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姚家旺变成姚司令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4-02 16:38:40 字数:3377
姚家旺开启了他人生的第一段高光时期。年青有为,前途无量,走到哪儿都是一片赞扬声,他开始飘飘然。政治上春风得意,人又长得帅气,自然成为镇上众多姑娘的偶像,明里暗里地向他表达爱慕之心。承接着漂亮姑娘们含义暧昧的秋波,过来人姚家旺自然心知肚明。每当这时,自己已是有妇之夫的严酷现实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看看眼前的如花似玉,想想家里老丑的黄脸婆,姚家旺心中百感交集,空存一番“恨不相逢未娶时”的懊悔遗憾。想过离婚,但风险太大,那年头,离婚等同道德败坏,更别说一个共产党员,公社干部,毫无理由地提出离婚,只能落个喜新厌旧,资产阶级思想泛滥的结局。政治前途与婚姻幸福,孰轻孰重,他掂得出分量。
但姚家旺终究还是姚家旺,从骨子里注定成不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道德的藩篱历来只对有德之人起约束作用,对姚家旺而言,哪怕挡在面前的是座大山,他也能打个洞钻过去。他在心里找出一万种理由为自己开脱,父母包办啦,缺乏感情基础啦,夫妻长期分居啦,婚姻名存实亡啦等等,给自己不道德的行为包裹上一层伪道德的外衣。
滂水镇上开始蔓延有关姚家旺行为不端的流言,开头只是些道听途说的绯闻。后来越传越盛,甚至有人说是亲眼所见,传得有鼻子有眼,具体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谁家的什么人单独密处了多久等等。至于接下去发生了什么,猪脑子也能猜得到。
这些绘声绘色的流言陆续传到公社领导的耳朵里,引起领导的重视,温书记专门找他谈过两次话,推心置腹对他进行必要的教育和敲打。温书记在三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中见过太多的实例,深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在艳丽的石榴裙下被毁掉一辈子的干部不是一个两个,有些还很有才华,非常可惜。他告诫姚家旺千万不要重蹈历史的覆辙,要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
组织部门则严肃地向姚家旺指出,如果传言属实,必须立即悬崖勒马,主动向组织认错,接受组织的调查处理。争取主动,不要一意孤行,酿成大错。
对这些善意的敲打和警告,姚家旺都置若罔闻,不仅断然否认,还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绝无此事,如有实据甘愿受罚。走出门就把保证忘得一干二净,依然我行我素。此时的姚家旺已经极度膨胀,无视任何道德规范和法律法规,在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能自拔。
终于东窗事发。在姚家旺与供销社一个年青女营业员鬼混时,被早就盯上的群众捉奸在床,铁证如山。
更为严重的是,这个女营业员已是军队干部的恋爱对象。军队干部的恋爱婚姻受法律保护,这一特殊性使得姚家旺这次出轨由一般的生活作风问题上升到原则性的政治问题。公社党委出于慎重,专门开会研究,决定撤销他治安办副主任和民兵连长职务,留党察看一年,遣回原籍,接受群众监督,以观后效。处分不轻,但他应该庆幸,女营业员与军队干部仅只是恋爱关系,而且据说关系已经岌岌可危,处于冷战阶段,若即若离,男方对女方的移情别恋并不关注。如果是已成婚的军属,或者正在难舍难分的热恋过程中,他姚家旺此举就是铁打的破坏军婚罪,谁也救不了他,他至少得在铁窗中度过三五年时间。
姚家旺灰溜溜回到乱石箐,与当初的踌躇满志截然不同,变成一只断翅的凤凰,从高高翱翔的云端跌落到泥地尘埃。整日把头缩进羽毛里,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伸出来,目光黯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轰轰烈烈兜一圈又回到人生原点。
姚家旺重新开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庸常生活。村里人起先还不时议论一下他曾经的辉煌,感叹一下他眼下的没落,慢慢地也无人再提。正当所有人都认定他必将夹着尾巴在乱石箐度过余生时,他再次出走。这一回没人知道他的去向,连他的父母妻子也说不清他的具体踪迹,只说他临走前曾发誓: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村民们如梦初醒,这些日子他看似沉默寡言,其实心中早有谋划。
一个犯有严重错误,正在留党察看期间的干部突然不辞而别,不知去向,目无组织纪律的行为惹怒了公社党委,派人到公社各大队查找,不见人影。向周边的各公社询问,也无消息。整整找了半个多月,一无所获。姚家旺彻底蒸发了。
正准备采取进一步措施时,革命爆发了。
群众运动风起云涌,一个东昌县,小小县城里也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数不胜数的造反组织,名称五花八门。其中一支叫作“全无敌团”,由建筑工人组成,最显著的标志是一人一顶藤条安全帽,手持一根粗长的钢钎。在县城的一系列革命行动中,安全帽总是冲锋在前,给人留下鲜明印象。开头只有十几人,不断发展壮大,而且战斗力最强。正如其名“全无敌炮兵团”,炮口所向,炮声隆隆,无坚不摧,威震县城。在所有造反派中最具有坚定性和彻底性。
炮兵团的司令姓姚,也因此在全县造反派队伍里赫赫有名,提起姚司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开头,滂水镇的人并没有把这个“姚司令”与姚家旺联系在一起,姓姚的多了去,与他姚家旺何干?一个风光无限的造反派司令与一个灰头土脸的犯错误干部很难划上等号。有一次,一名公社干部到县城办事,正巧碰上全县造反派在红星广场联合召开誓师大会。万余造反群众汇聚广场,战旗招展,口号震天。主席台上坐着叱咤风云的各造反派头目,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豪迈气概。在这群新一代的主宰者中,公社干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不是姚家旺吗?可是大会主持人在介绍时分明叫他姚专政。怎么回事?眼花认错人了?
公社干部回来后向人们讲述了他的见闻和疑问,引起大家极大兴趣,姚家旺的失踪本来就是个迷,如果真的是他,那就太离奇了。经多方渠道打听证实,很快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姚专政就是那个姚家旺。当时,姚家旺悄悄离开乱石箐后,知道在滂水镇已无法栖身,径直窜到县城,县城地大人多,藏个把人不成问题。凭着有点泥瓦匠手艺,很轻易地在一家建筑队谋了份卖力气的工作,想着先混过风头再说。没想到碰上革命爆发。
在别的人还对运动处于懵懂茫然之时,姚家旺就敏锐地嗅到这将是一个时来运转的绝佳契机,率先联络了一批人,也竖起造反大旗。起名字时,他创造性地把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有机结合,一个别具一格的造反组织名称闪亮登上舞台。
姚家旺摇身变为革命造反派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掉爹妈给的小农意识浓厚的名字。革命先从自己身上革起,改名字也是表明与传统封建观念彻底决裂。他从满大街触目可见的标语口号里找到“专政”二字,觉得最能体现时代的革命性,于是为自己改名“姚专政”。在当地方言发音里,“姚专政”与“要专政”同音,叫一声名字如同喊一句革命口号,多好!就这样,属于姚家旺的历史结束了,一个崭新的姚专政开始展露头角。
正当人们还在为过去的姚家旺,今天的姚专政的传奇故事唏嘘不已时,姚司令带着一帮造反派战友风尘仆仆杀回滂水镇来了。放着县城好好的姚司令不做,跑到偏远的滂水镇来干什么?不少与他有过恩怨情仇的人越想越可怕,有一种大难即将临头的恐慌。
他很大度地对村民们说:“大家别怕,我不是为个恩怨来秋后算账的,虽然那时的确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不会计较,我现在是革命者,我要考虑的是革命的大局。我这次是来揭滂水镇的阶级斗争盖子的。大家想想看,各地的革命都开展得如火如荼,捷报频传。为什么唯独滂水镇始终死水一潭?旧的观念没有改变,旧的秩序没有打破,这种状况绝不能让它继续下去!”
一年多不见,滂水镇的人发现他变了,变得陌生了。不仅从姚家旺变成姚专政,而且原先熟悉的质朴敦厚,善良拘谨的特性在他身上已经一丝一毫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傲视众生,不可一世的强权作派。一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透出的是阴冷狡黠,甚至是丝丝杀气。
运动中,按照上级组织的要求,滂水公社的党员干部也经常学习中央的有关文件,反省以往的工作,进行必要的批评和自我批评,也对一些旧的思想和习俗进行过批判。但总体来说,整个滂水坝子还是平静的,公社的所有工作也都按部就班,并没发生激烈的动荡。一方面因为地处边远,受县城革命风潮的影响有限,另一方面是因为温书记在滂水镇官声极好,很受群众拥戴,无人有心去造他的反。这大概就是姚专政所说的“死水一潭”吧。
随着造反派的到来,滂水镇的平静被打破了。公社管委会院内院外迅速变成大字报的海洋。“滂水公社向何处去?”“且看滂水公社最大的走资派----温汝成之真面目”“十问滂水公社走资派”“打倒阎王,解放小鬼”……触目惊心的标题,明白无误地指向公社最高领导。
管委会的所有办公室被查封了,贴上盖有“全无敌炮兵团”鲜红大印的封条。干部们被集中起来进行揭发批判,公社工作陷入全面瘫痪。滂水镇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政治大地震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