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生枝（下）

　　“那，对不住了，韩局。我可要炸了哈，呵呵。”高倩笑意盈盈佯作无奈地轻声道。
　　“好嘞，只要以后手下留情就是。”韩晓东“啪”的一声，开启一瓶啤酒，麻利地把两杯啤酒倒进肚，大家继续。
　　果然一圈下来，韩晓东已经被狂轰滥炸十多杯，吴有为喝了三四杯，柳文同喝了五六杯，高倩喝了一杯，高德林一杯没喝。韩晓东见状赶紧耍赖求饶，吴有为还要接着喝，却被高德林止住：佳肴已经陆续端上桌。
　　大家落座期间，高德林忽然冲柳文同说道：“怎么呢？你们局其他的党组成员不参加我们的聚餐？”
　　“哦，我刚想请示您呢，您看看让谁过来合适？其他五个人，一人外出学习、一人去区政府开会、一人事假、一人病休，就分管人事的副局长王书剑在岗。”
　　“那只能让他自己过来了，还能让别人？你个文同啊！怎么年纪轻轻就像老年痴呆，呵呵。”高德林禁不住笑道，“赶紧让他过来吧。”
　　“高局啊！我看文同兄不是老年痴呆，而是未老先衰，衰呆了，对吧？吴主任。”
　　“嘿嘿。”
　　“哈哈。”
　　欢笑声中，柳文同拨打手机通知王书剑：“喂！老王么？跑步前来一号餐厅，高局长召见。”
　　还跑步前来？老王都快退休的人了还跑得动么？这个柳文同！高德林心里哭笑不得。
　　“来来来！大家赶紧入座吧。”高德林一边招呼大家，一边走向那个属于他的主座位置。
　　高德林的对面是副主座，自然是东道主柳文同；高德林右首是主宾位置，今天中午没有主宾，高倩当仁不让要坐在那里，以便为高德林做好贴心服务；高德林的左首是第二主宾位置，当然要留给他们五人中年长权重的吴有为主任；最后是柳文同的右首韩晓东、左首留给即将“跑步前来”的王书剑。
　　酒场，尤其是官场上的酒场堪比江湖，处处充满了玄机，也充满了煞气。譬如今天简单的六个人的饭局，每个位置都对应着唯一的一个人，每个人都对自己的位置心知肚明，即便主人不礼让，那也是自己的位置。这里面除了高倩比较年轻，剩下的五位都是副处级以上干部，浸淫官场多年，无不深谙此道。
　　果然，片刻工夫张书剑就气喘吁吁地快步走进，一边检讨着来迟，一边谦恭地跟三位领导问好、握手，虽然在座的都没有自己年长，可是这是仕途上的规矩，他当然懂得。
　　等王书剑落座后，高德林这才正襟危坐地端起高倩刚刚倒满的酒杯，致开席辞：“今天按照市局局长办公会的工作安排，我和有为主任前来山海区局调研，想真心听取下大家对国地税合并的一些想法，希望在座的各位开诚布公，来！咱们大家先喝一口。”说完，高德林举杯就是一大口。
　　其他人心领神会，赶紧依次跟上。只剩高倩无助地看着大家，皱皱眉抿了一口，满脸的可怜楚楚。
　　“你看看我，呵呵，吃菜！大家快吃菜！”高德林赶紧给高倩夹了一块猴头菇，“吃猴头聪明啊！呵呵。”
　　“谢谢高局长，您也快吃点儿。”说着话，高倩这边赶忙给高德林夹菜。
　　“来！大家都吃，都吃！”高德林率先夹口菜肴填嘴里，然后端起海参鲍鱼汤，呼呼啦啦连吃带喝起来。
　　这风卷残云的节奏，立刻把大家带入了饕餮大餐的享用节段。
　　“来！各位，咱这第二个酒，预祝我们的国税事业兴旺发达，尤其预祝各位在接下来的机构改革中心想事成、梦想成真。”眼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高德林举起酒杯进入正题。
　　“来！大家跟上节奏，关进时刻别掉队！小高主任，赶紧了。”柳文同第一个响应道。
　　“没问题的，柳局长。”高倩一边回应，一边不失时机地给高德林夹菜，“高局长多吃菜。”
　　“你吃，你吃！”高德林赞许地制止住高倩，再次端起酒杯，渐入角色地望着柳文同说道：“怎么样？文同局长，咱们还是他爷爷的担子（胆子）——老栗子（例子）——三二一？”
　　“对！老例子！”不光柳文同，大家也是异口同声。
　　“这第三个酒，希望在座的各位精诚团结、共克时艰、去夺取最后的胜利。也预祝大家步步高升！来！酒满心诚！”高德林说完，一饮而尽。
　　高德林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军人的干练与迅捷自然也体现在酒风上面，大家于是心照不宣地依次满了。这时，高倩赶忙起身为高德林和吴有为倒酒，吴有为招招手以示感谢，最后给自己倒酒。那边王书剑起身绕过柳文同，给韩晓东倒酒，再给柳文同和自己倒酒。
　　“高局，那现在咱们就继续咱们的‘三二一’工程？”柳文同起身请示道。
　　“文同你坐，起身示意一下，大家‘上网’就行，别碰杯碰得菜肴里都是酒。”
　　“好的，大家‘上网’。”柳文同用杯子墩墩圆桌，正色说道：“感谢高局和吴主任百忙之中莅临山海区局调研并指导工作，我们山海区局深感荣幸之至。在此，我代表山海区局党组和山海区全体国税干部表示最诚挚地感谢。”言罢，他一仰脖儿，不多不多少，正好喝到酒的一半。
　　“看好了，谁还没喝到酒中央。”高德林边喝边敦促大家，“酒品如人品，酒风如作风，拖拖拉拉、皮皮踏踏怎么能带好队伍。”
　　酒场上的六个人，酒量都不小，只是王书剑因为年长，酒量自然减了不少，而高倩因为女性的矜持，当然要慢一些节拍。
　　“这第二个酒，愿在座的各位同事同仁紧密地团结在高局长的周围，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
　　“打住，打住！应该说团结在市局党组的周围，呵呵。”高德林赶紧纠正道。
　　“对！紧密团结在方局长和高局长为首的市局党组周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争取这次机构改革攻坚战的全面胜利。”说着话，柳文同把半杯酒一口闷了。
　　见此情景，大家依次类推，各自清杯。
　　第三杯酒，按照惯例是谁敬酒谁喝掉，其余的人随意喝，然后全部倒满，以后依次类推。
　　今天，王书剑的位置分明就是陪酒的位置，而他也是带着陪酒的任务前来的。尽管有些免为其难，可是他还是义不容辞地端起了这杯酒。这难道是一杯普通的酒么？不是！这是他参加税务工作近四十年来的一个愿望一个了结，而这愿望能否实现，还在于面前的这些大佬，尤其是高德林和吴有为的首肯。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已经有些不胜酒力，可是他依然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端稳酒杯，冲高德林和在座的各位领导举杯致意：“今天有幸跟市局和区局的各位领导，尤其是和高局长、吴主任一起共进午餐，老朽倍觉三生有幸。各位领导，我干了你们随意。”
　　“老王，你半杯就行……”高德林赶紧制止。
　　不等高德林说完，王书剑已经一饮而尽。看着这场景，不光高德林吃了一惊，连柳文同也禁不住咋舌：这王书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情万丈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剩下的人也是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高德林。
　　“看什么看！赶紧都给我吃掉！”高德林身先士卒，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拱手表示感谢。
　　剩下的各位心里苦楚，却也不好说什么，尤其是高倩，她端着酒杯可怜楚楚地低头啜饮，本来她按照惯例是可以撒个娇卖个萌少喝半杯的，可是现在……
　　“老王第四杯以茶代酒吧，高倩半杯就是，女孩子么，呵呵。”
　　“谁女孩子啊！高倩再不济也是你高司令的兵，哼！”高倩关键时刻方显曾经的军人风采，也一口喝完剩下的杯中酒。
　　“强将手下无弱兵！佩服佩服！”韩晓东率先：“噼里啪啦”地鼓掌喝彩，大家赶紧跟上。
　　“难得领导们高兴，那我就再陪领导们喝杯。”王书剑尽管明显感觉头中脚轻，还是凭坚强意志支撑着。
　　“老王也是老同志了，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你不是到明后年退休？局党组一定会记住你们这些老同志，力争退休前解决你晋升调研员的问题……”
　　“谢谢高局！”没等高德林说完，王书剑又抓起酒瓶给自己斟满酒，端起酒绕过高倩去跟高德林碰杯：“高局随意，我满了。”
　　“老王，老王——”柳文同禁不住起身大声制止。
　　“您随意……随意。”王书剑已经有些上头，拱手落座的时候，脚一滑“刺溜——”跌桌子底下。
　　大家禁不住一愣，高倩和柳文同蓦地反应过来，赶紧把他搀扶坐了，紧张地问：“老王没事吧？”
　　“王局长您多喝水。”
　　“老王，你这是怎么了？不行隔壁歇会儿？”
　　片刻间，老王清醒过来，双手抱拳打千，嘴里念叨着“不好意思、失态了、打扰大家了。”云云。
　　高德林见王书剑喝醉了，赶紧示意柳文同安排人扶王书剑去隔壁房间休息。
　　那边王书剑前脚踏出房门，这边酒局“添酒回灯”再继续。可是，方兴未艾的同僚们似乎忘了老祖宗造的那个词：乐极生悲。
　　“高局，现在轮我敬酒。”韩晓东站了起来，左手端杯右手抚胸说道，“感谢高局和吴主任领导栽培、感谢文同兄召集、感谢小高主任作陪……更感谢隔壁老王，感谢他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呵呵。”为了活跃气氛，韩晓东不大厚道地油黑了一把。
　　“你小子，呵呵。来！跟上。”见韩晓东已经喝完，高德林满了一口以示支持。
　　紧接着，吴主任敬酒、高倩敬酒。
　　一圈下来，高德林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一脸严肃地看着柳文同：“文同，你快去隔壁看看，老王没什么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啊！这时候十有八九正在跟周公对话呢。”柳文同大咧咧地打趣道。
　　“赶紧看看去！”吴有为也跟着催促。
　　柳文同于是就慢吞吞地走进隔壁，一推门进屋，柳文同猛地愣住了：只见此时的王书剑正歪倒在沙发上，酒菜吐了一地，眼角上斜，口吐白沫……
　　看罢，柳文同的酒醒了一半：“高倩！高倩！你快过来看看。”
　　曾经是部队卫生员的高倩闻声赶紧跑了过来，她先摸摸王书剑的鼻息，又翻翻他的眼皮，赶紧掐起他的人中来：“柳局长，他这是脑梗的征兆，快打120吧。”
　　“什么？打120？”柳文同有些犯难地问。
　　“怎么会这样！”高德林听见动静异常，赶紧离席过来，见此情景，方觉事态严重：“高倩，赶紧拨打120。”
　　吴有为这边电话联系司机小李，把车子开过来，转脸对韩晓东说道：“还愣着干嘛，我们去你那吧。”
　　“哦，好的，好的。”韩晓东如梦方醒一般电话安排车子。
　　“别啊！还没吃饭呢。”柳文同郁闷地挽留。
　　“还吃个鸟啊！都什么时候了。”高德林懊恼地斥责道，“先让高倩好好辅助治疗着，我们先回避了，有情况你随时联系我们。”说着话，疾步走出房间，留待柳文同和高倩收拾烂摊子。
　　高德林一行刚刚离开，120急救车也拉着警报开进山海区局，那“完了——完了”的模拟叫声特别刺耳。
　　“你可不要真的完了啊！老王，你可要挺住啊！”车子里的高德林心神不宁地心说：这算什么事么，这个多事的柳文同，我这跑了和尚能跑了庙么？
　　高德林坐在小车后排，心正随着车子的颠簸上下起伏，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城北局，阴沉着脸给前排的吴有为说道：“告诉韩晓东，我们回局里了。”
　　旋即，下车打了一个漂亮的拐弯，扭头向市局方向驶去。
　　这时，120尖利刺耳的警报声正一阵阵回响在山海区国税局后院的食堂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飞身下车，抬起担架冲进休息室内，一连串的步骤下来，就将王书剑抬上救护车，旋即驶离了山海区国税局后院，往医院方向开去。
　　望着风驰电掣疾驶而去的救护车，下午前来上班的国税局干部和陆续前来办税的纳税人一脸的错愕，纷纷驻足观望，更有好事者把这瞬间一幕用手机记录下来，顺手发进了微信朋友圈。
　　人常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话不假，凭借传播功能强大的朋友圈，消息在不胫而走的同时，还进一步升华、发酵，最终版本传播为：山海区国税局领导和市国税局领导工作日中午饮酒，区局某副局长酒后不治身亡。
　　微信小道消息的吸引力太强大了，单看这其中的“主题词”吧：国税局——副局长——工作日饮酒——不治身亡。其中任何的一个主题元素都可引发新闻的轰动效应，都足矣扼杀山海区国税局二百多税务干部多年来兢兢业业的工作业绩，都不可避免地把身处机构改革漩涡的临海市国税局再一次推上风口浪尖。
　　此时，正在北京总局开会的方国仁正端坐在会议席上，认真听取刘大钧局长的会议总结报告，连续几天的会议议程让人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或许是机构改革国地税合并前的最后一次重要会议，会议涉及合并工作的方方面面，对下一步的各项工作无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所有与会人员自然马虎不得，方国仁紧锁眉头下面的会议记录文字密密麻麻，他的思绪已经早已飘散到明天，飘散到改革前沿的临海市国税局的工作站位。而不幸的是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后院已经起火。
　　会议休息间隙，舒童急匆匆地走到方国仁面前低声耳语起来，方国仁越听脸色越凝重，英俊坚毅的脸庞上眉心早已凝成一个“川”字。
　　“赶紧订火车票，回临海！”说完，扭头走向主席台那边。
　　刘大钧仔细聆听了方国仁的汇报，他也深感事情重大，同意方国仁离席回临海坐镇灭火。
　　一个小时后，方国仁和舒童乘坐刘大钧局长的专车来到北京南站，搭上了开往临海市的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