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排长的恋爱浪漫得像小说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4-07 00:20:51 字数:4168
钟毅是在等父母来信时不经意间发现了排长的秘密。
前面说过,那年头还没发明手机,更不知互联网为何物,整个国家的通讯设施都还非常落后。整个滂水镇只有一个小邮电所,可以打长途电话,发电报。除此之外就是公社办公室有两部不知什么年代的老掉牙的手摇电话机,使用起来相当费劲。近距离联系还凑合,要是打长途,一个电话少说也得十几分钟才能接通。由于转接太多,干扰大,讯号差,通话的人一面需要把耳机紧贴在耳朵上,费力地捕捉嘈杂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一面得对着话筒扯开喉咙大声喊,打个电话全镇都听得见,毫无秘密可言。那情形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电影里在炮火连天的战壕中打电话的指挥员。
一排入驻滂水镇之后,为工作方便,团里的通讯排专门为他们拉了一根电话线。否则要是有个什么紧急情况,下级找不到上级,上级联系不上下级,是要出大麻烦的。黑色电话机矜持地蹲在排长房间的小木柜上,没有排长的特批,谁也不得擅自使用。
一纸薄薄的家书成为军宣队的战士们与外界沟通的最主要通道。每隔一个星期,连部的通讯员会来一趟,带来报纸,更重要的还有战士们期待的家信。每到这时,大家都会立刻丢下手头的事,不约而同地汇拢过来,把通讯员团团围住,眼巴巴盯着他手中的一叠信封。这时的通讯员,一个平时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众人眼中骤然变得高大起来,沐浴着夕阳的余晖,享受着无数目光的敬仰,一边大声报着名字,一边慈悲地把信分发给翘首以待的芸芸众生。
一封封信花瓣似的飞落到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战士手中。钟毅站在外围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忽然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说陌生,是因为它在这个场合出现的概率几乎为零。没错,正是排长。排长父母不识字,每隔三个月到镇上集市请人帮写封信给他,不多不少很准时。所以,他也从不屑于来这里扎堆仰通讯员的鼻息,每次来信都是战士顺便带给他。收到信,他当着众人嚓的撕开信封,掏出信来边看边唸唸有声,像开新闻发布会。什么村头的小桥修通啦,地里的包谷丰收啦,家里的母猪又下了一窝仔啦……等等。颇有让那些没收到家信略感失落的战士分享喜悦的大度。
今天,排长竟破天荒地出现在等待来信的人群中。此刻的他完全放弃了领导的架子,与一帮猴急的小战士挤在一起,盯着通讯员的目光不仅带着焦躁,甚至还有些许乞求的味道。终于被他等到了,他一把抓过信封,迅速往裤兜里一塞,装作没事的样悄悄溜开了。一系列形迹可疑的表现,引起钟毅的注意,决心探个究竟。找了一圈,到处不见人,最后是在邻居家僻静的猪圈傍发现了他。真亏他找得到这种地方,绝对没谁想得到。只见他靠在围栏边,在两头猪哼哼唧唧的伴奏中,闻着猪屎的异味,手捧信纸看得入神,黝黑的脸庞上幸福得绽开了花朵。
这是封什么特殊的来信,需要躲到如此隐秘的地方阅读?信中写的又是什么内容,竟能让平时不苟言笑的排长也变得这般温存多情了?他刚探亲回来没多久,不可能是父母的来信,那会是谁的信呢?联系到去桃花岭生产队途中那次反常表现,钟毅心中对来信的性质已估摸得八九不离十。
连续两周,排长都如愿接到一封神秘来信,然后躲到一边去独自欣赏。看信时的表情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时而抬起眯缝的双眼望着天空,陶醉的样子仿佛正享受着多么舒适的心理按摩;时而眉眼夸张地绽放开来,脸上洒满明艳的阳光,你能听得见他心中郎朗的笑声;一会儿神情庄重,好像是在政治学习上讨论某个严肃的话题;一会儿又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遇到什么难题……
没等钟毅进一步探究,排长已经自己揭开了秘密。这天他急吼吼找到钟毅,劈头就问:“你说,林黛玉是哪个?”
“林黛玉?怎么问这个?”钟毅被他莫名其妙的提问搞得摸不着头脑。好在他虽没看过红楼梦这部书,但曾听父母说起过,隐约知道林黛玉是红楼梦书中的一个悲剧人物,仅此而已。
排长犹豫再三,把手中的一封信递给他。只是他第一次看到女方的来信,字迹娟秀工整,纸面清爽洁净,看得出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
开头一句:亲爱的阿芳。着实让他吓了一跳。这句在现在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昵称,当时是需要点勇气的。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人们的感情都很单纯,思维却很激进。把人与人之间,包括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一概视为革命同志关系,相互称呼都是“某某某同志”,即便是为了表示亲切,最多也就是省掉姓氏,简称“某某同志”。像“亲爱的”这类字眼是绝不能出现的,否则会被当作小资产阶级情调加以批判。
话虽这么说,钟毅还是为姑娘的大胆而钦佩。你不得不承认,看着这句饱含默默温情的称呼,任何一个心硬如铁的男子汉都会情不自禁泛起一股暖流,只有这样的句子才算是真正的恋爱信。信中写到:
“……前几天我带学生参加公社的秋收秋种,劳动中突降大雨,衣服被淋得透湿,但大家没有一个人退缩,冒着风雨挥镰收割,及时把成熟的稻谷抢收回来,场面十分激动人心。校长却大惊小怪,嘱咐我们今后千万不能冒雨劳动,以免伤风感冒。他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我们可不是林黛玉,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青年人就应该到大风大浪中锻炼,培养坚强的意志,将来才能接好革命的班啊……”
“她说的林黛玉,是哪个呀?”排长满脸疑云。
“噢!这是红楼梦书中的一个人物,好像比较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的……”
“啊哈!红楼梦?禁书嘛!敢用禁书中的资产阶级人物做比较,看我怎么批判你!”排长不无得意地喊着。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扬扬手中的信,郑重地对钟毅说:“这事只能你一人知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得到钟毅的承诺,他才放心地写“批判信”去了。
“红楼梦”横插一脚,使得排长的恋爱世界单独对钟毅敞开了大门。时间一长,钟毅与排长在他的恋爱问题上已经无话不谈,钟毅已经知道排长的对象叫薛春华,是公社小学的民办教师。与所有深陷恋爱旋涡的人一样,排长此时的智商大幅度降低,戒备心全无,曾怀着炫耀的心理,详细生动地给他讲述过他们相识的过程,听起来颇有戏剧性。
事情发生在排长这次探亲期间。那天,排长到县城探望一个老同学,下午乘班车返回公社。班车开出县城不久,天空中乌云密布,接着飞沙走石,继而天昏地暗,就听咔嚓一声炸雷,一场滂沱暴雨猛砸下来,天空像水缸裂了口子,哗哗地往下倒水。浓密的雨雾白蒙蒙像一堵墙,十米开外不辨物体,司机打开紧急跳灯,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前行。
这种乡村的班车没有固定站点,路过沿途村子,只要有人扬招或车上有乘客下车,司机随时可以停车。快到一处村子时,挎着白帆布包的女售票员大声问:有人下车吗?就听乘客中有人一迭连声地应着,循声看去准备下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大概是来走亲戚的,怀抱一个约半岁正熟睡的婴儿,还拎了只沉甸甸的竹篮子。又拎又抱,手脚不够用,显得很狼狈。停车地点离村子不远,若是天好的日子稍微坚持一下也就到了,眼下风狂雨骤,空手都难行,她这样子的确让人为她耽了一把心。
售票员用力拉开车门,一股狂风裹挟着雨沫呼的扑进来,吓得门附近的乘客一声惊叫,纷纷避让。妇女站在车门口,下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不决。她手中没有雨伞,可是面对这样恶劣的天气,有伞又能有什么用,大人淋湿不要紧,怀中的孩子怎么办?
相信所有人都能设身处地体会到她的难处,但被蜗牛般的车速折磨得烦操不安的心理还是最终战胜了同情心。售票员率先不耐烦地问:“到底下不下?不下开车了!”
此头一开,有几个乘客也借机把满腹郁闷冲着妇女发出来:
“要下车就赶紧啰,莫耽误大家的时间嘛!”
“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在七嘴八舌的催逼下,束手无策的妇女急的快哭出来。排长看在眼里,这时,呼一下站起来。那天为了方便他没穿军装,穿的是一套灰色的确良西服,托一位出差的战友从北京带回来的,料子好做工细,穿在身上板板扎扎十分精神,一般场合他都舍不得穿。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上衣,对妇女说:“大姐,把孩子给我。”
妇女似乎已经明白他要干嘛,获救似地把孩子交给他。他用西装上衣把熟睡的婴儿严严实实遮盖好,转身对一车乘客说:“麻烦大家再稍等一会儿……”说完,抱着婴儿一头钻进肆虐的雨中,妇女也紧跟着下了车。
车厢里霎时变得鸦雀无声,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沙沙的声响清晰可闻。短短一分多钟,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就见雨幕中蓦地出现排长的身影,噌噌噌几大步已经跃上车厢,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裤子和手中的西装上衣小溪般往下淌,转眼就在脚下积了一个水洼。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边抹脸上的水边兴奋地说:“呵呵!小家伙睡得好香,到家还在打呼噜呢!”
死寂的车厢复活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响起些营营嗡嗡的赞叹声。也有人尴尬地把脸扭向窗外,朝着迷茫的天空发呆。就听一声轻柔的女声:“同志,快擦擦头上的雨水,莫着凉感冒。”同时一块毛巾递到班长面前。是那种白地印花的丝光毛巾,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和阳光的清香。
排长抓过毛巾三两下擦干头发,把毛巾还回去时不经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就这一眼,姑娘的相貌已经深深烙印在他脑膜上。
客车象大风浪中的一叶扁舟,继续摇摇晃晃爬行。大多数乘客昏昏欲睡,车厢里充溢着混浊的沉闷气息。排长精神昂奋正襟危坐,虽然没有回头,却分明能感觉到有一双同样清醒的眼睛正不断把目光扫过自己的后脑勺。使得他坐立不安浑身发热。
汽车又到站了,一群姑娘叽叽喳喳下车,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递给他毛巾的姑娘已跟女伴一起下车了。排长眼看着姑娘慢慢消失在蒙蒙雨雾中。之后的几天,他始终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所包围。
过了几天,排长到公社办点事,邻居张大妈托他给镇上小学工作的外甥女捎块烟熏腊肉。张大妈不厌其烦地交代,地址门牌,工作单位,女方姓名……并反复强调一定要亲自交到外甥女手中,别弄错了。搞得排长莫名其妙,不就块腊肉吗,乡下常见的食物,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
找到公社小学,排长在传达室等,想把东西交了就走。张大妈的外甥女来了,排长与她一对脸,顿时愣住了,原来正是车厢邂逅的那位姑娘。
后来姑娘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她刻意安排的。其实在公交车上目睹他舍己助人的那一刻她心里陡然升起的强烈好感中,已经夹杂一股朦胧的情感。这几天她四处打听,很快找到他的踪迹,于是设计导演了这出以腊肉为媒的爱情剧。
“哇!想不到你这么古板的人,恋爱故事会如此浪漫,简直就跟小说里写的一样!”钟毅调侃的话语中不乏嫉妒:“我想不明白,就你这条件,论长相吧,也就中下等。论文化,小学没毕业。论性格,直率得不会拐弯。人家薛老师怎么就看上你了?”
“有哪样奇怪的,这就叫美女爱英雄呗!”排长得意地摇头晃脑,难得地开了句玩笑。钟毅惊讶地发现,排长调皮起来竟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