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悲剧收场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1-03-23 18:05:29 字数:3795
罗小飞蹦了起来,差点顶着天花板,在此之前他绝不信自己能蹦这么高。
方婷意外怀孕让她自己恐惧忧虑,却让男友喜不自胜,这让她心里五味杂陈。一个女孩未婚先孕怎么说也不是件光彩的事,生理上心理上都将承受巨大的压力,其中最为关键的还是孩子“父亲”的态度,认可算不得是喜,但反之就绝对是悲剧了。
她心里忐忑不安,她害怕罗小飞并非像其表现出来的那么爱自己,她怕其对那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说不。她同样害怕父母的责备,更害怕罗小飞父母会因此轻视自己,断定自己是个随便的不知羞耻的下贱女孩。
但此刻,看着罗小飞的开心劲儿,方婷心里多少感觉一丝安慰。
“导游的工作就别干了,现在就跟我回历阳去。”罗小飞握住方婷的手,郑重其事地说。
“去历阳,干嘛?”方婷有点莫明其妙。
“养胎呀,不然干嘛?”罗小飞看着女友的眼睛,似笑非笑。
“小飞,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方婷生气,又别过头。
“我很正经的,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正经过!”罗小飞敛了笑,严肃道,“婷婷,我们结婚吧!”
所有女孩都幻想过被求婚的场景,像方婷这么漂亮的女孩自然也不会是例外。被心爱的人求婚会是最幸福的事,求婚的场面应该是浪漫的、值得一生回味的。
但方婷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即使在她心里,早就已经非罗小飞不嫁了。每每想到这,她就有些后悔。
罗小飞的父母并没轻视怠慢方婷,而是开始积极地替孩子们张罗婚事。双方父母见面时,女方提出的条件,罗小飞家照单全收,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
婚礼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举行的,伴郎是罗小飞的堂弟,也就是后来一直追随着罗小飞的“刀子”。人如其名,是个敢打敢拼的狠角色。
历阳镇这个小地方,罗小飞和方婷的婚礼算是非常体面和隆重的了,接亲的小车有十来部,镇上最高档的酒楼摆了五十来桌,晚上的烟火放了足足一个小时,整个天空被照得透亮。
婚后,公婆没有同意方婷继续上班,在他们看来,家业早晚都得交到孩子手上,晚交不如早交,让孩子们早点熟悉这一行有利无弊。
这对新人也挺上进,业务熟悉得很快,孩子出生后,公司的业务罗小飞的父母就基本上不管了,他们就负责带孙女,享受天伦之乐。
罗小飞第一次被朋友拖去“揽月楼”喝酒,认识老九,遇见那个双目狭长的妩媚女孩小梅,女儿刚满三周岁。那天他还打包了鸡腿给女儿。
很快,和江二毛一样,他也开始沉溺于赌博中无法自拔,麻将、牌九、扑克,尤其是三张牌的扎金花。起先他赢了几次,有好几万,逐渐胆子肥了,开始加注,结果连本带利输了十几万。
所有输红了眼的赌徒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筹集赌资扳本。但他哪里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了,设计他的人就是老九和小梅。
小梅是一个诱饵,香艳的诱饵,是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能让男人为之疯狂,从而对金钱产生巨大的渴望,用来赌,用来在她面前表现一掷千金的男子气概。
小梅就是深渊,一个欲望的深渊,让无数男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时间一长,罗小飞再也找不出正当理由为赌博抽时间了,花木公司的业务也开始滑坡,他个人财务问题也慢慢暴露,这个赌徒终日仿佛被搁在炭火上炙烤着。
罗小飞不是没想过金盆洗手,回头是岸,可是赌博的巨大窟窿,他不甘心用血汗钱去填补。他仍旧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彻底死心,幻想着能翻身,靠赌。
但结果是越陷越深。
纸终究包不住火,罗小飞豪赌的事情败露了。
家庭会议上,父亲摔了他最爱的茶壶,母亲昏厥,妻子垂泪,女儿哭着拽着罗小飞的衣袖,让他听奶奶的话。
“我改!”
罗小飞哽咽着说,但眼里的泪水始终倔强着没有滑落,这说明他并没有真心悔过,即使所有人都信了。
或许当时的他是真的在忏悔,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不再赌,生活可以回到从前,但他太低估人性了。
罗小飞输光了家底,公司负债经营,家中借钱度日。但如果他真的能就此摒除恶习,踏实做事,夫妻同心,不用多久,一切又都会好起来的。
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小乏力、气促的女儿此时突然查出得了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这需要一大笔钱。
罗小飞的父母腆着老脸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甚至给罗小飞的大伯下跪;方婷也从本就不富裕的娘家借了十万,受到娘家人的奚落也是在所难免。
罗小飞根本承受不了这些他没有亲见的耻辱,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自尊心崩溃了。
那是早春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在那个寂静寒冷的夜晚,罗小飞变成了畜牲。
计划是次日早晨九点出发,先乘中巴车到广州东站,再坐火车前往上海国际儿童医院,医院方面已经联系好了。帮忙的是方婷读旅游学校时的同学,罗小飞见过,人长得一般,身材不赖,听说嫁得不错,老公做服装的,在上海住的是独门独栋的别墅。方婷在谈及那位同学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羡慕之情,但并没有注意到老公表情细微的变化。
白天,罗小飞一直待在公司处理琐碎的事务,到快六点才忙完。他点了根烟,没抽两口,手机响了一声,是条短信,罗小飞扫了一眼,旋即把烟掐了,离开。
外面下着雨,是南方春天典型的毛毛细雨,罗小飞没打伞,任由雨丝浸湿。春寒料峭,风一吹,冷得刺骨。
但罗小飞浑然不觉,他心事重重,背影孤凄。
吃过晚饭,罗小飞回到二楼,方婷正在准备行李,出远门,能不带的就尽量不带,省得麻烦。
“也不知道上海天气怎么样?”方婷望向丈夫,对方沉默得像一堵墙,她继续问,“我看还是把这件羽绒服也带上,别冷着孩子。”
“嗯……也好。”罗小飞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
“孩子想上东方明珠塔看看,你说成吗?”方婷说得小心翼翼,全然没有一丝喜悦,毕竟是带孩子去瞧病。
“可以呀,难得去一趟,那是地标。”罗小飞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
“那门票得好几百吧?”方婷将羽绒服压进行李箱。
“也不差这点。”罗小飞想到自己输了那么多钱,心如刀割,“要不你们娘俩上去,我在下面等。”
“那还是算了吧……”方婷凄然一笑。
是啊,他们现在的处境,哪里还有心情呢?即便这是孩子的心愿。
谈话陷入沉默。
为了偿还债务,这样精打细算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孩子的手术即便是成功了,后续的治疗费用也将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罗小飞不敢想,越想就越恐惧,越自责,越痛苦。这种痛苦无处宣泄。
春夜静极了,雨声淅沥,仿佛滴落在人的心上。罗小飞思绪翻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身旁的妻女都已入睡,妻子微弱的鼾声诉说着她身心的疲惫,她从来都不打鼾的。女儿嘴角挂着微笑,憧憬着明日的旅程——她不知道什么是生病,只要有父母的陪伴,去哪里都是快乐的。
搁在枕头下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二下,他的心狂跳起来,犹如电击。
摁亮手机,是夜里十一点。
又在床上挨了一会,罗小飞起身,披了件外套,来到阳台,点了根烟,烟草燃烧的吱吱声在寂静的春夜格外清晰。
思绪翻腾,如同鬼魅乱舞,令他的面容渐渐扭曲。
一连抽了三支烟后,罗小飞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他用一只手按着床头柜抽屉的上端,另一只手缓缓地将其拉开,一点一点地拉开,就像开启一具棺材。期间,方婷突然翻了个身,他差点儿吓瘫坐在地上。
确定妻子没醒,他加快了速度,从抽屉里取走了那用蓝布包裹着的十七万五千块女儿的救命钱。这笔巨款本来是预备明天上路之前存入银行的。
罗小飞拿到钱,旋即赶往短信告知的地点——那里有一个从下午就开始的大赌局——搏命!
事实上从他坐上赌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变成了畜牲,他的罪孽注定要用余生去救赎。
上天并没有眷顾他,那一夜,罗小飞输掉的不止是金钱,还有女儿的命,妻子的感情,所有的亲情,以及自己的人性。
他逃离故乡,只为求死。或许所有的死法里,跳楼是最便捷和痛苦最少的一种。于是,他和若干年后的江二毛一样,站在了一座高楼的顶端。戏剧性的是,就在他准备纵身一跃之际,就如同江二毛看见自己一样,他看见了那个有着狭长双目的美艳女孩小梅。
“你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除了那张脸……但我愿意帮你!”
无论罗小飞相信与否,他是小梅“掮客”生涯中唯一动过感情的目标。
罗小飞加入了他们的团队,他没有选择,怎样失去的就怎样弄回来。他们游走在各大城市,害了一个又一个被欲望遮蔽双眼的赌徒,有学生、商人、律师,也有官员。手法简单拙劣,就是先让其赢,让他的欲望爆棚,让他疯狂,而后让他毁灭。
变态的是,罗小飞不但得到了可观的酬劳,还从中得到了心灵的慰藉,当他看见那些人走投无路,或走上犯罪的道路,或寻短见的时候。
半年后,当罗小飞得到的佣金足够给女儿做手术,足够偿还家里的债务时,他决定回家,他以为生活可以回到过去的样子,他以为家人会原谅自己。
但他不知道的是,女儿因为耽误治疗,竟然已经离开了人世。他跪在妻子面前痛哭流涕,但妻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方婷的心已经死了,神志在女儿去世后也有些不太清楚,但她显然还在等着丈夫回来,等着一个答案,不然死不瞑目——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视女儿如掌上明珠、心头肉的父亲,会因为赌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讽刺的是,罗小飞的回归,竟然成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三天后,神志不清的方婷在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了。
罗小飞的父亲也没有原谅自己唯一的儿子,他让他离开,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儿子带回来的钱,他一分都不要。这是他在抑郁而终的妻子病床前发下的毒誓,他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儿子。
罗小飞再度离开故乡,浪迹天涯,最终在景安开了家茶叶店,期间,他再也没有回过历阳,一次也没有。
……
这些事,尹艳萍是从江二毛和方婷的表哥那里获悉的,有些则是通过她自己的想像拼凑的,即便如此,她依然深爱着故事中的主角,无论他拥有着怎样的灵魂,只是此时她的爱里多少带着一些怜悯了。
离开历阳前,尹艳萍在方婷母女的坟前待了很久,直到暮色垂落,西方天际亮起第一个明亮的星星,像一只孤独的眼凝视着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