小会议室，但见各党组成员已经早已坐在自己应该坐的位置上，走在后面的舒童赶紧去了吴有为那边的列席席位。
　　方国仁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左右，但见与会的人早已准备就绪，便开门见山说明议题：“同志们，今天这个碰头会开得很突然，可是原因大家想必已经很清楚，那就是我们的山海区局出现突发情况，并且已经引发了舆情，并且这舆情还在持续发酵中……今天晚上所以仓促地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要集体商讨一下如何去化解矛盾、疏散舆情、挽回影响。在此之前，请高德林同志首先客观介绍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
　　“咳咳！这件事情再也没有谁比我介绍更合适的了，是不是啊！吴主任。”高德林尴尬地自嘲道，忽然觉得场上气氛不对，转而语气低沉地介绍说，“昨天上午，我和吴有为同志前往山海区局调研，中午餐厅就餐的时候，适逢柳文同志生日，大家都特别高兴么，就多喝了一杯，对了，那酒是柳文同自己带的。可是，没想到王书剑同志不胜酒力，脚下一滑，钻到桌子底下，我们怕出现意外，就拨打了120急救车，现在书剑同志已经康复，即将出院。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高德林同志，据说现场还有城北区局的韩晓东局长，请问他是否也在调研之列？”樊仲年作为纪检书记自然当仁不让地“提醒”一下高德林。
　　“韩晓东局长正好路过山海区，所以就……”高德林虽然撒谎的底气不足，但是还得免为其难地继续去圆。
　　“高局长，他也赶得真巧哈，呵呵。”夏长庚似笑非笑地揶揄道。
　　“他真是赶上的，对不对啊！有为主任。”高德林只好狼狈地跟吴有为求助。
　　“是赶上的，真的。”吴有为见此情景赶紧为高德林开脱。
　　“好了，现在再计较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虽然内心里赞许樊仲年的坚持正义，还有夏长庚的积极表态，但是表面上还得维护大局，“江晓红和梁晓康二位同志没什么说的么？”
　　“还说什么啊！外面谣言已经满天飞，都到这时候了。”江晓红自然对此恶性事件心怀不满。
　　“就是！该怎么处理方局长直说就是。”梁晓康附和道。
　　都说墙倒众人推，何况高德林还没倒呢。此情此景让高德林郁闷，也促其反思：在党组里面，自己怎么突然就众叛亲离了呢？
　　“各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舆情处置，是灭火，不是要处理谁、讨伐谁。”方国仁再次提醒大家，又瞥了一眼低头思过的高德林一眼，补充道，“当然了，事后该追责的还得追责。”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却始终没人能提出一套好的解决方案。见此情形，樊仲年不失时机地提醒道：“方局长，想必你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你说出来看看，大家通过就是。”
　　“就是，就是。”大家纷纷响应。
　　“那好吧，已经很晚了，我就简单地谈一下初步打算：第一，先将外网的小道消息清除。这个，我在回程的车上已经联系总局驻临海的记者站站长戴崇发，利用他的新闻人脉通过正当途径去妥善办理，吴有为主任适时跟进，务必加大工作力度；第二，明天上午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主要就舆情事件做辟谣说明，舒童临时客串新闻发言人；第三，积极处理好善后事宜。明天上午由高德林同志代表市局党组前往山海区局看望一下王书剑同志，仔细资讯一下医生，如果身体状况允许，最好明天上午出院，去办公室走一趟，亮个像，免得继续以讹传讹‘被死亡’。同时，告诫柳文同务必保持安定局面，不得再出乱子；最后，大家在安排好分管的工作的同时，要下沉到自己的联系点，蹲点守候，以确保这段时间不再出现类似的各种‘疑难杂症’。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意见或者补充？”
　　“没有啦！”
　　“没意见！”
　　……
　　最终，方国仁所提的方案获得与会者一致通过。
　　最后，方国仁做总结性发言：“同志们，机构改革的进程如定时的钟表，正‘咔咔’运行个不停，国地税合并挂牌的日子即将来临，时不我待啊！同志们。在这历史的时刻，作为在座的数十年税龄、党龄的领导干部，我们要时刻紧绷头脑里的那根弦，以无愧于我们入党的誓言、无愧于我们共产党员的初心。拜托了！同志们。关于总局的会议精神，改天我们再择机传达，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为主任和舒童留下，别的同志散会！”
　　等大家走出会议室，方国仁三个聚拢在一起，就明天的日程安排、记者联系、媒体约见等一一商定。同时，对于明天上午的新闻发布会或者说辟谣会上，针对记者可能提问的问题逐字逐句地推敲、商讨。
　　三人走出会议室，已是午夜时分。
　　方国仁回酒店的宿舍休息，又安排司机送吴有为和舒童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方国仁就来到单位。
　　他一如既往地走楼梯上班，以变相锻炼身体。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看见后勤人员抬着各种摆设去二楼的多功能厅会议室，不用说那是吴有为舒童他们已经忙活起来了，方国仁心里顿时一阵暖洋洋的。舒童这小伙子不错，等会儿去市政府汇报总局会议精神，顺便看看他的这场处女秀。
　　上午九点三十分，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主席台后面的背景墙上赫然写着“临海市国税局新闻发布会”的字样，楹联处是电子滚动的字幕：欢迎新闻界朋友前来临海市监督交流。主席台一侧，舒童一身正装满面春风地肃立一旁，深蓝的制服、天蓝色的衬衣、枣红色的领带，端庄儒雅，英姿勃发。
　　主席台下面，闻讯赶来的各大新闻媒体记者正抢占有利地形，提前架设好了长枪短炮，单等会议宣布开始。
　　“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大家上午好。”舒童见时间已到，便落落大方地手持话筒走到新闻发布台前，满含笑容地向大家鞠躬问好，“很高兴在这里认识各位，我是本次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舒童，大家直接称呼我‘小舒’就是。哦，对不起，忘了告诉大家：我姓舒服的舒，童是儿童的童。呵呵。”
　　“哈——”轻松幽默的开场白让台下见多识广的记者们还是忍不住笑了，旋即镁光灯开启，“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聚焦这位书生义气十足的新闻发言人。
　　“下面，请让我首先就近期我们局的一些热点、焦点问题予以说明。”见大家安静下来，舒童依旧不卑不亢成竹在胸地介绍道，“昨天中午，山海区国税局个别领导同志午餐时间因为过生日违规喝酒，一名党组成员因为身体健康原因出现了一些小症状，被谣传不治身亡。其实际情况是该同志去医院检查后没有大碍，现在早已经出院上班，如果哪位记者朋友不相信的话，那么现在可以去山海区国税局现场求证。对于这起始于朋友圈、最后发展到自媒体恣意造谣的恶性事件，我们表示极大的愤慨。对此，我们临海市国税局以及该同志本人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希望各位媒体朋友们客观公正地报道我们国税系统的主流，摒弃这种捕风捉影、看见云彩就是雨的谣言之风，拜托大家啦！”说完，朝台下的记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舒，哦，不对，舒大秘书、发言人，呵呵……你这称呼怎么叫着这么别扭呢。”戴崇发调侃完，便哈哈一笑第一个率先提问道，“我是中国税务报驻临记者站主任记者戴崇发，请问发言人：通过这起本来是一般性违纪却最终酿成舆情的个案，我们市国税局得到了什么教训？另外，对于违纪责任人将如何追记问责？谢谢！”
　　“感谢戴主任的提问，这起个案虽然是一件貌似平常的违纪案例，可是放在全国性的机构改革大背景下聚焦考量，这又是一件影响极坏的恶性事件，它严重损害了全市三千多名税务干部严格执法、勤奋工作、干事创业的良好形象，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和困惑。痛定思痛，我们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一定提高站位、清醒头脑，紧张有序地积极投身改革前的各项工作。同时，对于违纪的个别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我们将按照我们局多年前就施行的《禁酒令》和现行的有关纪律处分规定予以惩处，绝不迁就姑息，谢谢！”
　　戴崇发抢先提问的议题是实现安排好的，而关于事件的定性和处理定调也是事先敲定的，可是听见舒童那清晰铿锵的措辞，一边旁听的吴有为还是感觉极度不适，如坐针毡。
　　“我是临海市电视台经济频道记者李强，请问发言人：前期，对了，也就是上次新闻发布会上通报的几起涉嫌增值税发票虚开的案件，现在案件侦破的进度如何？谢谢发言人。”
　　“感谢记者朋友对我们工作的关心支持和监督，打击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违法犯罪活动、追逃税款，历来是我们国税部门工作的重中之重，上次通报过的海源工贸有限公司等三家企业虚开增值税发票案件现已成功告破，业已被山海区人民法院公开判决。时下我们市稽查局还有在审的福源工贸有限公司等四个虚开案件，也正在和市经侦支队联合调查取证，力争早日结案，早日将藐视刑法和税法、大肆虚开骗取出口退税的犯罪分子送上法庭。届时，我们会第一时间通报各位。谢谢李记者！”
　　“我是临海日报记者张萌萌，我请问发言人：前期舆论圈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国地税合并消息，现在忽然沉寂了，请问国地税合并是否有准确的时间表，具体什么时间合并、合并后的临海市税务局全称是什么？”
　　“感谢这位美女记者的提问，您这等于问了两个问题，发布会的时间是有限的，呵呵。第一个问题，关于国地税合并问题。国地税合并这是国务院决定的一件事关国计民生、经济体制改革的顶层设计的国事、要是，我们国税人正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地投入到改革的进程中，怎么会沉寂？又怎敢沉寂？至于准确的时间表么，这个先以国务院的发布为准，至于具体合并的时间，我们方国仁局长刚从总局开会回来，正在市政府进行工作汇报，相信总局已经发布了相关消息。至于您提的第二个问题，合并后的临海市税务局全称，这是总局强调的工作机密，我无从奉告。谢谢您的提问，请一如既往地关注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