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舞成名

　　邹楠成功了，比她期望的还要成功。
　　“……怎么说呢，不知道是她的美貌掩盖了舞技，还是后者令前者黯然失色，总之，我从未见过两者能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表演。”
　　这是景安最毒舌的舞蹈评论家在观看了“翩跹”之后的溢美之词。
　　比赛当天，景安大街小巷所有的电子广告屏上都播放着舞蹈比赛的实况，电视台也暂停了其他节目，做着即时的现场报道。
　　由景安籍当红歌星演唱的宣传歌曲，单曲循环在城市的街头巷尾。这场为打造城市新名片而举办的舞蹈大赛可谓万众瞩目。
　　下午二点，比赛在市剧院正式开始，现场座无虚席，前二排聚集着各级领导和景安的各界名流，可见比赛对于这座城市的重大意义。
　　邹楠是第五个上场的。
　　她没有选择小孙为她量身定制的艳丽精美的舞蹈服，也拒绝使用先前准备好的经过反复修改合成的背景音乐，而是大胆采纳了罗小飞随口一说的建议，只穿了景安当地采茶姑娘蓝白色的工作服，还戴了顶箬笠，背景音乐嘛，也换成了“清平调”。
　　“只有最贴近生活和自然的东西才最能拨动人心！任何伪装都只是枉费心机！”罗小飞淡淡地说。
　　“或许吧……”小孙对此建议耸肩一笑，显然并不认可。
　　但邹楠对此深以为然，却又觉得没有生活有些难以把握。罗小飞会意，遂提议去真实的茶园体验一番，令他意外的是邹楠竟欣然同意了。罗小飞旋即联系赵宇航，让他安排安排，对方自然满口答应。三人说走就走，可就在出发前小孙突然接到电话有事去不了了。
　　罗小飞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邹楠，对方踌躇一会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三人行没有忌讳，两个人就多少有些暧昧不清了。
　　“来点音乐？”在前往竹清县的路上罗小飞问副驾驶的邹楠。
　　“嗯……”邹楠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罗小飞。
　　这个沉静得像秋日湖水一样的男人无疑是英俊的，尤其那副尖挺得好像斯拉夫人的鼻子，给人一种强烈的异域风情；虽然早就过了三十，但他的眉眼却非常秀气，还透着淡淡的深沉的忧郁，那股忧郁形成一道墙，将他与周围的人隔开；他蓄着浓密的上唇须，事实上这种民国绅士、男模小开喜欢的装饰是极难驾驭的，稍有不慎就会显得俗不可耐，但于他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邹楠顶讨厌烟草味，曾劝说王睿戒烟，但此刻在罗小飞的车里她却情不自禁地深呼吸，品味着空气中这种淡淡的毒，她因此而感到羞愧却又停不下来。
　　狭窄的空间，响起充满异国情调的前奏，当邹楠听出来是唱那首《九百万辆自行车》的凯蒂•玛露时心弦猛地一颤——他们一同去观看演出的一幕幕浮现脑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车载音乐是对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在那之后。
　　“王睿最近怎么样了？”罗小飞随口问了一句，他不想气氛太沉闷，可话一出口就又有点后悔。
　　王睿的近况他是知道的，后者还找他借了一笔钱，可邹楠并不知道这些，这一问便有些此地无银的嫌疑了。
　　“啊……”邹楠显得有些意外，淡淡地补充道，“他现在没在那家公司了。”
　　“是吗？”罗小飞佯装惊讶，继而表示理解地说，“那一定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邹楠沉默不语。
　　王睿在家调整一阵后，在邹楠的提议下去“固美”帮忙，准确来说也不算是帮忙，牙科诊所他是投了钱有股份的，他医科大学毕业，打打下手绰绰有余。
　　但邹楠发现，王睿出来后真的是完全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冷漠、陌生，她以为是钱的事——保释金和赔偿金都是邹楠出的，所以她还故作轻松地安慰他说别在意，破财消灾，接受教训就好。王睿沉默无语，心里犹如刀割，他知道那笔钱是邹楠从父母那讨来的，他能想像邹景章当时的表情，他感到无地自容。
　　然而，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最恐惧的不是别的，而是知道自己一定会再赌下去，所谓的忏悔之心不过是昙花一现。
　　仅仅半个月后，在夏玫的陪同下，王睿带着婚房的抵押款去了广州，去了一个更大的场子。
　　罗小飞他们到达岔路口时，赵宇航带着人已经在那恭候多时了。
　　这即兴而起的茶园之旅，让邹楠感受到了罗小飞独特的个人魅力，并为之深深折服。
　　在邹楠看来，罗小飞不应该能和这帮村民聊到一处，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认知程度以及最基础的语言交流都存在巨大的鸿沟！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很聊得来，而且绝对不是那种表面的热络。
　　午饭安排在新建的接待楼里，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掩映在竹林中，透过窗户隐约能看见月光湖的波光。
　　席间，借着酒劲罗小飞侃侃而谈，话题也自然围绕着“雀舌”和茶叶的经营上来，他对茶道的理解，对销售的见解，让所有人包括邹楠刮目相看。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们这些喝茶人的肉身就是盛茶的器物，所思所想就是茶叶，修行则是沏茶的过程，而最终茶的味道便是人生所能到达的境界。茶道即人生的修行！”
　　沉寂了一会，酒桌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邹楠能听得出那是发自肺腑的认可和倾佩。
　　又一轮劝酒之后，赵宇航借机说出了自己经营上的困惑，真诚地向罗小飞请教。
　　“饮茶虽然是国人传承千年的习惯，但它并不是必需品，时代在变，人们的饮食习惯也在变，咖啡、奶茶这些洋玩意渐渐成为了时尚，市面上的饮料更是花样繁多，口感丰富，饮用也方便，给了普通人更多的选择，年轻人更是钟爱那些口感甜香、刺激的饮料，抛弃传统的茶饮了，我们的雀舌要想立足、发展就不得不求新寻变。”
　　“怎么变呢？”赵宇航急问。
　　罗小飞略微迟疑后说道：“给它编个故事，合情合理的令人遐想连篇的故事！就像古董贩子惯常使用的伎俩，给物件杜撰个故事就好卖了，而且还能卖出高价！”
　　“这不是糊弄人吗？”有人心直口快。
　　“只要你们的茶叶品质过硬，不以次充好，不偷减工序，不骗人就成！”罗小飞莞尔一笑。
　　众人附和地笑。
　　罗小飞建议以茶为媒，用故事炒作，吸引投资，将月光湖畔的竹林开发出来，打造一个原生态的休闲度假区，从而从根本上改变鸟山村贫穷落后的面貌。一番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他们仿佛看见了一个全新的富裕的鸟山村在眼前破土而出……
　　邹楠并不知道罗小飞给茶园投资的事，所以她有点困惑，不明白这些村民为何对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如此尊重和信任。
　　午饭后赵宇航建议罗小飞他们原处休息一会再去茶园采风，邹楠犹豫不决，罗小飞会意，让小赵安排邹楠在招待楼小憩，自己则去了老村长的家。这种避嫌的举动让邹楠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
　　人间四月天，风轻云淡，阳光温和地照在茶园，翠绿满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甘甜的草叶味，令人神清气爽。
　　罗小飞和邹楠在蜿蜒盘旋的山径漫步，时而一前一后，时而比肩而行。不多时，两人来到山顶，在石几前坐下，俯瞰着整个鸟山村。
　　白色的村屋点缀于翠绿之中，竹林如海，起伏荡漾，几只白鹭在竹海上盘旋，更远处月光湖潋滟的波光里有小船在撒网捕鱼，不时传过来一两声悠长的吆喝。
　　即便是都市里生活的普通人，眼见这静谧祥和的乡野景象，都不免生出“望峰息心”的念头，“田寂园嬉”是许多国人心底深处的渴望。
　　罗小飞和邹楠各自咀嚼着这份悠然，没有交谈。然而他们却都很感谢有着对方的陪伴，在此刻。
　　穿着统一工作服戴着斗笠的采茶女们陆续上山，一路嬉闹，发出悦耳的笑声。
　　邹楠这才想起此行的初衷，为了让自己的作品更加接地气，她开始仔细观察，在心里模仿她们身体的姿势和动作。
　　受到启发，她突然站起身跳起舞，打磨一个舞蹈动作的细节，反反复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获奖后，在面对记者采访时，邹楠感谢了所有应该感谢的人，包括她故去的姑姑，但唯独没有提及对她影响最大的那次采风，以及那个在茶山顶上默默陪了自己整整一个下午的男人。即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男人才是她最该表达谢意的人……
　　比赛现场，厚重的帷幕缓缓开启，身穿蓝白相间传统采茶衣的女孩席地而坐，趴在竹篓上休息。
　　音乐响起，采茶姑娘苏醒，舒展身体，伸了一个惬意的懒腰，就如同采茶女午休后准备重新开始工作时一样。
　　一溜碎步，舞者来到舞台中央，抬首亮相，震惊全场！那是一张绝美而极具张力的面孔，像一朵戈壁荒滩上傲然挺立绽放的玫瑰。舞者时而翩跹如蝶，时而轻捷如鹿，时而凌空跃起如铁骑突出，时而伏地蜷曲若春水落花。
　　从采茶的具象，到逐梦的意象，从舞者到舞蹈本身，从舞台现场到观众的内心深处，她像一只翩跹的蝴蝶，虽然柔弱，却又顽强，在与宿命的搏击中，惊艳了所有屏息的目光！
　　邹楠想起了那场车祸，想起了尘封于樟木箱的舞鞋，味蕾充斥着为舞蹈流下的汗水泪水的滋味，在背景音乐嘎然而止的瞬间，她高高的跃起，彻底克服了脚伤的恐惧，完成了完美而最高难度的谢幕。
　　许久之后，掌声响起，像雨点敲打屋檐，一下两下，渐渐地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整个演出大厅！
　　邹楠气喘吁吁，泪如雨下，她不停地向观众鞠躬致意，她知道，在那一刻，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