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卑鄙的讹诈

　　康正医疗器械景安分公司会议室，经理刘彤正召开第一季度工作总结会。
　　刘彤一本正经地讲着，传达着总公司的各项指示，现场气氛显得严肃而沉闷。有人认真做着笔记，有人不时与讲话者眼神“互动”，做出被醍醐灌顶的受教状，只有王睿是一副漫不经心、嗤之以鼻的样子。
　　王睿与刘彤不对付，素有龃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王睿心力交瘁，没心思顾及表面工作了。
　　王睿个人的经济状况已经恶化，而母亲放弃“天睿”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稻草——他再没机会周转资金填补赌博的漏洞了。
　　于是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搞钱的歪路子，不惜违法。也恰好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同行找到了他。之前他们也打过几次交道，但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简单寒暄后，对方直奔主题：他手里有一批杂牌的康复仪，希望能打上“康正”的牌子高价卖给一家公立医院，事成之后可以支付五万块的酬劳给王睿。
　　“你放心，仪器绝对不可能对患者造成伤害！”对方信誓旦旦。
　　“就这么简单？”王睿摆弄着仪器，狐疑地看向对方，“不会挖了坑等我吧？”
　　“怎么可能，坑了你我在这一行还混得下去？”
　　王睿当然知道这钱没那么好拿，但无奈他太需要钱了，抱着侥幸心理，他同意了对方的操作方案。
　　一开始他还是提心吊胆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渐渐淡忘了这事。
　　会开到一半，正是各抒己见的时候，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进来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谁是王睿？”高个警察声音异常洪亮，锐利的双眼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是……怎么了？”短暂的沉默过后，王睿迟疑地站了起来。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怀疑你与一起假冒伪劣的医疗器材案有关，这是拘捕证！”
　　高个警察晃了一下手里的证明，冷冷地说。
　　王睿甫一离开会议室，就听见里面炸了锅，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一切都完了！
　　邹楠是最先获悉王睿出事的，她的消息来自娟子，王睿手下那个大眼睛的姑娘，她们曾一起吃过饭，娟子对邹楠近乎崇拜，两人互加了微信。
　　邹楠一方面封锁“消息”，她绝对不能让王睿父母知道此事，尤其是王睿的母亲，脑溢血病人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激动！她赶到林业公司的家属楼——彼时聂筱兰已将位于市中心的复式楼出售偿还债务，谎称王睿临时出差去天津，让自己来取些换洗衣物。见邹楠说得像模像样，王睿父母并未生疑，还询问舞蹈比赛的具体日期，问门票怎么弄得到，他们想去观看、给儿媳妇加油。邹楠说如果他们想去，门票她会想办法，看了看时间，说火车快要开了，便拿上换洗衣物匆匆离开。
　　另一方面邹楠找到一位来“固美”看过牙的律师朋友，让其想办法捞人。
　　“李勇是个瘾君子，早就破罐子破摔了，销售所得也已经被他挥霍一空。买方只要求赔偿，金额嘛也在合理范围，如果能满足对方的诉求，他们可以不深究！现在的问题是……”律师停下，喝了口茶，“现在最棘手的是你未婚夫所在的公司咬着不放啊！如此，牢狱之灾恐怕是免不了了，毕竟涉案金额不小！”
　　邹楠怔住了，她没想到王睿在公司如此不被领导待见，不是说他带领的销售小组业绩最突出的吗？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王睿绝对不能坐牢！”邹楠恳求着，泪眼婆娑。
　　邹楠并不知道王睿已深陷赌博的泥淖而无法自拔，所以她很困惑他怎么会贪这种小便宜！
　　“要不你去趟他公司，以未婚妻的名义，恳求领导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只要那边不追究，你们赔偿到位，事情就好办了！”
　　邹楠漠然地点了点头。
　　刘彤知道王睿犯事后，心里爽透了，对于生了反骨的手下，能力愈强，他越嫉恨，这种事从古至今都一样。
　　刘彤非但不会保王睿，而且还准备落井下石，但在同事面前他却表现出惋惜之情。
　　邹楠来到“康正”，刘彤避而不见，她只好坐在办公室门口等，苦等。期间小薛和娟子过来给她倒了杯水，安慰了几句便被同事“拖”走了。邹楠不傻，她能读懂喊他俩离开那人的眼神，她窘迫尴尬，但不能走，因为别无选择。
　　邹楠的到来，让刘彤心里愈发嫉恨王睿，他没想到这小子的未婚妻竟然如此美丽高雅。
　　半小时后，办公室的门开了，邹楠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王睿胆子也太大了，这事儿算是捅破了天，我也是没办法，想帮忙遮掩也是有心无力啊！”刘彤打着官腔，目光却在邹楠脸上肆无忌惮地游走。
　　“王睿毕竟是‘康正’的员工，他出了那样的事情，您作为领导怎么也脸上无光吧，说句不太好听的，您得负领导责任……”
　　“你说什么呢？这是他的个人行为，与我何干？”刘彤抢白，他没料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能说出这番话来。
　　“刘经理，您误会了，可能是我表达得不准确，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把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和伤害降到最低，对公司……也对王睿！”
　　邹楠一急，脸就红了，刘彤的心“软”了下来。
　　“你别急，这事也急不来！”刘彤斟酌了一会，坦诚地说，“作为分公司经理，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着实也不敢隐瞒不报，总公司那边也是非常震怒，不过王睿对公司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也不想弄得太让人心寒，毕竟王睿也是一时糊涂，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怂恿才铸成大祸，所以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邹楠挪动了一下身体。
　　“是这样，公司首个季度的业绩较去年有相当大的滑坡，多方面原因吧，这让我感到压力山大啊！”刘彤讪笑，“今天晚上在景安国际有个饭局，是宴请九龙医院的院长，关系到一个大合同的成败，如果这个合同签成了，总公司领导一定会对我们景安分公司另眼相看，届时有些话就好说了不是！”
　　见对方不解其意，刘彤点了根烟，透过烟雾卑劣地笑着解释：“听说你是学跳舞的，九龙医院的方院长顶喜爱舞蹈艺术，更崇拜舞蹈艺术家，如果你能参加酒宴，并即兴表演一段的话，我想合同的事肯定没问题！”
　　邹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未婚夫公司的，只是走出那栋大楼的瞬间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她茫然地穿过川流不息的大街，一辆小车差点撞上她，紧急刹车后，司机探出头狂飙了一句脏话。
　　邹楠很难受，难受的倒并不是被侮辱本身，而是自己竟然在被侮辱时不敢反击。对于那么一个无耻之徒，即便不能抽一嘴巴子，至少应该啐一口唾沫吧。
　　可是她做不到，王睿绝对不能坐牢，不然有了案底，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为了王睿，为了自己未婚夫的前途，为了他那“报之以生命”的爱情……或许这点牺牲并不算什么？也许那个刘经理真的是为了顺利签下合同，也许那个方院长真的是位舞蹈爱好者！
　　经过整整一天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个高傲得像黑天鹅，纯洁得像白雪一样的女牙医，妥协了。
　　景安国际大酒店辉煌的景观灯饰隔着几条街都灼人眼目。
　　邹楠目不斜视地走进大厅，坐在沙发上聊天的两位男士、前台接待以及一位正咨询的客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步入电梯间。
　　景观电梯载着她来到第八层，电梯门刚一开，刘彤便微笑着迎了上来。
　　那微笑的意味很复杂，既有男人对美女出自本能的倾慕，又暗藏着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既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又有目睹明珠蒙尘的惋惜。
　　刘彤甚至卑鄙地后悔了：应该把对方的自我牺牲让给自己。
　　从电梯口到808包厢大约三十步远，每一步看似轻松随意，但邹楠心里是沉重的。
　　和王睿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初次见面在医院办公室里他的幼稚，去翠屏看演出一路的殷勤讨好，鼓励自己开办牙科诊所的慷慨激昂……第一次亲吻的麻痹。
　　如果真的能拯救王睿，自己的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到了！”
　　刘彤有意用手掌触碰了一下邹楠的胳膊。
　　“你干嘛？”
　　邹楠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但对于异性这种轻度的骚扰却又无计可施，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她告诉自己必须忍受。
　　“方院长早到了，在里面恭候着呢！”刘彤耸耸肩，冲808包房的双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谁都听得出来，邹楠心里一怔，突然有种强烈地想要逃离的冲动。或许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真正明白了攒局者的用心，明白了今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等等！”
　　就在邹楠豁出去，迈腿准备走进已经被刘彤推开门的包房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竟然是小薛！
　　小薛急冲冲地跑上来，瞥了自己经理一眼，一把拽住邹楠的手，坚定道：“楠姐，我们走，千万别进去！”
　　“你小子发什么癫？还想不想干啦！”刘彤气急败坏。
　　“公报私仇、落井下石，就不怕王哥出来后弄死你？”小薛冷冷地提醒，“凡事别做绝，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草泥马，你算个什么东西，立马给老子滚蛋，不然明天别来上班了！”刘彤爆了粗口，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
　　“哼，我早就不想干了，有你这号人当经理，干着也没劲。”小薛耸耸肩膀，转而看向邹楠，一脸郑重道，“姐，相信我，你今天就是进去了，这个王八蛋也不会帮忙的！而且，王哥就算是坐牢，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
　　邹楠茫然地点了点头，像一个木偶人一样跟着小薛离开，身后响起刘彤歇斯底里、污秽不堪的咒骂声。
　　送邹楠回家的出租车上，小薛突然说王睿不是有个当物流公司老总的叔叔吗，这类人能量大得很，找他看看能不能想点别的辙。
　　次日，无计可施的邹楠还真的去了未婚夫叔叔的“兴运”公司。王卫东责备她怎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并对自己侄子所做的事感到极度的震惊，在他看来王睿不是那么贪财的人，至少5万块还不足以让其以身试法。
　　帮自己的亲侄子，王卫东责无旁贷，他让邹楠继续瞒着王睿的父母，以免节外生枝，然后立即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邹楠与王卫东见面后的当天下午，景安市税务局一名干部带着两名审计员便来到“康正”公司。那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让刘彤慌了神，没有哪家公司是经得起查的，而且是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查。刘彤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也不得不热脸贴冷屁股地虚与周旋着。查到一半，那名干部给了刘彤一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
　　在小会议室单独相处时，那干部终于挑明了来意，刘彤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叫苦不迭，他晓得王睿有些背景，但没想到有那么神。在利益与仇怨之间，刘彤自然选择了前者。
　　王卫东一番运作后，“康正”公司和那家医院均不再追究，在得到了相应的赔偿后，王睿获得了保释，从拘留所里出来了。
　　王睿面色憔悴、神情痛苦，六天的“牢狱之灾”让他仿佛变了一个人。邹楠感到心痛，当她发现未婚夫眼中有种不一样的东西时。她没有急着责问，也没有嘘寒问暖，她找不到恰当的语言，短短的六天时间，她突然对自己的未婚夫有种陌生感了。她困惑不解，之前为了救王睿出来不是还心急如焚吗？
　　王睿似乎也没有话要说，像具行尸走肉般跟着邹楠去理发厅理发，去宾馆洗热水澡，然后换上了邹楠借口出差从他家里取来的那套衣服。
　　而后，邹楠打车送王睿回家，回林业公司的父母家。
　　“对……不起！”下车时，王睿终于开口，但没有看邹楠的眼睛。
　　“快回去吧，叔叔阿姨还等着你。”邹楠平静地说。
　　邹楠没有下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按说她应该送到门口才是。
　　车子拐弯时她回头看见王睿仍旧蹲在马路牙子上，眼角积蓄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