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做一个不妥协的妈妈

　　面对明天就要出院的儿子，念着他想去逛逛上海的小心愿，我没有选择像上两次出院一样，排一个上午的队，等待办理出院手续。而是像所有赶火车的家长一样，在晚上九点，就到取号机旁边排队。这样就可以在晚上十二点，拿到最靠前的出院办理号码。
　　也就可以留出更多的时间，带儿子在上海玩儿一天了。
　　晚上九点，我下去排队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六个家长了。
　　因为还要等待三个小时，所以这些家长都坐在地上。我也像他们一样，坐在地上排队。
　　三个小时不算长，我回忆了儿子三年的生活，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儿子成长了，他能够乐观面对生活中的灾难。而保护他的我，却倒退了许多，生生被这些打击，折磨得心力憔悴。
　　这次回宁波，是必须去看心理医生了。我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十二点一到，家长们开始迅速取号。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出院回家，对家长来说，是这么得迫切。不到三十秒钟，排在我前面的家长，就都完成了取号。
　　而我拿到了十五号，原因很简单，有的家长，无法确定病房里的出院单什么时候出来，他们多拿了号码，早早预备起来。
　　我只拿了一个号码。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应该给后面的家长留余地。我也经历过排队到中午，才能办理出院手续的苦，这样的事情，明天还有家长，会同样经历。我本能地选择了不让别人等太久。
　　许是马上要出院了，连夜收拾完行李之后，我又失眠了。
　　总算要告别这个地方，心里有轻松，更多的是失落。
　　这三年，实在太难了！
　　原本健康的儿子，在这里成了残缺的健康。他在这里丢了好多东西，都是会影响他一生的东西。
　　我甚至很难想象，将来他告别校园，走上社会的那刻，又会面临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东东的管床医生，因为值夜班的缘故，早早就给东东开出了出院单。
　　“淼淼，你去办理出院手续，我陪东东最后换一次药。”孟林做了分工。
　　儿子还要继续换药，病房的叮嘱也需要一个人，认真记下来。
　　孟林承担了这些琐碎的事情，把办理出院手续，这件我驾轻就熟的事情，留给了我。
　　我点头之后，就下楼排队。
　　可就在我把所有东西，递进出院办理窗口的时候，连着两天的失眠，还是引起了癫痫大发作。
　　我彻底没有意识，据说，就是狠狠栽在地上了！
　　
　　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120救护车上！
　　“这是要去哪儿？放我下去！我的儿子还在等我！”我的头炸裂般得痛，这让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五年没有发作的癫痫，再次影响到我。
　　癫痫大发作后熟悉的头痛感，让我瞬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我不能去一个陌生的医院！
　　我答应了东东，今天要带他去上海玩儿！
　　“你别动，千万不要动！马上就到医院了，会给你做最好的治疗。”护士的制服上，写着：仁济医院。
　　是和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背靠背的医院。
　　“只是癫痫发作，不需要后续处理。麻烦放我下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皱眉忍痛，再次开口请求。
　　“什么事情都没有身体重要，医院到了。来，下车，我扶你到输液区。”护士依旧坚持把我送到输液区。
　　在等候排队的时候，我趁医护人员没有发觉，偷偷溜出了仁济医院。
　　癫痫大发作真的没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
　　至于这头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最多吃片安定，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
　　唯独孩子出院，和陪他逛上海，是不能耽搁的！
　　我一路快速跑着，回到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
　　庆幸这两家医院离得很近，否则我要耽误很长时间了。
　　然而再次站在出院办理窗口前，我才猛然发现，那个装着所有办理出院手续、所需要的东西的袋子不见了！
　　这就太可怕了！
　　有的东西，是没法补的！
　　可我到底丢在了哪里？
　　是救护车上？
　　还是仁济医院？
　　“郭豫东家长，到二号窗口来，手续已经办完了，你来交一下费。”
　　就在我慌张失措的时候，广播里开始叫我。
　　我走到二号出院办理窗口，一下子看到了那个袋子。
　　一颗心终于定了！
　　这些东西没丢，就是最大的幸运！
　　那里面也有我的银行卡！
　　还好，在办理出院手续的窗口，否则我连找都没处去找！
　　交了一百块钱费用，我办理完了出院手续。
　　转身离开时，看到办理出院手续的工作人员，用惊愕的眼光看我。
　　“没事，癫痫发作而已，现在已经好了。”我尴尬笑笑，给出了这个解释。
　　想来，我癫痫大发作的那刻，把这里的工作人员吓坏了。
　　儿童医院不收治成人，才会让他们本能地拨打了120。
　　我却因为答应了儿子，就拒绝了仁济医院的吊瓶。
　　回到病房，我赶忙找出安定，吞了一片，头痛的感觉，有些减轻了。
　　“怎么吃……”孟林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但他看到我摇头，所以药物的名字没有说出来。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我不说什么，单凭我吃了安定，孟林也已经知道，我癫痫大发作，头痛实在难忍了。
　　“妈妈今天带东东去两个地方，上海的外滩，和南京路，这是上海风景最美的两个地方。”也是不要门票的两个地方。
　　“你……坚持要去？”孟林有些纠结地问道。
　　“妈妈最好了！我可以好好去玩了！”东东高兴地在病床上就蹦了起来。
　　看到儿子的笑脸，真的什么都值了！
　　头疼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儿子开心就好！
　　“那不开车了哦！坐地铁也很方便，而且不堵车。”孟林最终妥协，保持了我们原有的计划。
　　不开车，却并不是因为堵车，而是怕吃了安定的我，在车上睡着，影响到东东游玩的心情。
　　
　　出了医院大门，我们先把行李放进了汽车后备箱，过一条马路，就是地铁站。
　　坐地铁的时候，我不断用手爬着头发，悄悄按压疼痛难忍的头，脸上始终保持笑容，不让儿子发觉我的不舒服。
　　儿子对旅游更有兴趣，万幸他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舒服。
　　我们逛得很仔细。
　　在外滩，我仔细给儿子讲解万国建筑群。这些东西，都是从百度现场查的，是科技的发达，才没有让我这个妈妈失职。
　　但儿子只对这里的棉花糖感兴趣。过程中，他也只是说：“楼建的不一样。”
　　在一个九岁孩子的眼中，或许根本意识不到，租界对于上海这个城市来说，绝对是耻辱。
　　但我没有用历史的沉重，打扰儿子的心情。
　　逛完了黄浦江，我们在东方明珠前合影留念。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的钱包不再这么紧张，我一定要带儿子登上东方明珠，让他好好看看上海，也带他去东方明珠的旋转餐厅吃饭。
　　只不过现在，这些愿望，有点像是奢望。
　　南京路上，我们买了上海的特色小吃，逛完了南京路，儿子也有些疲惫。
　　我们坐地铁，返回了停车的地方，终于开车，在傍晚的时候，踏上了回宁波的路。
　　车后座上，有玩累了睡着的东东，也有因为吃了安定，熟睡的我。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我没有吃晚饭，直接上床睡觉了。
　　东东吃完了晚饭，也是疲惫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头痛的感觉总算没有了。
　　独自开车去了宁波荣军医院，这是宁波最官方的精神病院，无论是什么样的疾病，在等待着我，我都没有退缩的权利。
　　做了一系列检查，医生又询问了我很久。
　　“是抑郁症。引发这种疾病，就是因为你过度压抑自己的情绪，没有让负面情绪，得到一个有效的缓解。”医生听了我的诉说，又看了检查结果，最终给了我确诊。
　　“需要怎么治疗？”我问道。
　　得了病，并不可怕。
　　我也不后悔，当时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情绪。
　　只要儿子没有留下心理阴影，我的所有付出，就都是值得的！
　　“你现在的病情，还算不上是最严重的，我看没有住院的必要。我开几种药，你回去吃，效果不好的话，再来找我。”
　　还好，不需要住院，只吃药就可以了。
　　儿子现在的情况，是不能没有妈妈陪伴的。
　　
　　我拿了药之后，开车来到孩子的学校。
　　“沈老师，我又是来请假的。郭豫东刚做了切脾手术，还需要恢复一个月，才能来上学，这是医院开的请假条。”我在老师办公室，找到了东东的班主任。
　　这个班主任在看到请假条的那刻，已经皱起了眉头。
　　“郭豫东妈妈，像郭豫东这种情况，我得带你去教导处请假。”
　　教导处？
　　儿子请个病假，都要惊动学校领导了吗？
　　虽然我搞不清楚原因，但还是跟随孩子的班主任，来到了教导处。
　　“孩子已经是这种情况，你还坚持让他上学？他是无法接受体测的。”教导处主任的话，让我觉得有些迷茫。
　　“无法接受体测，就不能上学了吗？”我并不认为两者之间无法协调。
　　九年义务教育，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拥有的吗？
　　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上学？
　　“可这样一个孩子，在学校里，学校要承担的风险很大。我建议你给孩子转私立学校，私立学校会更好的关注孩子。像我们学校，这种公立学校，师资力量都是一个老师管好几个班，实在是没有精力，专门让一个老师关注孩子。”教导主任说得困难特别大一样。
　　我却听出了话外音。也就是说，孩子的身体不好，需要老师格外照顾，学校想避免这个麻烦了。
　　他们把我的儿子，视作“麻烦”！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学校因为孩子生病、治病，如今已经好了，劝退一个孩子。这样的推卸责任，是教育部门应该有的吗？”我挺直了腰板，这种不公正的对待，我不可能让它发生在我儿子的身上！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为你的孩子着想。”教导主任“苦口婆心”的样子，只让我觉得可笑！
　　“如果我的儿子，是个健康的孩子，他就可以在这里上学，哪怕成绩不好，学校依旧没有劝退的理由。只是很不幸，我的儿子生过病，他的身体上，留下了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学校怕一个这样的孩子，给学校带来所谓隐患，所以干脆劝退。这就是小学吗？承担我国儿童最初的德育教育的学校，就是这么推诿的吗？”
　　“如果仅仅因为孩子生过病，就不让他继续在学校读书，那么我国将有多少孩子，会成为文盲？学校、老师，本应是教书育人，为孩子做出榜样的人。可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今天如果我的儿子在场，你们应该感到羞愧！”我毫不留情地指责。
　　也是一个妈妈，不能做出这样的妥协！
　　竟在小学，就遭受到了老师的歧视！
　　难道这种不该有的歧视，会伴随孩子一生？
　　生病不是他的错！
　　如实把病情告诉学校，也是家长的责任和义务！
　　但学校，没有理由劝退！
　　“郭豫东妈妈，你不要这么激动，我们真的只是为孩子好。”东东的班主任，开始劝我。
　　我冷笑一声：“为孩子好？很冠冕堂皇！选择公立学校，只是希望孩子能有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让他从小和大部分孩子一样长大。如果所有生过病的孩子，都需要交高昂的学费，去上私立学校。按照我国人口概率来计算，公立学校还有多少学生？什么叫大病？什么叫小病？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学校，我的儿子，去申请国家大病都不够资格！良性肿瘤，孩子挺过了治疗的痛苦，却要被学校另眼相待？这是公平吗？”
　　为孩子好？
　　根本不是！
　　只是为了学校，为了老师好！
　　他们怕一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病好了，但却有无法弥补的缺失！
　　而这缺失并不影响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但学校，连这点责任也不肯挑起来了吗？